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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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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歌廳為川水宮中第三大廳,專門用來舉辦各種私宴和小典禮。其頂為夜藍色水晶雕刻而成,從下仰視,頗有一種仍然處於夜空下的感覺。最絕的是夜藍水晶上還布滿了一點一點的熒光,也不知那到底是什麽做成,真的如同天上的星子一樣璀璨可愛。

大廳周圍為透明水晶墻,光線幽暗,隱隱約約似乎有水痕蕩漾開來,身處其間就像在水底一般,有一種安閑舒適的感覺。光線雖暗,卻不會讓人覺得困乏,辰星似乎是個很懂得如何去享受的神,尤其是這種直觀的能看到的華麗奢侈。

一步入海歌廳,跟在辰星身後的兩個女伶,立即飄然而入。一邊一個,從薰香的袖子裏取出兩顆龍眼般大小的夜明珠,安放在墻上特有的凹槽裏。廳內頓時給那四顆夜明珠映得光亮如同白日,卻見夜藍色的殿頂,地面也是夜藍色的,夜明珠發出幽幽的帶著天藍的光芒,更奇特的是那光芒一映在透明水晶墻上,立即呈現出無數波瀾似的花紋,原來水晶墻上存在許多水波狀的雕刻。這樣一眼看去,廳內竟真的如同夢幻般的水底,美侖美奐。

或許是有司月在場板著一張臉,那兩個女伶連笑也不敢笑上一下。三個神圍著一張放在廳正中的青石小桌坐了下來,桌上早已準備好酒杯,還有數樣顏色艷麗也不知是什麽東西做成的小菜。女伶手持酒壺,斟上三杯之後,立即退到了一邊,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一切都安靜到古怪,太白倒沒什麽,只整了整袖子,端起了酒杯;司月用眼角瞟著辰星,似乎希望他充分發揮長舌的本事說上點什麽來打破沈寂;辰星的臉色卻鐵青一片,似乎越來越不高興。半晌,他才飛快地端起了酒杯,對太白象征似的舉了舉,“喝酒。”

就這麽簡單的一句。

司月的臉面頓時又開始掛不住,額頭上突突直跳,好象已到了瀕臨極限的樣子。清瓷站在一邊,只想笑。她咬住了唇,成心看好戲。這個辰星當真狂妄之極,對司月都敢這樣直接的不屑,眼下就看如何發展。一個好好的私宴,會不會演變成鬥場……

“喝酒如何能無樂,清瓷,奏上一曲。”

太白的吩咐讓她暗地跺了跺腳。她還等著看司月的笑話呢!女伶替她搬過來一張玲瓏可愛的青石凳子,就放在太白身邊。她一坐定,氣定神閑,手指在那半透明的弦上柔柔一撥,流水一般靈動的曲子頓時丁冬響起。

樂聲響起,頓時將方才僵持的氣氛沖淡了去。司月的臉色雖然依舊不太好看,卻勉強端起了酒杯,對太白溫柔一笑,說道:“下界一行當真辛苦你了,我且敬你一杯,望你始終聖明透徹,端正自持。”

她的眼波如水,微微帶著感激的神色,顯是感謝太白為她解除尷尬。辰星撇了撇嘴角,不甘不願地拿起酒杯,只因太白邀他一同幹了這一杯。

酒過三巡,女伶們忙著添酒,海歌廳內弦聲悠揚,酒香也慢慢飄散了開來。太白時而與司月說著下界的情況,時而和辰星聊上幾句,終於將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沖淡了。清瓷默默地撥著七弦,盡挑上一些歡快喜悅的曲子來彈。許是司月喝多了一些,許是她的曲子彈得實在棒,司月居然面露笑意,對太白柔聲道:“這個樂官很不錯,就是當日為熒惑舉辦的慶典之上替墨雪伴奏的那個嗎?”

太白點了點頭,司月轉頭看了清瓷半晌,才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來神界多久了?原本是哪裏的人?”

弦聲稍止,清瓷垂頭輕聲道:“回司月大人的話,我叫清瓷,來神界已有千年,原本是落伽城人氏。”

“落伽城?”司月微微皺起了眉頭,看向太白,“就是被你屠殺了半個城鎮才降伏的那個最邊遠的城鎮麽?”

清瓷面不改色,聽著太白淡然道:“那個城鎮的城主甚是頑固,若不下狠手,沒有辦法降伏。”

司月笑了一笑,舉著酒杯遞上前去,“當真勞苦功高,敬你。”

悠揚的七弦聲又在廳內響了起來,氣氛甚是融洽。清瓷唇角帶著些微的笑,五根手指撥動的越發歡快,曲子如同蜿蜒盤轉的小溪,千回百轉,令人心曠神怡。越是到了柔軟的地方,她越是小心撩撥,一曲流雲宛溪,給她彈得淋漓盡致。連辰星都忍不住放下了酒杯,仔細聽了好久,才讚嘆道:“彈得好!溫婉卻不柔媚,流暢卻不輕浮!果然厲害!”

她微微一笑,眼睫半垂,掩去深邃目光。只是那唇角,彎得勉強了一些,誰也沒看出來。

私宴漸至尾聲,女伶們撤下殘酒剩菜,換上芬芳撲鼻的茶,還端上一籃潔白的如同雞蛋大小的東西,看上去軟綿綿的,倒像是縮小了的包子饅頭。

“說到落伽城的征服,我倒想起一件事情來了。”辰星放下茶杯,隨便撿了一塊籃裏的白色東西,輕輕一掰,一股桃子的香味頓時彌漫開來。原來那白色的是甜點,裏面包著桃肉餡,倒也別致。

“寶欽城那裏似乎又開始有崇拜暗星力量的人偷偷行動,百年之前剛剛臣服獻上供品,現在卻又死灰覆燃,頑劣無比。要不要現在去收服?”他塞了一口甜點,模糊不清地說著。

一說到神界之事,司月頓時收斂了方才的溫柔神色,眼神冷漠了下來,如同刀劍一般銳利。

“太白,你這次下界,有沒有經過寶欽城?那裏情況如何?”

太白沈吟半晌,才道:“確實有異動,但是數量極少且隱秘,暫時不會有叛逆之舉。”

司月似乎有些不滿,微微蹙起了眉頭。

“什麽叫暫時沒有叛逆之舉?信仰暗星就已經是罪大惡極的逆反了!你忘了上屆麝香王是如何戰死的麽?為什麽不斬草除根?”

太白沒有說話,垂著眼睛也不知在想什麽。神色似乎忽然便抑郁下來,仿佛想到了什麽傷感的事情。好半天,他才長嘆了一聲,說道:“是我的錯。這次下界,遇到了一點事情,或許不太能夠理解,所以一直在想著。是我疏忽了,如要懲罰,我自當接受。”

他那聲長嘆太憂郁,連清瓷都有些驚訝。是什麽樣的事情,能讓這個冷血的屠夫動容?

“你且將事情說來聽聽。”

司月終是不忍指責他,給了一個機會。

太白沈默許久,才嘆息道:“我遇到了一個蛇妖,他與凡人相戀……”

於是他將所遇之事全部說了出來。清瓷面無表情地聽著,看他時而感傷,時而震撼,那雙曾經莊嚴澄澈若秋水般的眼睛裏,第一次染上了迷茫,似乎感於凡人與妖的玉石俱焚的烈性,對情欲之事又是驚訝又是震撼。

噫……或許是個好機會……趁他對情欲之事迷惑時,她才好下手……難怪天綠湖邊,他問了她一個那麽古怪的問題。凡人的情欲,當真天地可表。

他徐徐說完,桌上茶已涼。司月駭然地看著他傷感的神情,話也說不出來。辰星冷冷看了他許久,忽地嘆了一聲,伸手入袖,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個東西,沈聲道:“太白,下界之前我早已告戒過你,凡人的情欲都是不能去想,不要在意的。現在你已染上俗氣,我卻也不怪你。你看看這個東西,知道是什麽嗎?”

他攤開手掌,清瓷心裏猛地一驚,差點變色!卻見一朵鮮艷如血的小小花朵平躺在他掌心中,嬌弱細小,還沒有他一根拇指粗。花瓣重疊,其狀若血,花蕊為漆黑,甚是詭異妖艷。分明是她的血肉化出的惡之花!辰星是如何得到的?!

辰星小心地捏著如火的花莖,似乎在防著什麽一般,將那花放到了桌上。司月和太白都有些疑惑,也不知辰星是什麽意思。不就是一朵普通的花麽?雖然顏色艷麗了一些,可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啊!

辰星忽然揮手讓兩個女伶退下,又看了清瓷一眼。清瓷心裏微微一震,這個人,直到此刻方有神的模樣。其城府也不知多深,實在可怕!她默默站了起來,與那兩個女伶一起退出了海歌廳,站在門外等待召喚。

他們是要談論什麽機密事情麽?或許是和四方神獸有關……又或許,他們是在懷疑麝香山的某個人……她心念微動,悄悄劃破了手指,以自己的血做引子,呼喚廳內的那朵細小紅花。以便讓她可以聽見他們究竟討論何事。

“可是這花有什麽古怪?”司月冷冷地問著,擡手想去捏住它,卻給辰星用手攔住,令她一陣不快。

“這花的確古怪,從洗玉臺那裏蔓延過來,數量不多,但是極為可怕。”他說著將那花放在手裏揉碎了,頓時血一般的汁液染紅了他的手掌。讓司月和太白都有些驚訝。

卻見那花在他手裏瞬間化成血水,卻不淌下,有靈性一般地團聚在他掌心,滾來滾去,如同一塊活動的鮮血。太白皺起了眉頭,這花怎的如此詭異?正在奇怪之時,那灘血水忽然飛快聚在一起,幾乎是剎那之間,又團成了一朵血紅的花!

司月“咦”了一聲,“這是什麽古怪的術?這花是血水做出來的麽?”

辰星將那花又放回袖子裏,面色沈重,望著太白說道:“這花無論我用什麽方法都無法將它銷毀,且其狀古怪,有誘惑之香。我想必然是某種引誘情欲的術!發源地在洗玉臺的後廳回廊處,麝香山這裏也有偶爾幾個地方種植著,數量不少。你們怎麽看這個事?”

太白沒有說話,似乎還在思索著什麽。司月想了半天,才疑道:“莫非你懷疑麝香山這裏有叛徒?從內部破壞平衡?”

辰星微微點頭,“只是光有麝香山的人還不夠。我們五曜平時都不怎麽下山,卻是經常有人來麝香山……”

他話沒說完,司月就拍了一下桌子!

“你懷疑是四方神獸那裏搞的鬼?收買了麝香山這裏的人,讓他們施這等低下的妖媚邪術,就是為了迷惑我們?你在說笑麽?就這麽一朵小花,哪怕種滿了麝香山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損失!你未免太懦弱了!”

辰星厭惡地瞥了她一眼,“嘖”了一聲,一付我和你簡直沒話說的模樣。他站了起來,抱著胳膊望著頭頂的夜藍水晶,低聲道:“太白,我只覺得你這番傷感,是受了花的影響。我暫時不管到底是誰做下這等陰毒之事,但花的力量,不可小看。情欲本就是不可阻擋的事物,越是禁止,越是猖狂。人心永遠是世間最難捉摸的東西,不是你自己說沒有感情就沒有感情的……花的意義旨在引誘情欲,但是並非不可抗拒。你若心中當真澄澈,誰也無法引誘的了你。你明白麽?”

太白還是沒有說話,只輕微地嘆息了一聲,良久無言。

司月忽然冷笑一聲,也站了起來。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卻原來說上一串大道理是給太白開脫罪名麽?他此番下界,最重要的任務沒有完成,你認為我會輕易就不責罰麽?!一朵花也給你說成這樣,果然是一個不思進取的玩水之人!你的理由太荒謬,我不能接受。”

她轉向太白,頓了一下,才沈聲道:“太白,念你一向端正嚴謹,我就不嚴責你為情欲所感和疏忽之罪,罰你去斷念崖上靜坐百日,好好將那些骯臟的情欲洗凈。至於這花的事情,辰星,既然由你發現,就由你來調查清楚原委幹系。”

辰星哼了一聲,甩了甩袖子,臉色顯然極為難看。

“司月,好歹現在你還不是麝香王,憑什麽命令五曜做事?我不記得什麽時候你也有權力可以來責罰五曜,你是不是太自滿了?”

司月給他說得臉色頓時鐵青。她本為麝香王座下的日月二使之一,向來只擔任向五曜傳遞麝香王意志的一個神官。只是她心比天高,用心修煉,才得來一身不遜於五曜的法力,加上歲星一向與她交好,太白和鎮明也尊重她,熒惑雖然從不服管,卻也從未頂撞過她什麽。哪裏遇過辰星這般當面的斥責?簡直比扇她耳光更難堪!她一時竟完全說不出話來,楞在那裏,渾身都在發抖。

辰星皺眉不去理她,轉身對太白說道:“話說到這裏,我也沒什麽要隱瞞的。我只知四方的玄武近來會有異動,或許這花與他有關也不一定。百年前的盛典,四方神獸都來過麝香山的,如果是當日做下的手腳也不無可能。”

他拍了拍太白的肩膀,繼續說道:“寶欽城的事情,或許我比你了解的還多一些。如果我沒記錯,百年之前那次盛典,你將他們供奉的一個少女帶入神界的吧?我懷疑事情與她有關,而且聽聞那個女子是寶欽城主的獨女,精通天文地理,喜愛種植花草。便是說這花與她無幹,我也不信。你收下的那個少女,現在在哪裏?”

太白剛要回答,卻聽司月冷冰冰地說道:“在熒惑哪裏!我去找她!”

說完她轉身就走,堂堂的司月使,居然用踹的將廳門一腳踹開!只聽“咣當”一聲,那兩扇檀香木的紙門生生斷裂砸在地上,將門外等候召喚的兩個女伶嚇了一跳。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司月早已消失在廳外,連塊衣袂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辰星忽然嘻嘻一笑,對門外的兩個女伶眨了眨眼睛,輕道:“終於被我氣走啦!還不快進來服侍?”他對同樣站在門外等候的清瓷也揮了揮手,給她一個俊美的笑容。

“你也快進來!我可愛死你的七弦了!總是要把你從太白那裏討過來才是。”

說著他勾搭的毛病就上來了,勾著清瓷的肩膀笑吟吟地將她攬了進去,按坐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凳子上。

太白嘆了一聲,說道:“辰星,你何苦氣她?何苦欺負她?怎麽說她也是努力修煉一身的真本事,比你我毫不遜色。眼下你讓她去找熒惑要人,不是分明讓她去自找麻煩麽?”

誰都知道熒惑的脾氣,從來不服管,連曾經的麝香王都管不住他。司月現下跑去他那裏貿然要人來治罪,根本就是做白日夢。熒惑有個怪脾氣,凡是進了神火宮的人和事物,統統都是完全屬於他的了,外人誰也別想動彈半分。別說現在完全不能給那個女子定罪,就算當真是她做的,熒惑也絕對不那麽容易就將人交出來的。

五曜裏,誰都不願意和熒惑作對……那絕對是給自己找麻煩。

辰星笑了起來,一手攬過一個巧笑倩兮的女伶,另一只手端著女伶們重新送上的酒,一口喝幹了之後,才道:“我就是看不慣她自以為是的模樣,要是讓她做上麝香王,我這個司水的神也不做了。我才不要天天對著那張晚娘臉,胃口都沒了!明明一肚子鬼胎,卻老喜歡說別人的不是。我最看不起不了解自己弱點的人,偏偏她是個典型。”

說完忽地將杯子放下,擡手將坐在他旁邊沈默如同雕像的清瓷攬了過來,一邊拍著她纖細的肩膀,一邊對太白笑道:“不說這些了!我喜歡你這個樂官!給我吧!”

清瓷心裏一驚,她一點都不想做這個古怪男子的樂官!怎麽辦?她沒想到會出這種事情!這個辰星絕對比太白難應付,光看他老喜歡勾肩搭背的無賴模樣就知道了!她的計劃……難道全部要改變麽?

太白微微一笑,看著清瓷有些發白的臉,對上她漆黑的眼,柔聲道:“就這個樂官不行。我也很喜歡她。”

清瓷楞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著太白,卻見他溫柔而笑,又道:“我從來也未想過要將她送人。她是人,不是東西,辰星。”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定定地看著太白,似乎完全不能理解他剛才到底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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