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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水洗藍(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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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似被陽光照花了眼睛。

姜詞不自覺斂了呼吸,看著那人疾步走來。他行走帶風,白色襯衫的衣袖挽起來一截,手腕到小臂的線條利落有力。悶熱潮濕的空氣一時也仿佛凝滯,無聲無息地潛入肺葉,燒得心口一陣異樣。

她不由捏緊了紙袋的提繩,試圖做出一個略微自然的表情,然而臉上肌肉僵硬得不停使喚。她覺得自己成了一只被堵住了出口,卻不斷沸騰的水壺。

梁景行已到了跟前,呼吸裏帶了點喘,低頭看她。

姜詞微微張了張口,沒發出聲音。

而梁景行率先出聲,“來了怎麽不打個招呼?”

禮貌,妥帖,三分熟稔。

姜詞呼吸終於順暢了,像是總算從水裏打撈出來。她手指緩緩放松,笑起來,“看你在跟人談事情,就沒打擾。”

梁景行目光在她臉上停了一瞬,“既然回來了,中午一起吃頓飯吧,替你接風。”

“不……”姜詞脫口而出,轉而意識到語氣過於強硬,又立即解釋,“中午還有事,改天吧。我過來就是想問問,我家的鎖是不是……”她見梁景行點了點頭,很淡地笑了笑,“還有,給你帶了點特產。”

她將手裏提著的袋子舉起來,看了一眼,神情一滯,又立即收回來,“……出門著急,提錯了。”

梁景行往她手裏看了一眼,目光似有實質,姜詞不自覺地將袋子往身後藏。

“去哪兒,我送你。”

“不用麻煩,乘出租很快。”

梁景行站著沒動,神情卻是不容拒絕。

地下車庫潮濕清冷,一股涼颼颼的風迎面撲來。梁景行還是開著那輛卡宴,車內布置和幾年前不差分毫。

路上,姜詞正襟危坐,目不斜視。梁景行也不說話,只有廣播裏路況播報的女聲,徒勞地緩解著兩人之間的微妙的氣氛。仿佛隔了個真空罩,人在裏面比劃著,聲音卻傳不出來,那場景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好在路上不堵,不多時就到了酒店樓下。

下車前,姜詞斟酌著用詞,“那個,我家鑰匙……”

“給我的特產呢?”

姜詞一怔。

梁景行轉頭看她一眼,聲音平淡,不帶絲毫情緒,“我跟你去拿。”

拒絕的話在嘴裏打了個轉兒,又被她咽了下去。為了減少兩人獨處一隅的機會,姜詞特意沒乘電梯,可沿著樓梯走到二樓時,她才發覺這選擇更蠢。

樓梯通常沒人,安靜逼仄。梁景行走在身後,沈穩的腳步與呼吸,與她的一聲聲交疊,存在感強烈得難以忽視。

總算到了四樓,姜詞從包裏掏出房卡,“稍等,我進去拿。”

梁景行腳步一頓,停在門口。

姜詞走回房裏,從桌子底下拿出本該帶出門的紙袋,走回門口,笑說:“在倫敦買的紀念品,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別嫌……”

“棄”字沒說出口,梁景行一個閃身進來,反手摔上門。

姜詞呼吸一滯,下意識往後退。梁景行猛將她手腕攥住,返身一推,一手撐住門板,目光沈沈,氣勢迫人,淵渟岳峙,仿佛山雨欲來,“還裝?”

姜詞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誰裝了?”

梁景行伸出手,輕輕捏住她的耳垂,又沿著耳後的肌膚,一寸寸往下,大拇指貼在了頸動脈上。

他手指仿佛過了電,姜詞頓覺汗毛倒立,嗓子眼發緊。

梁景行目光沿著手指,落在她的頸間,大拇指微微用了幾分力道,“膽子不小,居然還敢回來。”

他的目光和動作都極度暧昧且充滿了意味,聲音卻低沈而冷靜。

姜詞聲音發緊,微微擡起頭,卻是不輸氣勢,“……我家就在這兒,憑什麽不能回來。”

梁景行沈沈笑了一聲,呼吸噴在她鼻尖,“不知好歹的小白眼狼,三年前就該一把掐死你。”

“現在也不遲。”姜詞心臟狂跳,似要從胸腔裏蹦出來,呼吸卻都滯在喉間。

梁景行目光越發深沈,大拇指緊貼著她的脈搏,觸到極為有力的搏動,一下,又一下。

靜了數秒,姜詞身體忽然懸空,一陣天旋地轉,還未反應之時,後背重重撞在了床上。

梁景行跨跪在她身側,居高臨下,一手扯著領帶,低頭看她,“單身嗎?”

姜詞心跳過速,耳膜裏血液轟轟作響,幾乎聽不見自己聲音,“……單身怎樣,不單身怎樣?”

梁景行挑眉,“不怎樣,一樣的。”話音甫落,猛地俯下.身,一手鉗住她的下巴,咬在唇上。

姜詞吃痛,“嘶”了一聲,扭頭去躲。

梁景行騰出一只手,沿著她裙子的下擺探進去,“別掙紮,免得弄傷。”

“經過我的同意了嗎?你這是強……”剩下的那字沒說出口,又被狠狠堵在口中。

那手掌伸到前方,粗魯地捏了一把,姜詞便覺腦中有根弦“嗡”一聲斷了,理智也一分一分塌陷。

呼吸之間,他身上的氣息一陣陣撞入鼻腔,濃烈而又熟悉。

剛到英國的時候,姜詞到處搜集香水,試圖能找出一種味道,可以替代這人的氣息。從普通的商業香到昂貴的沙龍香,這種嘗試都屬徒勞。後來有一次,她在圖書館無意間嗅到一種清冽卻溫暖的氣息,當場嗆出眼淚,一邊抽泣一邊拉住了那男生的手問他打聽這香水的品牌d的銀色山泉,她用打工的錢買了一瓶,每晚噴一點,在這味道的包裹中酣然入眠。

然而此時此刻,他的氣息,他的體溫,他在身上輾轉的游移的手指,真實得仿佛夢境……她終於知道,無可替代。

梁景行抵著她,灼熱的呼吸噴在鼻尖,用手指拂開粘在她臉上的發絲,“睜眼。”

姜詞睫毛顫抖,緩緩地睜開眼皮,對上梁景行滾燙而清澈的目光。一滴汗從他眉間滾下,落在她鎖骨上。她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霧氣,全身發抖,像一個無法註滿的容器,所有充沛的感情爭相交融,沸騰不止。

然後,梁景行一個挺身,撕裂神經的疼痛之中,所有一切都被填滿了。

疏離與隔閡、誤解與冷漠、拒絕與逃避、追逐與放逐……都在這一個瞬間,全部消弭。

正午的日光從玻璃窗投射而入,明亮,純凈,熱烈。

·

結束之後,姜詞立即摸過一旁的空調遙控,將冷氣打開。她出了一身汗,仿佛囿於涸轍的魚,到最後只剩徒勞的呼吸,“……我要喝水。”

梁景行坐起來,擰開一瓶水,遞到她手邊。

姜詞輕輕喘著氣,渾身脫力,一根手指也不想動,掙紮著坐起來,接過瓶子咕嚕嚕喝了大半,便又躺下。

齊腰的長發,覆在她光潔的背上,黑與白對比分外強烈旖旎。

梁景行側身躺下,伸手拿起一縷。

“你別碰我,煩。”

梁景行低笑一聲,“你剛剛可不是這麽說的。”

姜詞臉埋進被子,燒得通紅,嘴上卻還是逞能,“那是給你面子……”

梁景行手掌一下一下輕撫著她的長發,“要不再試試,你不用給我面子。”

姜詞惱羞成怒,抓起枕頭朝他砸去。梁景行輕輕松松接下來,就勢將她往懷裏一攬,“……真不覺得好?”

姜詞聲如蚊蚋,“……開始有點疼。”

梁景行手臂收得更緊,“嗯,我的錯。”

姜詞歇了一會兒,恢覆了些精力,開始跟他算賬,“梁叔叔,真沒想到你衣冠楚楚之下這麽禽獸。”

梁景行不以為意,“對付你這種人,還是簡單粗暴的手段更好使。”

姜詞又氣又笑,“你憑什麽覺得我現在還願意跟著你?”

“願不願意,試試不就知道了。”

“要是我真不願意呢?”

“你表現得可比誰都願意。”

姜詞噎得啞口無言,耳根又燒起來,“……老流氓。”

梁景行笑了一聲,輕輕拍了拍她頭頂,“去洗個澡,吃中飯,我們好好聊一聊。”

“聊什麽?”

梁景行一頓,“聊你和我,我們。”

多年前,他曾對這問題避而不談。

姜詞靜了數秒,“嗯”了一聲,又說,“把我衣服遞過來。”

“……你洗澡還穿什麽衣服?”

“可我不能就這麽起來啊。”

“又不是沒見過。”

“……”

逗歸逗,梁景行還是起身將衣服穿上,去浴室拿了條浴巾遞給姜詞。

浴室裏響起嘩嘩的水聲,梁景行彎腰收拾落在地上的紙袋。裏面裝著的小玩意兒撒了一地,他一一撿起裝好,放到一旁。擡眼,看見了被姜詞錯拿的另一只。

兩個袋子外觀一模一樣,只是一大一小,那只更小些。

他伸手將那袋子拎起來,往裏一看,厚厚的一疊信封。他好奇拿出一只,瞥了一眼,頓時楞住。

信封上寫著他公司的地址,並附“梁景行親啟”,貼了郵票,沒蓋郵戳。

再拿一封,仍是如此。

第三封、第四封……他將袋裏的信封飛快點了一遍,四十七封,無一例外。

他隨意挑出一封拆開,迅速掃了一遍:

梁景行,總說一個人走得太遠,就會忘了來時的路。飛機還有一個小時降落,我自認為有幾分孤勇,竟也會近鄉情怯。不知道是擔心崇城變成了我不熟悉的模樣,還是你離我又更遠了。情緒緒起起落落,是以既害怕歸期到來,又怕歸期不能早日到來。

落款日期是昨天。

再拆一封:

昨晚倫敦下雨了,做了個夢。夢裏我挽著你走過上回你學校的那條路,燈光將梧桐葉染成細碎的金黃,從樹葉的縫隙裏露出深藍色的天空。你同我講你念書時的事情,好似我是與你年齡相仿的同窗。你不再俯視我,我也不必追趕得那樣辛苦。醒來雨聲瀟瀟,覺得難過。梁景行,這是我寫給你的第幾封信了?

水聲停了,梁景行沒動。片刻,姜詞裹著浴巾出來,往他手裏看了一眼,頓時低叫一聲,跑過來搶他手裏的信封。

梁景行抓住她的手腕,擡眼,“阿詞。”

這一聲裏仿佛飽含了無限的情緒——這人總能將一個簡單的稱呼,喊出百折千回的意味。

姜詞手一頓,“好吧好吧,你愛看就看吧,反正也是給你的。”

梁景行不說話,將她拉進懷裏,用力抱緊。

溫熱的呼吸貼著耳廓,“回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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