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向來大方，給了好些叫晴雯帶回家去，晴雯也不推脫，笑著收下謝過了她。

但她還真不準備帶那麽多好東西回柳家，多數是羨慕眼紅她們服侍夫人的這群小丫鬟能夠回家探親的，卻不曉得到了晴雯這裏卻是要打一場硬仗了。

思來想去間，彩雲也提了大包小包，喘著粗氣朝晴雯走來。

“自個兒的事兒從來不做，慣會使喚我，吶，金釧給你的，說是上回的醬菜吃著極好，叫你多做些幫著帶回家裏。”

晴雯打開金釧給的柳葉兒荷包，鼓鼓囊囊的一袋銀子，把晴雯嚇的夠嗆。

“怎的這麽多？不是她拿錯了吧？”

“才不是，連我都想不到，你做的東西竟比那大廚還好。我看給這些都算是便宜他們了，你要實在覺得心裏過意不去，大不了多做些送去也就是了。”

天兒悶熱，晴雯自己裝了些醬菜，腌肉，自己留一份，給了彩雲一份。其他的就只給了夫人跟前與她要好的金釧玉釧，還有同住一屋的其他兩個丫鬟。

“就這樣兒吧，真沒想到她們竟也是水福鎮的。”

“這也不奇怪，那地方人傑地靈的，養的可都是像你這樣的美人兒。”

彩雲一路上拿著晴雯打趣兒，晴雯一心全撲在了柳家，沒什麽心思想其餘的事兒。

駕車的小廝手腳利落，不過半日便穿過了四五個鎮子，把小丫鬟們都安然送到了家，晴雯與彩雲是最後下車的，少不得多給了些銀子與那幫小廝喝茶用。

“與水福鎮匆匆一別，竟過了好些日子了。”晴雯瞧著一路上同入賈府時一般好看的景色，心境卻已經大不一樣了。

原先的晴雯在大病時被柳家老小趕入那偏僻破敗不堪的小屋裏去，人都說若沒有柳四奶奶她肯定是沒了性命。可他們哪裏知道，晴雯是真真正正的去了，在年幼無知，飽受人間疾苦的淒慘情景之下，被柳氏一家害死。

“如今我的命都是祖母給我的，若不能讓她免受欺辱安穩度日，那便對不住我這條撿回來的性命。”

“你也別多想了，你能進榮國府當差是榮耀，他們肯定不敢為難你祖母的。”

彩雲聽過晴雯進府前的奇事，自然知曉晴雯的難處，嘴上是這麽寬慰著她，可兩條淡淡峨眉還是皺了起來。

“你若還沒進門就因他們而惱了，不光小人得意，我也是斷斷不敢進你家的門了。”

晴雯聽她話頭不對，急急忙忙寬慰了她幾句這才把彩雲的氣兒順了下來。

真是冤枉，她可絕沒有不歡迎彩雲的意思。

水福鎮算是大鎮，穿過長柳巷，見過水仙河畔盛放的芍藥花，河前有一條人來人去的繁華鬧街，柳家就在此地。

寬敞的紅木大門外，晴雯深吸一口氣，素手輕叩，敲響了柳家的大門。

來開門的是位七八歲的姑娘，與晴雯差不得多少，身著寬大的灰色粗布衫子，梳的是最普通的少女小髻，臉蛋是不俗，芙蓉面，柳葉眉。可眉間神情畏畏縮縮，開門的手指還在發抖，一絲端莊大氣也無。

“三姐姐？！”

柳枝瞟見熟悉的面龐，驚詫莫名，不由自主地驚叫聲，引得堂屋內的人諸多不滿。

王氏正為夏氏出口不遜之事惱怒，偏那夏氏的兩個兒子又深得柳時懷的歡喜，她苦於奈何不了她，她的女兒卻湊上來堵這個槍口了。

王氏插著腰肢，扭著屁股走到大門口，橫眉一豎便張口大罵。

“大清早的嚷嚷什麽？還怕家裏不夠亂……”

“大祖母，我回來了。”

晴雯眉眼如畫，笑意嫣然，嘴上的話本是親昵的，可從她口中一說出來，又只剩下了淡淡的疏離。

王氏整個人都不好了，晴雯回來了，這小蹄子居然還敢回來！她回來想幹什麽？一個倒插門的窮光蛋生的玩意兒還想擺臉子給她看嗎？

柳枝留意著大祖母的情況，眼見兩人周身氣氛微妙，神態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她身子更是抖的不像話，躲在陰影裏縮成一小個兒，恨不得馬上消失在這裏。

“哎呦，瞧瞧誰來了，大夥兒都出來悄悄誒，雯姐兒回家哩。”王氏與柳四奶奶年紀相仿，卻比親切慈祥的柳四奶奶會裝能裝多了，才一個軲轆轉眼兒的時間，王氏便想好了對策，執起晴雯的小手親的仿若一家人。

安靜的堂屋內一陣騷動，隨即烏怏怏出來一群人，有老有少，為首的是柳家大爺爺，身後還跟著柳四奶奶和一位姓陳的姨娘。

柳四奶奶臉色紅潤，望向晴雯的目光難掩激動，一副想撲上來卻又礙於眾人的模樣。

“與雯姐兒多日不見，恐怕是不記得大爺爺了吧？”

這是柳大爺爺，名為柳時懷，現柳氏一門的當家人。原配夫人就是那刁鉆刻薄的王氏，後來又納一位良妾，也就是他身後那位陳姨娘。

“大爺爺說笑，晴雯雖許久不歸家，卻是怎麽也忘不了大爺爺及眾位伯母是如何疼愛於我的。”晴雯甜甜一笑，兩個酒窩便露了出來，終於有了這個年紀女孩兒該有的甜美。

眾人且松一口氣，只一旁的彩雲看的那是心驚膽戰，她見過晴雯溫溫柔柔地笑，羞澀地笑，淡定從容地笑，卻都沒有這一個笑來的讓她腳底發涼。

“既然雯姐兒回來了也別傻站著了，快帶你的姐妹一同進來歇歇吧。”

鐘氏抿嘴一笑，婦人鬃上戴著一朵淡色的鮮花，風韻猶存的模樣讓男人見了都心猿意馬起來。

“大嫂說的是，雯姐兒天天的做伺候貴人的活計，歇的住腳的日子怕是不多啊。”夏氏膀大腰圓，生的也不如鐘氏好看且最看不慣鐘氏作妖，要換作往日恐怕是要對鐘氏多番折辱才罷休，今日卻不同。

夏氏是柳家二伯柳長平的媳婦，愛占便宜是出了名兒的，柳四奶奶雖然是她的長輩，可早年喪夫，生了個女兒又嫁的不好，自然是從來沒有便宜給她占。

加之晴雯自小便難纏，有甚說甚，從不給她面子，她對晴雯更是不喜。好容易趕走一個，沒料到這小丫頭片子如此好運，竟能去榮國府當差，簡直可恨。

“差事再好也不過是個丫鬟，給人作賤的命。”夏氏想的陰毒，可在柳大爺爺面前不敢太過火，只暗諷幾句便是。

“老二媳婦兒……”柳四奶奶氣不過，剛才起了個頭想反駁夏氏，一旁已有人跳出來打斷她。

“伯母，我們雯姐兒在府裏是伺候夫人的，夫人又格外看重她，自然是有的忙。忙有忙的好處，夫人的賞的也越多，有的人啊，怕是這輩子也沒這個福氣。”

彩雲看夏氏的眼神中滿是鄙夷，鄉野村婦，哪裏懂得榮國府的好處。

夏氏冷不防被嗆了一口，恨得臉都紅了，卻依舊礙於她客人的身份不敢在柳大爺爺面前反譏回去，否則按照她的性子早就和彩雲扭打到一處去了。

鐘氏見夏氏已經吃癟，柳大爺爺也是神色不耐，這才扭腰緩步踏上前，眼波流轉，笑意盈盈道：“都是自家人，鬧的家門口也不怕別人笑話。雯姐兒，你二伯母說話是有些不對，但她就這個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啊，我替她向你道歉，你也別與她計較啦。”

鐘氏言辭懇切，話裏話外都把自己摘的幹凈，既把自己塑造成為弟妹擔當的好大嫂，又暗指夏氏說話不幹凈，順帶把未發一言的晴雯都圈在裏頭，變成了與長輩斤斤計較的不孝之人。

聽的晴雯直打寒戰，她的這個大伯母鐘氏果然是不容小覷，此番話一說她竟不知怎麽應對，只好硬吃下這啞巴虧。

晴雯不說話，不代表夏氏也能忍得住：“誰要你替我道歉！我又沒有錯，是她們順竿子往上爬！”

“夠了！”柳大爺爺趕在夏氏要說出更難聽的話之前制止了她。

他是看在夏氏為柳家添了兩個孫子的情況下才縱容夏氏幾回，可不代表他能讓她像潑婦一樣的站在大門口訓斥柳家的其他人！

“你大伯二伯帶著你的兩個弟弟在酒行做生意，你一時片刻也是看不見他們了，先讓孩子們進來喝口茶休息吧。”鬧劇看的夠多了，柳大爺爺嘆息一聲，吩咐面色不好的王氏去給晴雯彩雲沏茶，自個兒轉身進了堂屋。

柳四奶奶上前接過晴雯的包裹，先送回屋去。

柳枝是夏氏的女兒，雖然有心要幫忙，卻也在娘親威懾的眼神下放棄了，戰戰兢兢跟在夏氏肥胖的身軀後頭走回堂屋。

鐘氏更不必說，假仁假義地問了晴雯一些日常瑣事便扭臀擺腰地走了。

依舊站在柳家門前的丫鬟二人組只能嘆息一身，面面相覷，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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