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四奶奶後日聽聞晴雯已經簽了賈府的賣身契時反倒不鬧了，一心把所有吃的頑的都裝進晴雯包袱裏，更是買了許多好東西說要給她補身體。

兩人很默契的不再提這話，待晴雯走時前一個晚上，柳四奶奶竟是守在她床邊怎麽都不肯走，說是要再多看她幾眼。

“你這一走，也不知再回來是個什麽光景了。”

柳四奶奶嘆息一聲，她原本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奈何家道中落才許了柳四老爺做媳婦兒，誰知柳四老爺命數不長，還未等女兒長大便走了，後女兒女婿又雙雙仙去，他們

四房竟沒了人，只留下個小孫女晴雯。

她對這個孫女是愛若珍寶，是舍不得打也舍不得罵，恨不得把天下所有好的都給她才養作了晴雯這個心比天高的毛病，她也是悔恨的緊。誰道前年一場大病，孫女突然乖巧懂事了許多，後雖說話有些奇怪，再也不鬧著說要人人平等，她當時便覺得是件大喜事，唉，若是她早料到晴雯是打了去做丫頭的念想，她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攔住她的。

“奶奶，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丫頭也是可以告假的，賈府是大戶人家，對待下人好著呢。”晴雯不忍看柳四奶奶傷心的神色，想著奶奶以前好歹還是大戶千金，如今卻只能穿些粗布舊衫，晴雯心裏也覺得淒涼。

“就算能回來你也還是個奴才的身份，叫奶奶可怎麽辦才好。”

柳四奶奶半白的頭發，襯的眼眶愈發通紅。

晴雯心疼的緊，她沒穿越前也是奶奶帶大的，因此她對柳四奶奶是敬愛得很，這兩年朝夕相處，她早已把柳四奶奶當作了親人，心中更不好受，可一想到從賈府出來後她便能帶著奶奶去更好的地方生活，過瀟灑快活的日子，她便也覺得值。

“奶奶，這是賈府給的銀子，你好生收好，該吃吃該用用，千萬別給我省啊。”家裏的銀子這幾日大概都被柳四奶奶花光了，晴雯還是很擔心她出去之後柳四奶奶的生計問題的，她老眼昏花的，總不能讓她一天天的靠刺繡過活吧。

“我們雯姐兒真真兒是懂事了，不需要奶奶擔心了。”柳四奶奶聽得她的話，這才露出這些天來第一個笑容。

“這錢你自己收著，奶奶不要。況明日也要回柳宅，帶著不方便。”

“奶奶你要回柳宅？你為什麽不提前和我說一聲？”晴雯一聽便急眼了，她是知道柳家那一大家子的人都是些什麽東西的，柳四奶奶回去不等同於是羊入虎口白白任由他們欺負嗎？

晴雯這廂急的快冒火，柳四奶奶反倒哈哈一笑，沖她擺了擺手：“不打緊，若是他們想欺我就不會同意我回去了，我十六歲就嫁給你爺爺，在那裏待了四十多年，他們一個個兒的什麽秉性我全也知道。”

“如今我們雯姐兒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奶奶能做的唯有把自個兒安頓下來，不拖我們雯姐兒的後腿了。”

“奶奶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晴雯詳怒，卻也未說什麽讓她留下的話。

柳四奶奶做的這些安排都是為她，她是明白的。而且放她一個人在這破敗的屋子裏生活她也實在是不放心，柳家人雖然難纏，看著倒胃口，可她現在快要入賈府當差，不論受賞識與否，柳家人總要看在榮國府的面兒上對柳四奶奶好一些。

“這樣也好，可這銀子奶奶還得替我收著，若是遇上難事柳家不肯的，你也要有份依靠，我在府裏當差，吃穿用度全不愁，還有月銀用呢。”晴雯說話間，便把銀子一股腦兒地塞到了柳四奶奶手裏。

柳四奶奶奶奶聽了這話便也不推脫了，她想著日後說不定還能靠這些銀子求個通融，進府去看看晴雯也好。

隔日，一老一小便早早起床收拾包袱，告別再三，各自出發了去。

晴雯倒是不急，說好是有人在街口迎她的，便彎了一彎先去了街角張姑娘家。張姑娘還未出閣，因著只比晴雯大上幾歲，故平時晴雯也總去叨擾她，進榮府一事她也是知曉的。

“你今日不是要走了？怎麽還彎到這裏來？”張翠見是晴雯來了，便打趣道。

“翠娘，借你的胭脂水粉用用。”晴雯笑意盈盈道。

“我私以為你是來與我告別的，沒想到竟是快到大院兒裏，想美了是不是？討打！”張翠嘴上不饒人，卻還是掏出妝盒交給晴雯，晴雯笑著討饒了幾句，才對著銅鏡慢慢描摹起來。

晴雯這具身體雖只有八歲，眉目間卻已經小顰初現。她讀過一點紅樓夢，知道王夫人最是討厭生得妖嬈美貌之人，她若不遮住一些恐怕會生了事端。

晴雯取出炭筆，將眉毛慢慢描粗，眼下打上一層陰影，左看右看，直到畫的比方才略微遜色卻又不會顯得過分時她才長舒一口氣，嘴角揚起苦笑。別人都是往美裏打扮，偏偏她穿的這個地方要她往醜裏畫，還真是越想越心塞。

“噗，你這，你這畫的是什麽？該不是手抖了吧？”

翠娘失笑。

“你不懂，這樣兒反倒好看。”

晴雯齜牙咧嘴的那麽一笑，將東西收拾起來，還給了她，又兩一方繡著兩只雀鳥的手帕遞給她。

翠娘倒也不再嘲笑，默默收下晴雯的禮，她也深知兩人這一別，說不定是再也不能想見了，念及至此，她心中又百感交集，兩人一時間竟是相對無言。

拜別翠娘後，晴雯知道已經耽擱了太長的時間，就徑直走去了街口，街口果然早有人等候。

等待的小廝見晴雯過來也沒有露出埋怨，不耐的神色，反是沖她點點頭，領著她就往榮國府方向走去了。晴雯也是一陣驚訝，她連賠罪的禮都備好了，未料到卻碰上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

晴雯經不住好奇偷偷打量起面前的娃娃，看上去與她年紀差不得多少，生的是唇紅齒白，就是瘦小了些，整個人裹在家丁服裏，那效果，那皮不裹餡兒的樣子就像是她平日裏吃的小餛飩。

“恩……小弟，怎麽稱呼？”晴雯想破腦袋也不知道要怎麽叫住他，索性停下等他自己回頭。

小廝果然停下，一臉不悅地轉過身去：“柳姑娘今也只有八歲，算起來我是比你虛長一歲的。”

看那小廝一張白凈的臉上竟是一臉嚴肅地在對她說教，晴雯捂嘴忍不住笑得開懷，她一個靈魂已經二十二歲的老阿姨都沒什麽，他一個九歲孩童倒和她較上勁了。

“行行行，你比我大，那我叫你小哥哥成了吧。”

這話剛落下，小廝的臉瞬間便漲的通紅，再也不看晴雯，慌忙往前走去了。

晴雯再也忍不住，笑的肚子都發疼。

晴雯笑著，前面那人對她橫眉怒視著，這一路過的是飛快。她很快就看見街北蹲著的那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正門匾上大書“敕造寧國府”五個大字。倒是和她讀過紅樓並無什麽區別。

只可惜她進的是榮國府，至於這寧國公府麽，晴雯笑著搖搖頭，長嘆一聲。

小廝是不準進那後院兒的，因此那孩子只留下一句話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若有事且差人到賴總管處找煜哥兒便是。

“小小年紀倒是有義氣的很。”

晴雯小聲嘟囔正巧被前頭的婆子聽到，那婆子滿臉橫肉回頭一瞪她，真是有幾分嚇人。

“可莫怪我沒提醒你，待會兒子見著老太太和夫人說話可要仔細著些，當心你的皮。”那婆子沒好氣道。

也莫怪她看不上晴雯，她在賈府當差二十多年，夫人可從沒派她去接一個小婢子，這氣她如何能受的？

晴雯看出婆子面色不愉，但也未表示什麽，只道是笑著點頭。多說多錯，少說少錯，她初來乍到包裹裏既沒有打賞她的銀子，也不懂這兒說話的規矩，自然是少說為妙。

廳堂內賈母與王夫人斟茶笑談，反觀寶玉急躁的緊，小小的身體踱來踱去，一邊伸著脖子往外看了又看，伺候寶玉的碧痕秋紋站在邊兒上，緊緊看著寶玉，唯恐他磕著碰著。

“晴雯姑娘來了。”門外的老婆子恭敬地通報一聲，開門把晴雯放進去便走了。

“觀音妹妹來了，觀音妹妹來了～”寶玉眉開眼笑的想跑前兒去，被眼疾手快的賈母一把撈回摟在懷裏不撒手。

寶玉掙紮幾回，哼哼了兩聲，也是不做聲了。

“晴雯見過太太夫人。”

晴雯也是頭一回見這個架勢，緊張得手心直冒冷汗。也不是說賈母有多嚇人，實在是整個廳堂大的下人，況且又裝修的金碧輝煌。晴雯看著這一屋子的陳設，突然有點出戲到了她早些時候看的甄嬛傳。

再說王夫人這邊，早聽人說水福鎮的柳氏夫婦生的孩子有多水靈漂亮，吹的倒是要媲美天上的小仙子了。為此她擔憂了不知多久，就怕賈母稍一不慎，放了個什麽妖精回來。

今日總算見到，瞧著晴雯生的是好看，可也並沒到那樣好看的程度，她懸著的一顆心終於可以放下。

晴雯跪著，任憑兩位老人打量她，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天知道這賈府的王夫人喜歡的是樣貌平平，低調能幹的女子，而這賈母呢恰恰是與王夫人背道而馳，喜歡生的標致好看，聰明伶俐的。

她為了滿足這兩位的變態審美，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在這張臉上。

“恩，確實與觀音廟的娘娘有幾分相似，你說呢？”賈母端詳半日，方笑著收回目光，轉問邊兒上的王夫人。

“我瞧著也是個好的。”王夫人道。

賈母點頭，又似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興致勃勃道：“那水紋蝴蝶的帕子可是你繡的？”

晴雯呆了呆，但立時就反應過來：“回老太，那帕子確是我繡的。”

“既有此番手藝，也可做個二等丫鬟了。”王夫人點頭讚許道。

晴雯心下一凜，一時間碧痕秋紋看她的神色也不再是無波無浪。

“我的繡工還不到火候，雖然能小露一手，卻不敢在各位姐姐面前班門弄斧。”晴雯急道，年僅八歲就升二等丫鬟，她怕是有命當這個差，沒命享這個福啊。

不卑不亢，謙虛使然。王夫人越發覺得晴雯識大體，越看是越喜歡。

“哪有進府就做二等的道理，你怕是糊塗了。”賈母笑道。

“母親提點的對，這事兒我是安排得不妥。”王夫人斂眸。

“不如……”賈母看看懷中難得乖巧的寶玉，又看看晴雯。

晴雯心中暗自爆一句粗口，不妙不妙，大大的不妙，她真的不想去伺候賈寶玉啊。

難道是所謂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晴雯心裏哇涼哇涼，臉上卻不能顯露半點不安，只得安靜等著賈母給她宣判死刑。

卻沒料到平地一聲驚雷，賈母懷中安分多時的寶玉突然開口，把大夥兒驚的都不肯說話了。

寶玉道，“祖母，不如把這神仙似的妹妹賞我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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