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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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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月兒高掛,才發現又見月圓。秋風習習,本是吹得人打寒顫的時候,大滴的汗卻從海棠的額頭出發,“嗖”地劃過臉頰,順著好看的弧線走到了下巴,“啪嗒”落在地上。

手無寸鐵的海棠被十幾個人圍攻。

她已經退無可退。

若是平時的海棠,即便是手無寸鐵也能憑著自己的雙手從敵軍中逃脫,只是如今她大汗淋漓,不知為何使不上力氣,只能被逼著一步步後退。

“喪家犬”三個字從她腦海裏蹦出來的時候,她笑了起來。

不是往常一般自信的笑,也不是面對葉英時嬌羞的笑,而是嘲諷的笑。

是啊,她現在跟喪家犬有什麽區別?知道自己使不上力氣的那一瞬間她甚至想到了怎麽死才能留個全屍。求饒?還是自己撞到對方的劍上?

海棠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想過了,自從她遇見了葉英,她就再也沒有想過自己是如何死掉了。

黃武高聲大喊:“此處有賊人,欲圖刺殺老夫,來人啊,把她給我拿下!”

海棠心想她的手還沒沾過血,又怎麽會殺他。只是這些話從嘴裏說出來的一瞬間就成了辯解。家丁們舉著武器沖上來的一瞬,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卻因為沒有力氣而險些摔倒。家丁們見她似乎沒有還手的力氣,兇狠比以往更甚,喊著“殺”沖了過來。

海棠閉上了眼。

她害怕了。

“英哥哥……對不起……”

她食言了。她要死在這鬼地方了。眼淚從眼角落下,她已經站不穩了。

“海棠!”

人未至聲先到,明明是那麽熟悉的聲音,卻帶著從未聽見過的急促與緊張。海棠驚詫得完全沒有理解發生什麽事情,但她明白,有一個人來了。

是葉英。

他要看著自己死了嗎?海棠急切地睜開眼,下意識地去尋找葉英的身影。

就在海棠睜眼的一瞬,自己就被卷入了一個溫暖的臂彎裏,強有力的臂膀將她圈在懷中,這熟悉的味道中帶著些許潮濕的氣息,仿佛是從遠處趕來大汗淋漓,渾身還散發著熱氣的模樣。那人帶著他後退了數步,只是她的無力仿佛成了絆腳石,讓他的步子變得更為謹慎。

海棠用手抓那人的衣領。

感受到海棠的力氣,那人終於低下頭看了一眼,正對上了海棠的笑容。就在此時一把劍刺來,那人只用劍一挑就將家丁的攻勢如數化解,更是三兩撥千金一般將他的劍輕輕松松地卷落至地面。

“英哥哥,我沒事。”

她笑了笑,努力想要自己站起來,卻還是被葉英攬著,他不肯放手。

黃武見有人來救,似乎還是個武功不弱的練家子,登時覺得這回有麻煩人物來了。想著一定要把這練家子也一並收拾了,黃武哼笑道:“來者何人,是來同這個賊人收屍嗎?”

葉英還沒開口海棠就急中生智搶先一步:“白大哥!醉星山莊一定就是被這些人滅的!”

海棠刻意提起“醉星山莊”這一名字,黃武頓覺機警。下人們雖然不懂江湖事,但見葉英單槍匹馬還抱了個累贅,爭先恐後地湧上前,亂刀揮舞著要砍殺葉英。葉英聽見海棠之語,自然沒再用出一招一式山居劍意,而是一劍出鞘直搗黃龍,直直向著黃武沖去。

劍招之快,劍氣之淩厲,連就在他懷裏的海棠也覺得有些承受不住,勿論那些個蝦兵蟹將。巨大的劍氣震動之下,周遭的樹不停搖動,葉子也紛紛落下。背後似乎成了空缺,有眼尖的家丁舉著刀就沖了過來誓要保護主人。只是葉子剛落到葉英身邊,就被一劍劈開,隨後刺向從背後攻擊的家丁們,或手臂,或腳腕,登時他的背後響起的,是“乒乒乓乓”的武器掉落的聲音。

海棠忍不住鼓掌:“哇。”

餵,你看戲的嗎。

黃武下令進攻,奈何葉英給人的氣勢實在是太強烈了,家丁們誰也不敢進去。這樣的武功招式誰也沒有見過,連一片落葉都能變成劍的武功,大約這世上沒有比這更強的劍法了吧。

葉英單手摟著海棠的腰,轉身已經帶著她朝著月亮的方向飛去。

家丁們全都看傻了,這世上竟然還有如此武功,簡直……簡直是仙人啊!

黃武喃喃:“白家……醉星山莊?”

葉英的手緊緊地抱著海棠的腰,海棠盡管沒有力氣,還是盡可能地圈著他的身子。直到腳尖落地,她的手已經放開了葉英,葉英還是緊緊地摟著。

她擡起頭,才發現自己和他已經差了將近一個頭的身高差。自己明明並不矮,在女弟子裏面也是靠後頭站著的,可想而知葉英究竟有多高了。

她試著推了推葉英,他右手握劍,抱著她的左手仍不肯松。

海棠穿著異域服飾,肚皮有一半裸.露在外,他的手就這麽摟著她的腰。海棠終於察覺到他掌心的熱度與汗,手掌的繭子微微摩挲肌膚,她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了。

長安城的某條街上,月亮照不到的巷子裏,呼吸都變得快了起來。

“英哥哥?”

海棠的身子被轉了過來,頓時被緊緊地擁入溫暖的懷抱中。散發著熱氣與好聞味道的靠山,竟然在微微顫抖。

她的手輕輕撫摸他的後背,臉上露出了笑容。

是溫和的、似乎能原諒一切的笑容。仰著頭,對他笑。

“英哥哥,我沒事,別擔心。”

可下一刻他就把她的嘴堵上了。

用自己的唇。

不像畫冊裏描繪的那樣羞恥,只是輕輕的觸碰。他的氣息就這麽進入她的口中,她的腦袋已經完全無法運轉了,只能下意識閉上眼。

胡若子說過,這種時候要閉眼。

離開的一瞬,是滿懷旖旎。海棠還沒來得及睜眼,他便又一次靠近。這次並不同上次的蜻蜓點水,而是更多了三分繾綣,連她微微張口換氣的瞬間,也毫不放過,仿佛要把她揉到骨子裏,此生不再分離。

直到海棠唇齒間漏出了呼吸不過來的喘.息聲,葉英才終於放開。海棠已經完全站不住了,軟趴趴地靠在葉英身上。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但至少可以確定,這一定是那個黃武老賊搞的鬼。

葉英將二人距離微微拉開,單手脫下了氅衣,隨手罩在海棠的身上,而後一把將她橫抱而起。因為腳尖突然的騰空,她低聲尖叫,手也下意識地圈向他的脖子,卻是那麽的無力,軟趴趴地搭著。

今夜的海棠,說不出那些“你不要幫我”的話。

頭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無力,也頭一次感受到了這樣的葉英。葉英的性格向來冷清,她原以為葉英能對她笑,能牽著她的手說出“傾慕於你”這樣的話,已經是他在意自己緊張自己了。可她從未想過,若她身陷危機,葉英竟會如此擔憂。

頭一次,她覺得對不起葉英。一直以來任性也好貪玩也好,即便是自己皮得不行給自己找死,也從來沒有對某人愧疚過,但這次,她的內心充滿了愧疚感。

回想起自己過去種種,不管是在藏劍山莊淋了大雨走了一趟鬼門關,還是在天都鎮染上假瘟疫險些命喪黃泉,每一次葉英都在自己身邊。他一定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為她擔心,卻在她的面前表現得淡定從容,那一定是為了讓她放心吧。

只是這次她沒有昏去,葉英那擔憂的模樣她看得真切。

“英哥哥,對不起。”

葉英沒有接話。

從不遠處跑來一人,一開口海棠就明白這是葉天霽,索性把頭埋在葉英懷裏閉眼裝死。葉天霽前頭帶路,將葉英領到了一家客棧裏。為了不引人註目,是從後門進的。

進去之後葉天霽說話的音量明顯大了,海棠聽見了回聲,猜著是不是他們把這客棧給包下來了。

“良叔,有勞了。”

“哪裏,早知大公子來的話,老夫一定裏裏外外全都收拾幹凈。”

嘿,葉家產業?

房門被推開,沒有他人跟著葉英進屋。海棠睜開眼,伸手扒拉他的衣服,手上仍然沒有力氣,似乎沒能引起葉英的註意。海棠清了清嗓子,“那個,英哥哥――”

“海棠。”

他把她放在床塌上,離開他懷抱的支撐,她有些坐不穩,但還是勉強支撐著自己。葉英蹲在海棠面前,拉起海棠的手,往她的手心裏塞了一樣東西。

“你永遠,無需向我道歉。”

葉英的表情很認真。

完全不是開玩笑,他的眉頭緊簇,眼神勾在海棠身上,雙唇微抿,臉色有些發青,顯然還沒有從方才的驚嚇之中走出來。海棠知道他一定是嚇著了,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臉。

“英哥哥,不要怪自己。”

似是留戀,他蹭了蹭海棠的手。

披在身上的氅衣早已經掛不穩,輕輕落下,海棠身上還穿著那套西域舞女的舞衣。纖細的腰肢,坦開的領子,隱約能看見的溝壑,還有那高開衩的裙擺。

一室的旖旎,連正人君子也有些招架不住,尤其是那個散發出妖嬈的本人主動把眼睛閉上的時候。

又是一次蜻蜓點水般的輕啄,軟綿綿的身子接觸到床榻的時候還是禁不住叫了一聲疼――娘的好硌人。

雙唇輕啟,似乎有些駕輕就熟,品嘗著柔軟且甜的雙唇,柔和地探索起未知的領域。

手已經撐在了腰肢旁,門被敲響了。

“大公子,是天霽。”

二人對視一眼,海棠不由得笑了起來,看著在自己正上方那張顯然有些不悅的臉,安撫道:“去吧,肯定有要事找你。”

葉英的表情很覆雜,海棠至少能讀出郁悶無奈和不悅三種情緒。真稀有啊這個人,竟然會這麽輕易地表露情緒。這麽想著,她用力把自己撐了起來,好不容易坐直,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嘖看著就冷。

又張開了手掌,裏面躺著葉英剛剛塞給她的一樣東西。她不由得笑了起來。

是一個香囊,不用打開海棠都知道裏面裝了什麽。這人啊真的是……他是不是把畢生的溫柔都放在這裏面了呀。

伸手拽起葉英的氅衣,往身子上一卷,人就重新倒在床榻上睡著了。等葉英再次進門的時候,發現這丫不但睡了而且竟然打鼾,呼嚕呼嚕的,像一只躺在主人腿上睡得極為舒服的貓。從櫃子裏搬出還沒來得及鋪的被子,替她拉好,他坐在海棠的身邊,撥開她的劉海。

估計,還要在長安城留幾天。

方才葉天霽來報說海棠留在黃府的行李都被他拿出來了,裏面有一塊刻著“貳陸”的玉佩。他從幾個廚娘私下議論裏偷聽到,說給海棠吃的飯裏面每天都加了少許的東西,從她力氣全無內力盡失的樣子看來,應該是軟骨散無誤。

看來海棠進入黃府的一瞬,一個局就已經布好了。

葉英又搬來一床被子鋪在地上,和衣睡在距離海棠不遠處。

海棠從沒睡過如此舒心的覺。實際上她算是淺眠的人,只要他人說話的聲音比較大,她都能從睡夢中醒來。只不過這回,她一夜無夢,睡到了大天亮。

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蓋了一床被子,屋裏屋外也沒別的人,只不過不遠處落在地上的一枚玉簪映入她的眼簾,就在那一瞬她就明白昨晚這個房間不止她一個人。紅著臉掀開被子,自己身上的衣服還是舞女那身,屏風旁的衣架上放了一套衣裙。

顯然不是自己貫穿的衣物,海棠還是爬了起來,把身上那套暴露的衣物換掉,穿上了衣架上放著的衣服。上襦是活潑的橘黃色,下裙是艷麗的緋紅色,穿在身上也不知合不合適,只是布料十分舒適,甚至比蘭知遠替她做的那套更舒服。

隨手把頭發紮成馬尾,想了想還是剪了一縷頭發下來,與香囊裏那一小縷頭發並在一起。有些頑皮地撿起落在地上的玉簪,順手插.入自己的頭發上充作裝飾。

偷笑。臉有點發熱。

海棠扶著墻出門,正好遇見了回來的葉英。他的發上沒有一貫的玉簪,取而代之的是一支簡單的銀簪――不如說細棍更合適些。

見海棠出門來,他快步上前,握著她的手,頓時腰肢上多了一股支撐她的力氣。

“我好很多了,已經能走著了。”海棠笑著,卻抓緊了他的手,有意無意地提醒葉英看她腰上掛著什麽,葉英卻絲毫沒有註意到她的提示,而把她領回房,讓她坐在梳妝鏡前。

一個婦人立即上前,把她的頭發松了,一陣倒騰,長長的頭發被盤成盤桓髻,兩枚步搖對稱地裝飾上,其中一個海棠一眼就認出來了――是阿嬤送給她的。

這怎麽會在葉英手上……她想要轉頭卻被婦女按住,笑瞇瞇道:“海棠娘子,別動,我給您戴玉??。”

耳朵上本來戴著的是銀耳釘,被她取下換上了有些沈的耳墜,海棠極為不習慣地搖了搖頭,“好沈。”

“海棠娘子真是舉世無雙,和大公子真是天生一對。”

誒?啥情況?

海棠被婦人扶起,葉英頷首道了句“多謝良嬸”,海棠腦子裏剛飛過一句“原來是認識的”,手臂就已經被葉英接了過去。說起來他今天這一身打扮得還真是相當的樸素,從沒見過他穿黃色以外的顏色,可他今天竟然穿了一身水色,看起來更有三分清雅,完全是個讀書的貴公子,與武學毫無幹系。

二人下樓,海棠在葉英的助力下慢慢往外走。客棧後門被打開,二人從後門出去,走出小巷,頓時長安城的繁華映入眼簾。到處都是騎著馬的官人,他們的腰間掛著一個袋子,裏面裝著的笏板露.出了個頭,看起來十分雅致。

海棠上一回來長安的時候是跟著天策府諸人一同到來的,白天走街串巷巡邏,沒什麽機會到這種和平的街道上來瞎逛,晚上有宵禁,更不可能見到如此熱鬧的一面,頓時新奇感爆發,明明沒什麽力氣還非要拉著葉英到處走。

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個賣酒的大嬸的鋪子前。海棠認識大嬸,開聲打招呼:“李嬸!”

沒想到大嬸卻一臉驚奇,“啊,那個,郎君夫人萬福。郎君夫人需要酒嗎?”

嗯?

海棠擡頭看葉英,葉英頷首,“一斤好酒。”

“哎呀謝謝郎君,郎君真是好福分,能得如此嬌妻!”

嗯?啥情況?

海棠暗暗掐了一把葉英,“你占我便宜?”

葉英想到了昨晚葉天霽說的話。

“如今全城都在搜索海棠娘子和大公子,說二位有意刺殺朝廷重臣。還好海棠娘子機警,說你是醉星山莊的人,大公子倒是無礙。不過海棠娘子在府中呆過些時日,他們是知道海棠娘子的模樣,城門口已經貼了告示,一時半會是出不去城了。不妨先在城裏住些日子,天霽定能想到方法。他們尋找的是原名為葉小小的活寡婦,並非丈夫就在身邊的夫人,還請大公子與海棠娘子扮作夫妻。”

葉天霽話說得婉轉,葉英可是完全看穿他的想法的。只不過他這個提議,倒合了自己的心意,便假裝不知,依計行事。

“英哥哥,英哥哥?”

葉英從沈思中醒來,海棠有些好奇:“好難得,你居然在發呆。”

葉英清了清嗓子,假裝什麽事也沒發生過。

“你怎麽拿到阿嬤給我的釵的?”

他頓了頓,“胡軍娘給的,說是……你的珍愛之物。”

“那另一只呢?”海棠笑瞇瞇的,葉英難得的話已經到嘴邊還是吞了進去。

“你不說我去問葉天霽,他那麽八,肯定都知道。”海棠作勢要走,葉英一把將這個走路還要人扶著的女人拉到自己懷裏,“我娘給的。”

“誒?”

他耐著性子重覆了一遍,“我娘,讓我給你的。”

朱雀大街的一隅,海棠紅透的臉埋在葉英的懷裏,路人只看見了仿佛是新婚燕爾的兩夫妻當街打情罵俏。

海棠忽然把一塊布包著的東西塞到葉英手裏,“不許拆,回去再看。”

那晚葉英回到房間,打開布包,嘴角無法控制地向上揚起。

是一縷頭發,海棠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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