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還沒過完，府裏就來了命令，讓海棠獨自一人前往瞿塘峽調查相關事宜。當著胡若子的面兒是這麽說的，可這相關事宜到底是什麽事兒，就只有海棠一人明白了。

即刻啟程，海棠甚至還沒來得及享受元宵節的花燈會，就不得不背上包袱前往瞿塘峽了。時值冬日，她又怕冷，即便是騎馬手裏也抱著暖爐不肯撒手，一路向南而行。

元宵節那天，葉英特地沒讓葉天霽通知，直接來到自己置辦的新家找海棠，卻只收到了海棠留給他的信。

沒有敬啟，沒有署名，只有草草五個字：過些日子見。

這日葉英在蘇堤前站了一整晚。

海棠抵達瞿塘峽已經是十天後了。起初還覺得一路走來冷得不行，因而行路速度並不快，可越走越覺得暖和，等她到了瞿塘峽才發現，原來這世上還有這麽暖和的冬天――艷陽高照，惠風和暢，甚至她穿的那身還有些熱了。

隨意找了一家茶館吃茶，海棠向掌櫃的詢問這附近有什麽可以下榻的客棧。如此這般說道，又問了些情況，海棠明白了掌櫃的意思――整個瞿塘峽，大概只有孤山集能住下。

東西有匪，南邊還有聲名狼藉的寺廟，白帝城更非尋常人能去，所以能住下的，大概只有孤山集了。

在客棧住下，此次行動必須隱秘，對海棠而言也是一番挑戰。調動她的信是李統領親自寫的，任務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查出隱元會的頭目是誰。

海棠雖然涉世不深，但隱元會的大名她是聽說過的。這個組織來無影去無蹤，曾經試圖追蹤他們的，最後都會斷掉線索。聽說以前府裏也派過人去追查，但不過多久，線索都會中斷，甚至還因此失去了一個師兄的蹤跡。

府裏把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她的時候，她想過如果自己也失去蹤跡，會不會太對不起葉英。只是軍令就是軍令，她是天策府的弟子，就沒有貪生怕死不服從的份兒，而且她也不信自己就一定會和那位師兄一樣。只要小心行事，至少命還是有的。

她可是海棠啊，才不會輕易死掉。

所以走的那天，想來想去，還是輕描淡寫地寫上“過些日子見”這樣的話。這樣挺好的，他不會擔憂自己。只是這斷橋殘雪，怕是看不上了，只能等著來年的荷花了。

海棠找了個理由，說自己是前去尋找自己的親戚，但走到此處覺得累得慌走不動，想要休息一段時日，然後順理成章住在了客棧裏。安頓好自己，開始著手天策府給她的線索。等她換下了所有厚重的衣物，一身輕便爽快的紅色短打在山頭晨課的時候，她才忽然驚覺，原來已是暮春。

不知不覺，她已經獨自一人在孤山集生活了兩個月。

這兩個月來說實話也沒什麽要緊的線索，無非是酒館掌櫃今年四十六了還是單身，或者是王婆子又和她的媳婦兒吵起來打架之類的小事。海棠本來禁不住這樣的日子，奈何府裏的任務壓在她身上，又毫無進展，她也只能耐著性子繼續在孤山集待著。

這日，她實在受不了了，牽著紅楓就往青山林跑去。傳聞中青山林裏有惡虎，她武功高強自然不怕什麽惡虎，此番過去就是為了捕虎消遣的，有虎才好。

只是入了山林，找了半天也沒找到虎，海棠明顯已經有些急躁了。沒有進展是她笨她認了，在孤山集甚至連晨課都要跑得遠遠的偷偷練她也認了，可連老虎都沒有她就很不開心了。

一槍戳在地上，她用盡全力安慰自己，不要急躁會有老虎的。

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聲尖叫。海棠腦子裏閃過老虎的模樣，提起“見落英”就往前沖。虎沒見著，見著的是一只巨大的金色毛發的動物。海棠楞了楞，這是個什麽玩意兒？她可沒見過。難道方才那聲尖叫是他發出來的，他是個人？

“放我下去！”

仔細聽聽是個男性的聲音，並不稚嫩，卻又不算成熟。海棠沒有貿然前進，萬一這聲音是那巨大的金毛怪物故意發出來，以吸引他人上鉤的，她就中招了。

金毛怪物忽然直起腰，一個轉身就把什麽東西甩過來，同時伴隨著驚人的咆哮聲。那東西朝著海棠砸來，海棠不得不放棄潛伏轉身跳走。這一跳，倒讓她看清了眼前的情況――那巨大的金毛怪物手裏捏著一個人，吼叫聲是金毛怪物的，求救聲自然是那個被抓者的。

海棠頓時一躍而起，趁著怪物還沒有註意到她，一□□向它的手。怪物吃痛，似乎握得更緊了些，被抓者疼得尖叫起來。海棠心想壞事兒了，連忙跳到那人身邊。是個看上去二十不到的少年，眉清目秀，相當好看。

“你不要緊吧？”她這話一出口那怪物的另一只手就來了。海棠舉槍強行抵抗，那怪物的力道透過槍桿子把她震得想吐。少年雖是一臉吃痛的表情，卻還是咬著牙道：“它，後背，弱點！”

海棠聞言，甩身落在了它的背後。怪物用力轉身，海棠一□□入脊骨，它咆哮一聲，隨後雙手都來抓海棠，本該在手中的少年自然就被丟了下去。海棠沒來得及拔槍，輕功一躍轉身就已經接住了少年，他咳了咳，一口猩紅的血從他嘴角流出。

“餵，你……”海棠的關心還沒說完怪物就已經上來了。海棠輕功甩出一片土墻，把少年包在了土墻裏，自己卻踏著土墻繞到了怪物的身後。怪物也不是笨蛋，這招數一次還行，第二次它就似乎已經知道海棠要到它的背部，轉身之敏捷是海棠沒有料到的。

只是笨拙的大怪物始終比不過修學武功的海棠，它倒下的那一刻，海棠面對著它正好落於地面，頓時感覺自己寶刀未老。

“敢問……娘子尊姓大名……”

海棠這才想起來還有個受傷的。她趕緊向那個少年跑去，他靠在樹幹上，似乎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心跳瘋狂加速，她甚至想起了丫頭她娘死在自己面前的模樣，她抱起少年，用力搖晃，“餵，你醒醒啊，餵！”

“我，沒死。”

明明半張臉都沾滿血跡竟然還能說出這種話，海棠決定不信他，“你等著，我馬上帶你去孤山集找大夫……”

“你，幫我……”

她的衣袖被少年拉著，手裏多了一個布卷，少年道：“你是，練武，之、之人……穴道，認識麽……”

她當然認識，但並不是所有的都認識，“就只會重要的大穴。”

“足矣。”話音剛落他就要自己爬起來坐好，海棠幫忙，也不知是哪兒來的膽子，竟按照少年的吩咐給他紮了幾處大穴。剛紮完最後一個大穴，他又一次口吐鮮血，差點沒把海棠給嚇著，手裏拿著的藏針布卷也落在了地上。

“你沒事吧……”海棠顫巍巍地問。

“怎麽可能沒事。”他的聲音很弱，但能明顯感受到明明都這麽虛弱了還能罵她的逞強勁兒。海棠不知該如何是好，又按他吩咐把身上的針去了。待到最後一支針也撤去之事，那人再也沒了力氣，倒在地上，被海棠一把撈起，“你別死了啊！”

“死不了。”聲音已經比剛才有精氣神些，“能替我，尋藥麽？”

“能！但是你要堅持一下，我現在就帶你去孤山集。”

“好。”

海棠喚來紅楓，帶著少年一路飛奔到了孤山集。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見海棠這樣風風火火地出現，而且懷裏還抱了個半死不活的少年，頓時緊張起來，連忙上前詢問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少年念了幾個藥名，吩咐海棠應當如何煎服就昏了過去。海棠心道不好，一邊讓人幫忙抓藥一邊抱起少年，朝暫時落腳的客棧跑去。

直到他躺在床上，海棠才終於安定下來，看著自己沾滿了血跡和泥土的手，打了一個寒顫，手已經發冷發麻，顫抖不止。

她怎麽就那麽能呢？她認得穴道可不會點穴截脈，竟然就敢隨意給人下針？而且剛才下針也不知輕重如何，如今這人這麽躺著了，是她救了還是害了，她心裏一點譜兒都沒有。

一邊蹲在爐子旁邊煎藥一邊念叨：你可不要死啊你就是死了也別找我啊冤有頭債有主是你讓我紮針的不能全怪我呀……

等藥煎好，少年也幽幽轉醒。海棠把藥碗遞給他，他接住，一句謝謝都沒說。海棠也不在意這個，她滿腦子想的就是這人活著了她沒把人害死。

他只說一句話：“當真是能醫者不能自醫。

海棠蹲在床榻旁，“你是大夫？”

少年將碗裏的藥一飲而盡，輕輕地應了一聲，算作回答。海棠坐了下來，雙手撐著臉頰，笑瞇瞇道：“你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在要別人說道之前應當先自報家門。”

行吧，他說得有道理。

海棠撇撇嘴，起身抱拳：“在下葉海棠，洛陽人氏，前去南疆尋親路過此處。因天時寒冷，身子弱氣，無法繼續前行而暫住於此。”

少年的聲音雖然不大，說的話卻尖銳得很：“葉家娘子，怕是有所隱瞞吧。”

海棠沒回答，他兀自說道：“會武且武功高強，怎會因天氣寒冷而不得不住在此處？所用武器為□□，槍出如龍，戰意傲血，只怕閣下是天策府之人，在下可猜對了？”

原來那時候他沒昏過去啊。

海棠暗暗握著槍，臉上有些許驚訝，“你究竟是……”

少年笑了起來，“在下裴元，是個學醫的。”

海棠也跟著瞎笑，忽然想起來自己那瞎來的針，笑容頓時斂了：“那個，裴大夫……”

裴元打斷海棠的話：“仍是個學生，叫我裴元即可。”

海棠仍是覺得不妥，改了稱呼，小心翼翼道：“那就叫裴先生吧。裴先生，方才那針……我，沒紮壞吧？”

“裴某還得多謝葉家娘子救命之恩。”他也沒想到一個門外漢竟然能這麽細心，雖然有幾針淺了些，但總體還算可以的，起碼讓他把小命給揀回來了。

聽見裴元這麽說，海棠終於松了口氣，一拍大腿，“裴先生您也別同我客氣，叫我海棠便是。不知先生師從何人，少年有成，將來定然能成為當代華佗。”

裴元並沒有回答海棠的話，海棠也不好再問，借口出去看看天氣如何便離開了。等她再進屋的時候，裴元正坐起穿衣，海棠頓時紅了臉，背過身去，“裴先生，你這是……”

裴元倒沒有不好意思，而是回道：“叨擾許久，若是傳出些謠言，怕耽誤娘子清白。”

原來如此。

海棠反而不害臊了，轉身把他按回床上，掖好被子，一臉正直，“這你放心，英哥哥不會誤會我的。”想了想，又改口，“我是說，沒有人會誤會我。”

“這……”他還想起身，被海棠按著手不準起，“你是大夫，你知道自己身子怎麽樣，連我一個外行的都明白你現在不適合亂動，你怎麽會不知道？當真應了你那句能醫不自醫了？”

裴元收斂神色，海棠的話在理。

“若有什麽能幫到娘子的，請盡管說。”裴元終究是松了口，海棠笑笑，“總之先改改稱呼吧，叫我海棠就可以了，我過了年才剛十六，先生這一口一個娘子的，我當不起。”

裴元頓時黑了臉，感情她把他當成了老前輩？

“裴某，與娘子同齡。”

“誒？”

看吧她果然把他當成老前輩了！裴元散發出了不悅的氣息，海棠懵了，連忙雙手合十解釋求饒，“哎呀，就是那個，裴先生您博學多才，對吧，還是大夫……這個，那個，所以才會錯認您是大前輩……抱歉！”

裴元久久不說話，海棠偷看他一眼，他在閉目養神。

“裴先生？”

裴元輕聲嘆息，應道：“葉家――海棠娘子，何事？”

見他不是生氣，海棠也知道叨擾不好，連忙抱拳：“那我先出去，不打擾你休息了。你也不要擔憂太多，都是江湖兒女，理應照應。”

話音剛落，她便退出門外。裴元看著屋頂，暗念了一遍“江湖兒女”。人總說江湖兒女，可江湖是什麽，世上那麽多的人，怎樣才算得上是江湖兒女？

恐怕只有後人知曉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任我行：“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怎麽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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