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府準備後天回程的消息剛告訴鎮民們，葉英準備明日動身回揚州的消息又傳了出來。良叔在外面解釋，葉逸鳴在房間裏給葉英收拾東西，而葉英正在鎮子牌坊下站著，身邊跟著葉天霽。

倆人一身的明黃衣，總歸是紮眼的，可大中午這個時間點，大家要麽在忙自己的生活要麽都已經聚到葉英臨時借住的坊裏，反而沒人能註意他。

“大公子，真的要回去了，不再和海棠娘子談談？”

葉英沒搭理他。

葉天霽想起來大公子這人是不太願意與人說這些事的。看他的神情應該確實和海棠娘子之間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畢竟從昨晚回來以後渾身散發出的那種“不要靠近”的氣息讓葉天霽一晚上都沒能睡好覺。

他雙手抱在胸前，嘆了口氣，“大公子，我有個表哥之前寫信給我，說他喜歡了一個姑娘，但是姑娘似乎不知道他的心意，問我怎麽辦。大公子，你說我表哥奇怪不奇怪？自己喜歡了姑娘，不去同姑娘說，難道真的等著姑娘被別人家提親嗎？”

葉英握著劍的手有些緊。

葉天霽心道你聽進去了就好，又找補了一句：“我就同我表哥說，讓他去跟人表白，不管什麽方法都好。鴻雁傳情也行，當面說清也行，甚至直接去認姑娘家中提親都行。畢竟人一輩子能有多長？即便活過百年，可那個正好稱心如意的姑娘，許多人一輩子也遇不見一個。”

葉天霽見有效，也不再繼續往下說。這種話，說多了就惹人厭了，大公子這麽聰明，應該在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明白那個所謂的表哥實際是在暗指大公子本人。作為山莊的一個普通弟子，他在大公子面前是說不上話的。如今他能聽進去，而且有所觸動，是他所能盡的最大努力。

二公子交代過，無論如何要讓大公子與海棠娘子和好。葉天霽不知道為什麽二公子這麽看重這件事，他也沒興趣知道。只不過，他私心希望大公子能開開心心的，不要一天到晚板著臉，那多嚇人。葉英開開心心的，還能給弟子們在劍術上指點迷津，於葉天霽等普通弟子而言也是好事。

葉英還是在那站著，不知道在想什麽，不過葉天霽挺寬心，他覺得今天之內大公子肯定會有所行動。只是還沒等到葉天霽所設想的“葉英有所行動”出現，別人便先一步“有所行動”了。

那是從天而降的一個軍爺，身著火紅軍裝，落在葉英面前橫槍一指：“葉英，我要同你比試！”

呵，不知好歹的人，竟然要和大公子比試？葉天霽這麽想著，倒也沒動手。這軍爺他知道，叫張躍，這麽多天的相處下來葉天霽早就知道他為什麽會跑來挑釁了。

――不就是為了女人唄。

看來這海棠娘子上輩子是做了活神仙救了千萬百姓，不但能讓大公子看上，還能讓軍爺不知天高地厚過來尋釁。

葉英合上眼，不願搭理張躍的挑釁。他知道張躍此時此刻前來所為何事，可武學，不是用來意氣用事的，更不是用來爭女人的。即便今日張躍打過了他葉英又如何，海棠便會因此改變心意嗎？

“我看你是怕了！”

他的槍很準，槍尖掃過他的面前，只差了半只手的距離就要劃到葉英的臉。

“英從不懼怕。”他抱拳：“若張軍爺執意行事，英從命便是。”

張躍二話不說一槍.刺來，葉英似是早已料到，不過是一個轉身便躲開了，倒把站在他身後的葉天霽嚇得往後一跳，頓時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嚇出毛病了。他往邊上挪了挪，仔細觀察二人出招――大公子出手，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山莊上下親眼見過葉英出手的人可沒幾個！

只見張躍槍出龍吟，葉英劍未出鞘，卻擡手刺向他的腹部，槍勢頓收。又接連三招，葉英輕而易舉地化解了，逼得張躍一再收斂。本來以為自己會欣賞到一場高水平切磋的葉天霽漸漸地覺得不對勁了。起初葉英也只是用劍輕挑或者轉身避開，如今對方的槍已經帶了殺氣，葉英卻還是溫和應對。眼見著張躍的殺氣越來越強，葉英卻沒有正面迎擊的意思。

也許他是希望對方發現自己不想和他打的？葉天霽站了起來，悄悄往鎮子裏溜。總之這麽下去大公子會不會輸不好說，但張躍一定會想置葉英於死地。

解鈴還須系鈴人，這件事只能找海棠來解決。

他腳點地面一躍而起，不過須臾，就到了海棠在的坊裏。見海棠正準備出門，葉天霽一著急就落在了海棠面前。海棠也不知道天上會突然掉個男人下來，一下沒剎穩腳步，和葉天霽撞了個滿懷，一屁股摔在地上。

“嗷――”

沒想到自己還沒爬起來手就已經被人給拉住了，海棠被人拉了起來，也還沒認出來是誰對方就著急要把她拉走。她用力一甩，奈何大病初愈力氣不夠，楞是沒給甩開。

“放手！”

那人轉過頭來，海棠一楞，“你不是那個……葉天霽嗎？”

“正是在下。詳細的不多說，海棠娘子你趕快跟我來！”

“去哪啊？”海棠不明就裏地被他拉著走了兩步，用力把葉天霽往回扯：“你不說明白我不跟你去。”

“去救大公子，那個張躍想殺了大公子啊！”

什麽――

海棠跟著葉天霽往前走了兩步，突然感到不對勁，回頭又撿起掉在地上的槍。大病初愈的海棠沒有氣力用輕功，葉天霽力氣大，直接將她橫抱起，用輕功帶著她趕路。

而在葉天霽走後，因了葉英的頻頻躲閃，張躍有些沈不住氣了。他一個後跳而後突擊上前：“葉英，是男人就拿出真本事，別在那婆婆媽媽躲來躲去！”

葉英的劍依舊沒有出鞘，張躍氣急敗壞，竟是吹了吹哨子。“噠噠噠”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張躍翻身上馬，威猛的軍人形象卻因了急躁而染了汙點。他駕馬急來，葉英判斷此處不宜切磋，一個翻身向後躍，同張躍拉開了距離。張躍駕馬上前，葉英準確地把他引到了鎮子前方的空地上。

眼見著他又一次要策馬撞來，葉英也沒有再避。他的招式說實話葉英已經見過了，甚至知道比他打得更好的方式。

――比起張躍，海棠確實技高一籌。

只不過海棠是抱著切磋心來使招的，和張躍這咄咄逼人招招發狠的模樣並不一樣。葉英手握自己的劍，渾身劍氣凜然，一躍而起，劍未出鞘卻鋒利無比，仿佛把風都切成兩半。渾厚內力透過劍一震，把張躍直接震下了馬。張躍翻身又是一擊，只沒想到他已經換了位置，待他明白過來自己撲空，脖頸上已經放著葉英未出鞘的劍了。

但畢竟是未出鞘的劍，葉英的內力雖然強大，張躍並不放在眼裏。不過如此，不過如此！可能比想象難纏一些，只是他還是有勝算的！

海棠落地時才知道這件事有多嚴重。

張躍招招都是殺招，雖然他的武功不如海棠，但這僅限於平日裏切磋時候的招式技巧，可當他心懷殺意的時候出的招，無法用平日切磋的水平去衡量。

葉英的劍沒有出鞘，但已經可以看出他的招式比和她切磋時候淩厲許多。海棠覺得他要是真的想和張躍打的話，張躍絕對不是他的對手。只是他畢竟沒有動真格。

海棠覺得自己得謝謝葉英的氣度，事關天策府和藏劍山莊的友好往來，葉英不動真格就說明他在照顧天策府，不會到難堪的地步。只是這樣，葉英夾在中間就很難做了，除了躲避和偶爾的幾招，對他來說是種負擔。

她甚至能看到葉英額上有一點點汗。

“你們大公子不想打，我現在剛病好有點力不從心。你幫我個忙，我們制止我師兄。”海棠轉頭，朝身旁的葉天霽笑笑，“可以嗎？葉家公子。”

葉天霽嘴角微微勾起。

“那當然好。”

“你一會兒看我行動，我介入到他們之中後會直接殺向我師兄，那時候他必然慌神。你只需要制住他，然後把他往遠處推開就行。他的殺意我來迎。”

“這――”這不行吧，一個剛好的病人要去迎這麽兇險的殺招？

海棠笑笑，“兵書上寫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比我讀書多，應該更明白這句話的意義吧。”

要說打架，她肯定不會輕易認輸的。

海棠看準了葉英和張躍拉開距離的一瞬，扶搖而起隨後向張躍突刺。張躍沒想到竟然會有人突然加入對戰之中，登時後退了一步。葉英與海棠並肩，舉劍橫槍，同時向張躍的兩側攻去。張躍見是海棠加入了戰局，心中憤懣更增，自行後退了一步。葉天霽依言拔出重劍落地，將張躍往後推了許多。可他沒想到的是，張躍竟然把他當作了絆腳石，而改變了目標直接朝他刺去。

“大公子，此處交由我來。”海棠輕聲道，葉英沒理她，一劍擊出，卻是虛招，引得張躍往右一轉，險些碰上海棠的“見落英”。海棠急了，心道你又不想打何必在此浪費時間？她又喊了一句“大公子”，葉英依舊跟沒聽見似的。

這家夥不會是這種時候還……

“英哥哥！”

葉英讓了個位置，葉天霽立馬接了上來。海棠臉都紅了，不知為何張躍槍鋒的殺意又強了些，這次是直接向海棠刺來的。葉天霽一劍挑開，海棠長.槍一掃，直接把張躍絆倒在地，一槍插在他的身側，“師兄，你瘋了嗎？”

張躍沒了武器，剛要從另一側爬起來，葉天霽背著的巨大無比的劍也落在了他的另一邊，生生把張躍夾在裏面。張躍咆哮：“我沒瘋！海棠，我是替你出氣！”

“我都沒生氣你替我出什麽氣？”海棠還了回去，“師兄，你跟我回去，我們去教頭面前說個清楚。”

“我不回去，我今天不教訓葉英這個小子，我決不回去！”

娘啊他還想“教訓”葉英？海棠眉頭緊鎖，臉因為生氣而憋得通紅，“師兄你搞什麽啊！還想教訓別人，我看是你欠罰了！葉大公子是這個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海棠的救命恩人，沒他叫良叔帶來了藥和大夫，我早就見閻王爺了。我絕不允許你動他分毫。”

“海棠！”張躍的氣焰漸漸消失。他沒想到他百般維護的小師妹竟然如此胳膊肘往外拐。起初發覺自己喜歡海棠的時候海棠剛收到葉英給她的槍。“見落英”這三個字，海棠傻他可不傻，見落英就是“見落花”，花肯定暗指海棠，所以這肯定是葉英在和海棠說：我喜歡你。

好就好在海棠傻，她不知道，所以張躍在那之後經常找海棠玩。只是海棠要麽不理他要麽拉他去切磋，切磋他又打不過海棠……

好不容易來到長安，發現海棠提起葉英的次數漸漸減少，他還以為自己的機會終於要來了。尤其是這次他從天策帶著人回來以後，明明葉英和她相處的時間更長，她卻顯得不那麽想和葉英走太近，他本來以為這是個天無絕人的好機會。

甚至在昨晚……吻了她。

可笑的是，她即便不喜歡葉英了，也不會喜歡他。“海棠啊。”

“師兄……”她的聲音軟軟的，似是哀求，“你不要這樣，我們回去找教頭，不要再犯錯了，好嗎？”

張躍的眼眶都濕潤了。原來，她軟聲哀求，竟然是為了個外人。可她從來沒有這般說話過，於張躍而言，這第一次聽見的軟言軟語，也只怕是此生唯一的一次吧――他又怎麽舍得拒絕她？

“好，師兄聽你的。”

葉天霽和海棠同時移開武器，張躍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圖，又把自己的槍撿起來背在背上，一言不發地向葉英抱拳。葉英還禮，海棠擔憂地看了葉英一眼，轉身陪著張躍走了。

她手上那把“見落英”，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

“大公子――”葉天霽蹭到葉英身旁，“不去追上她嗎？”

葉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離開，葉天霽意料中的感想也罷思緒也罷自言自語也罷，他一概沒有說。天策府諸位住的坊和他們是同一個，房門隔得也很近，而剛剛發生的這些事必然要算算賬的，現在葉英並不適合回去。

入夜，葉天霽和葉逸鳴正在收拾他們的行李。其實東西並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只是大公子沒在房裏，他們也樂得休閑，收拾完了還把棋子翻出來下。

“叩叩”兩聲，門被敲響，隨後響起一個清脆的女聲：“葉大公子。”

“大公子出去了。”哦喲是海棠娘子，葉天霽補了一句：“可能在哪棵樹下。”

“……是這樣啊，謝謝。”

走了。

葉天霽落子：“逸鳴我跟你打賭，賭我們大公子和海棠娘子今晚會不會和好，打不打？”

“師兄，你好無聊。”

“……”

海棠覺得葉英一定會在村裏最大的那棵樹下，所以她幾乎毫不猶豫就直接奔向那棵大樹。說來也有意思，昨天她還是在這裏被張躍……占了便宜。今天竟然就又跑回這裏來，只為了找到葉英替張躍向他道歉。

一抹明黃的身影果然在樹下，他似是在想什麽，海棠不敢打擾，就幹脆一槍戳在地上，站在遠處遙遙望向葉英。她站崗站習慣了，站那麽一會兒不是什麽難事。

這倆人一站就站了一個時辰。

葉英有所動作，海棠以為他想完了，連忙拔起槍要往前走。沒想到葉英竟然去了劍鞘，手握著劍，周遭似風起了，帶來絲絲涼意。幾片樹葉被劍氣帶的飄了起來，葉英一劍刺出，匯聚在劍尖處的內力頓時爆發，頓時一陣凜然劍氣震了出去，撞在了對面的樹下。

不同於她見過的武功招式，這招她從來沒見過更從來沒聽說過，而且並不是那麽的穩定，劍氣的走向似乎不太能被控制。

他，莫不是――

“原來……他真的是天之驕子。”海棠苦笑著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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