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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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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六月,一天天熱起來,今日尤甚,毒辣毒辣的日頭晃得我睜不開眼,等我回到涼門宮,衣衫已汗濕了一層。

夏天的涼門宮一點兒也不涼,冬天時卻又陰冷刺骨。

在我很小時,曾問過娘親,這個地方冬冷夏熱的,根本就配不上涼門宮這三個字,為什麽不換個應景的名字,或者去求父皇換個好點兒的院子,反正宮裏院子多的是。

每當這時,娘親總是擡眼望向院墻上方的一小片天空,淡淡說:“宮裏的院子都是一樣的,換來換去無甚分別。”

說這話時,娘親從來不看我,只是挺直脊背看向頭頂四方的天空,眼神堅毅而落寞。

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住,頂嘴道:“娘親莫要哄騙孩兒,孩兒去過賢妃的樂平宮,她們那裏可好了,院子也大的很,到處都是香噴噴的,甚至連小宮女的衣裳也比孩兒的鮮艷,三哥還取笑我說在他們宮裏,任意一個宮女頭上的釵子都比孩兒的貴重......”

娘親這才轉過頭,盯著我看了好久,問:“小懸,你很喜歡樂平宮那樣的地方嗎?”

我努力點點頭,娘親嘆了口氣,又問:“小懸可知怎樣才會住進那樣的院子?”

我又點了點頭,道:“三哥說過,是父皇賞賜的。”

娘親望著我,過了好久,再嘆了口氣,一字一頓問:“父皇也會同樣賞賜小懸嗎?”

對於這個問題,我有些琢磨不定,我與父皇見面次數很少很少,印象中,他總有忙不完的事情,幾乎沒來過涼門宮,但我卻從沒怨過一絲一毫。

三哥說過,父皇是這世上最厲害的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世間的一切都逃不過他的手掌心。

我想,父皇既然要掌管這世間的一切,定然繁忙的很,抽不出時間來涼門宮陪我與娘親也是有緣由的。

直到有次端午節,三哥拽著我去樂平宮嘗花樣粽子,我在樂平宮見著了父皇,那時才知,父皇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要忙世間事的。

我嚼著比蜜還甜的粽子,遠遠望著父皇,心裏在想:父皇定是頂喜歡頂喜歡賢妃做的蜜粽子,才會在百忙之中過來樂平宮坐坐的,改日我也要學來做做。

記憶中,父皇當時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上前,待我唯唯若若近前,他慈愛的摸了摸我的頭,我擡眼看他,他滿眼的笑意。

想著這些,我清了清嗓子,自信滿滿的對娘親說:“父皇是喜歡孩兒的,孩兒想,若是孩兒去求父皇,父皇應是會賞賜我們一座像樂平宮一樣的院子。”

娘親動了動眼簾,幽幽道:“若是小懸想,娘親不攔著。”

我很是歡喜,挑了件過年才舍得穿的新衣裳,又央了宮裏最會梳妝的嬤嬤幫我梳頭,甚至寫了一首自己做的詩,一切準備妥當,滿心歡喜去找父皇。

臨走時瞥見娘親倚在門框上,一臉篤定淡然。

我自自然然認為娘親也是覺得我這次是贏定了,一路歡歌雀躍地去了父皇的寢殿,心惴惴把來意脆生生說了。

接下來的種種,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去回憶,卻又像根針,生生紮進我腦子裏。

當晚,娘親是被擡著進的涼門宮,雙腿血肉模糊,我嚇得手足無措,娘親擡起蒼白虛弱的臉沖我笑了笑,寬慰我說一點兒都不疼,就是乏累。

涼門宮唯一的宮女綠煙說,若不是三哥跪著求情,娘親挨的就不止這二十大板了。

後來,我再沒有提換院子的事情。

那一年,我八歲。

一晃又八年,住慣了,涼門宮其實也挺好,清凈。只是後來的我發現,其實我還挺喜歡鬧騰的。

自從娘親上個月去世後,原本不大的涼門宮就顯得格外的空曠,我甚至都能聽得到樹葉落地的聲音,有時,還能辨別出樹葉落地的方向與方式。

譬如,現在,我坐在銅鏡前,認認真真在臉上補著妝容,聽見院落裏的腳步穩健又輕便,我知道,三哥過來看我了。

三哥進來時,我臉上的妝還未畫完,之所以說是畫,是因為娘親生前的丹青極好,做為娘親唯一的女兒,我的丹青自然不會差到哪裏去。

臉,是我最感興趣的畫布,不為別的,因為我臉上有一條很深的疤痕,從眼角蔓延至臉頰,像條蚯蚓,又像是蜈蚣,不遮住它的話,免不了嚇住別人。

綠煙給三哥倒了一杯茶,我邊補著臉上的妝,邊對三哥道:“三哥先喝著茶去去暑氣,我馬上就好。”

三哥沒有應聲,我從銅鏡裏看到他神色有些不對,顧不得補妝,忙扭過頭問:“怎麽了?宮裏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嗎?”

三哥正對著茶盅發呆,見我扭頭,擡眼看我,眼睛瞪大,臉色陡然突變,拿茶盅的手晃了晃,茶水全數灑在衣衫上。

“對,對不起。”

我們異口同聲脫口而出。

我很是懊惱因剛才的魯莽嚇著了三哥,確實對他不住。稍稍停了下,又聽三哥遲緩的重覆了一遍:“七妹,對不起,都是三哥......”

“三哥,七妹知道,沒怪過三哥。”我連忙截住三哥的話,又笑著轉移話題道:“三哥不是老說我的丹青比不上二哥嗎?今日就叫你看看,什麽是周國第一丹青大師。”

說著我轉過身去,對著銅鏡繼續補畫。

我說沒怪過三哥,這句話不全對,之前很長一段時間,我恨透了他,讓我成為了醜八怪。雖然我知道,那是個意外,究其緣由,約莫還是怪我自個。

我十歲那年,三哥十三歲。

月黑風高夜,扮鬼嚇人時。

入夜,待娘親與綠煙都睡了,我披了件黑色鬥篷,偷摸著出去扮鬼嚇三哥。

那時,三哥已搬離了樂平宮,單獨住在紫雲殿,因平時去紫雲殿的次數多,這條道我自是熟悉的很。快到紫雲殿時,見三哥與一人竊竊私語著,我踩著小碎步悄悄移過去,許是當時樣子太過詭異,著實嚇壞了三哥。

他不由分說取過腰間的匕首向我刺來。

此事過去的半年裏,我都對他不理不睬,後來,娘親教我如何在臉上畫畫,我學了半年才學會怎樣遮住臉上的這道疤痕。

掌握了這一技術後,我就冰釋前嫌與三哥和好如初了。從此以後,三哥對我更加的好,對我幾乎是有求必應,我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在這宮裏,因有了三哥的庇護,這幾年,我過的還不錯。所以,我對三哥,沒有怨念,只有感激,若不是他,我與娘親在宮裏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待我思慮過這些,臉上的妝已完全畫好了,我對著銅鏡滿意的笑了笑,起身湊過去向三哥邀功。

三哥已平覆了情緒,沖我笑了笑,讚賞道:“二哥只會在紙上畫,這樣一看,還是七妹技高一籌,細看,也看不出來有畫的痕跡。”頓了頓,又緩緩道:“七妹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姑娘。”

我翻了個白眼,“就你?除了宮女外,你見過的姑娘統共也就沒幾個吧。”

三哥臉紅了紅,“宮外,我也見過不少的。”說著話鋒一轉,繼續道:“差點兒忘了今日過來的目的,七妹,想去宮外嗎?”

我活了十六年,未曾踏出過宮外一步,不是我不想,而是不允許。現在被三哥這樣一說,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揪住三哥的衣袖,連連問:“去宮外?真的?沒騙我?現在嗎?”

三哥看著猴急的我,點了點頭,說:“若是你喜歡的話,也是可以在宮外小住一段時日的,你收拾下東西,後天三哥過來接你。”

不僅可以出宮玩,還可以住在宮外,這是我做夢都想不到的,我怕三哥又是哄我,再三的向他確認,在他的再六保證下,我雀躍的去收拾行李了。

三哥臨走前,說:“撿幾件平日喜歡的物件就行,又不是搬家,若是實在太多東西割舍不下,也沒有關系,咱們坐馬車出宮。”

雖然我有些念舊,數來數去,卻也沒有幾件貴重的東西,在綠煙的協助下,挑了幾件衣裳,又把娘親生前最喜歡讀的一卷佛經帶上,卷軸已有些破舊,還好沒有破損,留著,也是對娘親的一個念想。

後天很快來臨,剛用過早膳,三哥如約而至,我麻溜抹了抹嘴,跟著三哥出了涼門宮。綠煙拿著包袱送我到院門口,三哥接過包袱,向前走了幾步,留我與綠煙話別。

其實沒什麽可話別的,在宮外小住一段時日,還是要回來的,不然,三哥在父皇那裏也不好交代。

這樣想著,我拍了拍雙眼迷蒙的綠煙,囑咐道:“把你一個人扔在涼門宮確實不厚道,但是三哥又不準你跟去,我不在的這段日子,你一個人若是害怕的話,就去紫雲殿吧,我跟三哥說好了,他也允了的,等我回來了,再把你要過來。”

綠煙紅著眼圈哽咽的點了點頭,我快步跟上了三哥。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閑雲飄散,看來,今天是個好兆頭。

坐在馬車上,我撩開簾子回頭望了望猩紅的宮門與高深的城樓,掩飾不住內心的狂跳。

當時,確確然然沒有想到,這一走,到下次回來,已是幾經滄海桑田。

作者有話要說: 首開新坑,管挖管填,歡迎踴躍跳坑(^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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