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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風月輕:寶玉做媒不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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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大理寺雷厲風行的審案,甄家罪名定,判甄應嘉等三十七人“秋後問斬”,已經是秋天,差不多是斬立決。其他成丁或流或徒,甄家闔族永不得入仕。

今上慈悲,特下恩旨“罪不及女眷”,且隨父兄遞解入京的未成丁皆免罪。

甄家罪太重,升為謀反罪也不能說莫須有,皇帝的法外開恩引發閣爭。

今上一通咆哮乾綱獨斷:三皇子妃是甄家女,女眷入罪,出嫁女也逃不了。他的已入土的老奶娘要刨出來,連甄太妃都逃不了,想讓皇家擔上薄情寡義的惡名?!

而隨父兄遞解入京的甄時和(甄寶玉)是老奶娘最疼的孫,繡花枕頭一只饒過又何妨。可喜甄時和年僅十四,若成丁了難辦,“未入仕男丁皆免罪”今上可不樂意,未入仕而涉罪的多了,尤其嫡枝打理庶務的某庶子罪行累累,必砍不赦!

這頭甄家未成丁出牢門,那頭忠順王府的馬車將人接走,莫忘了甄三姑奶奶是忠順王世子側妃。今上的胞弟忠順原就是渾人一只,想找他的岔只管來。

王府一入深似海,甄家子們就此消失。想看他們乞討回江南的閑人落空,想趁甄家餘黨半路接濟、順手逮一批的政敵們也落了個空。

待甄應嘉等午門斬首,三皇子府出現,一並收斂了屍身發送江南甄家祖墳:甄家不是謀反罪,祭田自是未被抄沒,祖墳更沒事。

這事說白了是皇家權衡,甄家案牽連太大,遠不只江南。若追根就底,大亂之下動搖皇權。不若就此打住,皇家示恩可安定甄家同黨。收拾他們,大可延後以別的名義。

甄家案就此揭過,今冬第一場雪姍姍來遲,一下就極大。

單舉人“小恙”沒來家塾,人家也上了年紀,若無要事,天氣不好諸如春季雨大、夏季太陽猛,他都會派小廝來說“小恙”了。眾人已經習慣,寶司塾頂上,他上午教課,下午丟給童生妹夫童生侄。

柳教習鐵面無私,哪個敢偷懶拎上演武場……此事緣於寶司塾心慈,上任沒幾天便廢除了對學子的體罰,打手心板多不好看,要打上演武場!

心慈的寶司塾不忍聽小學子們的哀嚎,對引泉說:“這裏有湘蓮蘭兒足夠了,去抱廈喝兩杯暖暖身子。”

於是兩人帶了四侍和引泉的小廝壯兒往榮府去。四侍是某只的最低配制,或許陰暗事做多的原故,哪怕在明顯安全的環境,他也不敢孤身只影,甚至想著索性將四侍留到他二十歲後。四侍功底紮實,若因此被耽擱了幹不了別的,可以專事操練新丁。

一行人披著避雪的青色哆羅狐皮氅,戴著大藤笠,由西角門至抱廈。

院門匾額“怡紅院”被飄雪半掩,這是姑娘們入住小觀莊後,惜春見人人住的地方有名字,非要將寶二哥曾起過的院名給抱廈題上,又有惟恐天下不亂的湘雲作怪,他只能愧領。因這院名大有小倌館的味兒,他越發無必要不回,引得王夫人說晴雯替他守空院。

入了院,但見院中梅花盛開,連接東西兩屋的游廊銀裝素裹。

自七年前規矩定下,東屋變成假石頭的外院。因無小廝長駐,仍是丫環婆子們打掃,主臥最齊整,升上火燒暖屋就能入住。

早有守門婆子往裏報,假石頭一行在門邊抖著呢氅上的雪時,丫環婆子們提著火爐水壺等物什由西屋迤邐而來。打頭的晴雯著一襲綴花羽毛緞鬥篷,頭帶著挖雲鵝黃片昭君套,圍著大貂鼠風領,越發顯得人比花艷。

四侍趕著叫“晴雯姑娘”,引泉心知是寶二爺的通房,忙側身避而不望。

寶玉則揚聲:“宋嬤嬤快放下!怎麽勞動你老人家?都放下,讓侍硯他們搬。我們要打邊爐兒,或許住一夜。晴雯且看東屋缺什麽,打發他們搬,再去廚下要食料。”

晴雯便問多少人。寶玉道:“就這幾個、或許靠晚柳教習會來,要十人……索性要十二人份,他們師徒吃的多。若吃不完,我打包帶去家塾。”

晴雯脆笑,將自己的手爐塞給他,一邊道:“爺越發吝嗇,也不說賞我們嘗個鮮!”

寶玉笑道:“瞧我這有首沒尾的!賞什麽賞,你看著辦,闔屋上下都要。年節廚下忙,咱們不趕她們忙時,瑞雪豐年,就拿今兒當節過。”說著話解荷包遞過去。

晴雯不受:“哪裏用得著?素日隨禮什麽的有個開銷,爺向是另拿銀子,爺的月錢都收那兒擺著,難不成等著下子兒?趁今兒幫爺散些出去。”

寶玉沒勉強,點頭道:“那你記好帳,缺花銷早吱聲。”

說話間已是火爐入屋,炭盆升起來,壯兒趕著替引泉弄了只手爐。

主房還得籠炕,寶玉、引泉捧著手爐走動著暖身。

這兒墻上掛的畫不是古典名畫,是一個個方框鑲的紅屋圖。這不小觀莊建好後,當初畫的玩意已無用,便鑲成圖分了。因不夠分,惜春又畫了些。再畫的不全是紅屋,最大一張送給寶二哥,三尺見方,是以青竹軒為藍本:翠竹掩屋,窗扉略啟,兩只胖胖的彩鳥展翅,飛姿甚是笨拙,仿佛有人正推窗,將還飛不大穩、躲懶棲窗邊的稚鳥驚起。

寶玉見引泉盯著看,略心虛,坦言:“不是大家手筆,線條色彩什麽的可莫往‘前無古人’那廂想,是小孩兒畫了玩的。”

引泉一笑:“童趣躍紙上,望之令人欣然。”

寶玉道:“小孩兒畫的嘛,難不成還能隱喻暗喻一大堆?你看這張。”

“這張”是以寶玉為藍本畫的垂釣圖,但人物是配角,突出的是一根光禿禿的釣桿,剛出水,水點正往下滴,一條胖魚躍出水面嘴大張,邊上是某只的親筆題拔——人言:“還要裝勾和魚餌?”魚怒:“虧我想做一條飽死的魚!”

引泉笑出聲,寶玉嚴肅道:“此圖乃微筆大義,叫‘寶公子釣魚,人怨魚怒’。”

壯兒詫異:“我聽人說過,仿佛是史大姑娘釣魚沒放餌,怎麽成了寶二爺?”

引泉悄瞪了他一眼。寶玉也不願談女孩兒,古代姑娘成男人口中的談資,哪怕是美名也不是好事,於是笑道:“可見話傳話必定走樣。我傳你一句話,你一會悄悄傳給侍硯,侍硯傳侍墨,侍墨再傳給侍竹,侍竹傳侍松,每次去門外說,不得讓第三個聽到。”言罷將壯兒拖進一間空房,附耳低語:“四十是四十,十四是十四。”

壯兒不明白這算什麽,立即揪侍硯出屋說話。

他沒多想一下,侍墨、侍竹皆略帶鄉音,侍松略有錢啟之疾,於是最後由侍松說出的話便成:“是是是是是是……”

壯兒不可思議地鼓圓兩眼,眾人捧腹大笑。這時晴雯攜丫環們送來餐前幹果、冬日常飲的黃酒等,眼盈秋水問:“笑成這樣是為何?說來讓我們樂樂!”

寶玉隨意拿話岔開,暗自檢討是不是對晴雯太過寬,分明是古代女子,言行跳脫如斯,也不看看引泉是外男,恐怕給引泉留下的惟一印象就是“輕浮”,絕計不會樂意要這麽個玩意為妻,總不能硬塞給他。MD你要真輕浮倒也罷了,偏還是一個死心眼,爺倒了八輩子黴才攤上你,莫非真個要任由孔氏滅了你?

雖惱火,其實他知道就算引泉十分願意,睛雯十之八~九不樂意,所以今天也沒刻意為之,只是晴雯的表現仍令他失望之極。

以他歪了的三觀,認為晴雯就是找死的命,與尤氏姐妹並無本質區別,都是腦殘,莫說古代,21世紀也沒個好下場:尤二姐是職業小三,不定那天被潑硫酸;尤三姐是我之所愛不愛我,我死;晴雯更強,被老板罵一頓炒了魷魚就會去死,太容易死了!

一時主臥炕火燃,都是天天被柳教習迫害的,不用等房子暖起來。

上夜的小間擺了邊爐供四侍和壯兒用,寶玉和引泉往裏間炕上。之後丫環婆子哪怕晴雯親自送食料來,都由五廝去接。

假石頭拋去了做媒之念,心裏倒也輕松,神叨叨:“‘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這是爺最向往的境界。只是新釀成的酒,酒面泛著一層細小的似綠螞蟻的泡沫,想想就瘆人!黃酒多好,清爽微甜好入口……”

引泉微笑傾聽,側身斜屈炕上並不坐實,鞋都沒脫。偶爾接一兩句話,替寶二爺斟杯燙好的酒,剝幾粒花生,或端了寶二爺的碗夾滾鍋中的菜,並不裝滿,淺淺的如某只的習慣,顯然他當年學的包括了服侍人。

假石頭有些心酸,易位相處,他怕是做不到引泉這麽自然這麽仔細。

窗外旋風卷雪過,帶起連綿不絕的暗嘯聲,而房裏暖意漸升。

假石頭莫名有些恍惚,那些幾近遺忘的名詩湧入腦瓜,自言自語般呢喃:“你為什麽沈默無語?我們來同幹一杯吧,我不幸的青春時代的好友,讓我們借酒來澆愁。酒杯在哪?這樣歡樂馬上就會湧向心頭!唱支歌兒給我聽吧,山雀怎樣寧靜地住在海那邊;唱支歌兒給我聽吧,少女怎樣清晨到井邊去汲水……”(註:普希金的大作)

引泉一動不動,仿佛被催眠了。但覺眼前少年如夢似幻,長眉若柳,深邃烏黑的眼眸泛著迷茫,粉唇微微啟合,其聲勾魂奪魄,無論說什麽都讓人失魄。

他想這就叫天生貴胄吧?從他跟了假石頭,對“主子”自是十分上心,但要說真拿寶玉當主子、心中敬畏,那不可能。身為甄家子,他要做的是將甄家血脈延續下去,無論活的多卑微。寶玉給了他體面身份,他雖感激,更多的是惶恐,被人註意對他可不是好事。

九月十三號那天寶玉講的話,令他突然明白其實那是後手,即賈家獲罪,他一個“附學的學子”也不會有事。那一刻他才是真正感激,心甘情願跪下叫了聲“主子”。

他想當年寶主子才多大?十歲!他竟從沒看明白過主子,竟以為主子是因甄家之勢才待他不一般。難怪茗煙那些人對寶主子忠心耿耿,他相信就算賈家蒙難,也有人願為眼前少年赴湯蹈火萬死不辭。此刻他就願意,他想死就死,甄家送出的婢生子不會只有自己一個,雖無人說過,他就是知道。只不知那些兄弟落於何處,所托的又是怎樣的主子。今生今世都無緣相見,相見也不相識……

眼中不覺湧出淚水,且無以止住,他忙背轉身裝成拿茶葉。

假石頭誤會了,手一指:“出恭在那邊,簾子後頭。”

簾子後面是個好地方!引泉擱下茶罐便朝簾子後跑去。

假石頭看到茶罐,想起燙酒的水燒了太久不能沖茶,揚聲喊:“侍硯!快快裝壺凈水,爺要泡茶!我告訴你們,喝酒要邊飲邊喝茶,喝濃濃的茶,千杯不醉就這麽來的!”忽想起引泉一會要洗手,又喊:“盆拿一個,你們燒沒燒熱水?燒了裝小半盆來。”

外間連應帶做一通忙亂,五只廝都不是太仔細的,哪會提前燒水?且他們沒燙酒,是用姜糖煮黃酒,這會只能現燒。

某只對要等不耐煩,敲著碟兒高唱:“大雪天,釀新酒!好灑!好酒!好酒……”

一人殺入房:“喝了多少?”

某只一瞅是柳妹夫,下意識脖子一縮:“問引泉,他倒的。墨雨呢?”

柳湘蓮呲了下牙:“他有先見之明,聽說你要了黃酒,掉頭就去老太太、太太那兒替你告醉,老爺回府自會知曉,你不用晚請安了!”

那是,墨雨是神瑛侍者留下的四廝之一,四只小子都是別提多靈醒。得承認神仙就是有眼光,他假石頭選的四廝,這些方面差遠了。

某只略帶尷尬地哼嘰:“吃過沒?”

柳湘蓮好笑:“真醉了!時辰都不知!沙漏能看清?幾時了?”

某只使勁揉明眸,柳湘蓮哧了聲:“不用看了,酉時(下午五點)剛過。”

假石頭給自己找理由:“下雪天黑早,瞅著像夜晚了,點燭臺。”

他這話還真沒錯,先時只是喝酒又沒看書,爐中炭火有光,醺醺之下未察覺。

柳湘蓮搖著腦袋點燭臺,侍硯提了壺水進來。

假石頭欣喜:“不用等!將燙酒的水倒盆裏,摻上冷水就可以洗手。”

侍硯以為他要洗手,喊侍墨們快拿皂角甘油來。柳湘蓮認為小內兄最該做的是用滾燙的手巾擦把臉,見房裏沒有,竄出去尋。

亂糟糟中,引泉收拾好情緒出來。假石頭吃驚地盯著他:“哇!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引泉估自己眼圈紅了,垂眸強笑,湊趣兒:“假話如何說?”

假石頭挺胸籲嘆:“大丈夫不拘小節!兄弟你日理萬機,沒空管雞毛蒜皮之……”

柳湘蓮持手巾而入,哼道:“好聽,以後你就專說假話,敢說真話拎了上演武場。”

假石頭垮下臉:“真相不容掩飾,這麽多只眼看到!”

沒人關心某只想揭破的“真相”,柳湘蓮揪了他擦臉,引泉侍硯等重整杯盞。

再開飲,某只被妹夫按住只許飲茶,越喝越清醒,談興越大。柳湘蓮也是嘴逗的,屋裏再沒了先時的沈郁。

鬧騰中墨雨代某只“告醉”罷前來,還攜來璉二爺。

璉二向是快人快語,開口便道:“賈雨村大人黜降海南。”

作者有話要說: 旋風卷雪窗外過,必須窩進毛絨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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