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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夏接秋:假石頭歷險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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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薔二位爺想找他們的小寶叔懇談,假石頭已離京。

事緣湘雲對寶二哥唱戲興趣十分大,趁著他晨昏定省堵人,要他先唱兩嗓來聽聽,又逼他往小觀莊排戲。黛玉也看不慣寶表哥的嘴臉,跟著起哄。寶釵那是一定以及肯定從旁撩火的,大仇報不了,架火看熱鬧!

假石頭受不了提前離家,反正文訂是在十二日,早兩天開溜。

柳湘蓮護駕隨行、錯,這趟他才是主,寶玉是蹭邊兒的,去不去無所謂。

他們是去請柳湘蓮的姑媽一家於九月初一到榮府“賞桂品菊”:湘蓮和探春訂親時靜悄悄,補擺酒無此一說,王夫人便想搞一個賞花宴,就此公開湘蓮是她訂下的女婿。賞花宴拖到下個月辦,是政老爺必須到場,而他剛起覆已因寶玉訂親要告假半日,庶女的事只能排在休沐日。休沐為初一、十五,本月十五正好是中秋節,家家團圓,不便請外客。

柳姑媽嫁在永定縣,雖是順天府地界,偏了些,快馬要跑兩天。一行人初十登程,中秋節必得趕回,故此也就比馬不停蹄略寬松些。

風清日麗,隨行者為寶玉的四侍、長隨錢啟,柳湘蓮的弟子墨雨。

寶二爺出行這等輕簡,一是有柳妹夫這個大保鏢,二是湘蓮的姑父小吏一枚,去的人多了,人家招待一餐飯都麻煩,更別說住宿。故此尚未上路寶秀才便鼓吹客棧好,說他還沒住過外間客棧。柳湘蓮嗤之以鼻,說小縣客棧被蓋發餿、夜來鼠竄。寶秀才越發要住,說要看明白不好之種種,回頭鼓動蟠表哥開客棧。

柳湘蓮有心給小內兄一個教訓,又怕折騰壞了,於是馬跑半日,尋了一個路邊茶水鋪子打尖。此鋪開在葦塘邊,附近無河無溪,吃的是井水,用的是葦塘水,舊凳桌辨不清顏色,仿佛積了一層塘泥。正午陽驕,蒼蠅起舞,村犬在一邊翹腿排~洩,依稀人排~洩的地頭也沒多遠,但聞異味陣陣。更有三五飲茶客,打量稀罕物似的盯著他們。

錢啟是榮府家生子,缺少見識,傻站在那兒。四侍以前是流浪兒,反應飛快,買了井水又沖又擦的,又從行囊中取布巾鋪在凳桌上。

墨雨是寶玉的前小廝,跟著忙碌,並告誡前主子:“這種地頭的茶水吃不得,碗筷茶盅都不能用,用咱們自帶的水囊幹糧,歇會腳就走罷。”

假石頭冷然訓斥:“別人吃的,我們怎麽吃不得?一路不添水,能頂到永定?水燒開,燒滾開,提壺灌進水囊。莫全灌進水囊,茶壺嘴要消毒,先倒掉些開水。”言罷抹了巴冷汗落座,暗自慶幸沒腦袋發熱棄家逃亡,他就知道古代流浪不是美事,光是不潔的飲水、不幹凈的食物就能讓人拉痢疾,拉來拉去一命嗚呼!

柳湘蓮親自絞了凈巾遞給他:“井水太涼,一身汗不能洗,擦擦手臉就好。”

假石頭從善如流,一邊問:“路上有沒有好些的寺觀?客棧怕是真不能住。”

柳湘蓮忍俊不禁,彈其額:“一會快跑些,日落前能到六安寺。”

假石頭嘆息:“向來我覺得寺觀太多,僧侶道士有田產也不交稅,與國與民無益。卻沒想過再差的寺觀都比外間幹凈,他們等同開客棧,還傳播善念安定民心。”

柳湘蓮搖頭:“世人敬鬼神,故敬僧道,你竟拿他們當商戶!可不敢胡咧咧,仔細齋僧敬佛的居士放狗咬你。”

未知是不是假石頭誹僧謗道之故,一行人竟被屑小盯上了。

說起來也不奇怪,柳湘蓮貌若好女,假石頭粉面朱唇。墨雨是神瑛侍者扔下的小廝,相貌自然也姣好,如今他是柳湘蓮之徒,非奴才身份,與湘蓮寶玉坐一桌。落在路人眼中便是三個富家少爺出門游玩,只帶了五個下仆。

假石頭精選的四侍望之平常,惟有錢啟高大威猛。屑小們認為好漢駕不住群狼,決定撈一票:八人十六匹馬,一匹騎一匹馱行裝,只需搶到幾匹馱物的馬便發達了。

“屑小”之所以叫屑小不叫匪徒,緣於他們欠缺拋頭顱灑熱血的搏命覺悟,導致踩點搶劫水平遠不及匪徒專業,看人看走眼,看物也看走眼。

寶玉一行每人多帶一匹馬是換著騎,以求速度快些。行裝除了水囊重點,餘為路上或許要用的輕省物,他們又不是專程給湘蓮姑媽家送禮的,送禮套騾車,自有下人去幹,何必主子帶著壓馬的重物吭哧行?

錢啟是開道的,一馬當先。他雖沒經歷過江湖風雨,好歹打小兒習武,五官之利自非普通人能比,其銳目遠遠便發現了醒目到不夠專業的絆馬索,當即從馬上縱身而起,反手抽出背上大刀,怒吼聲聲撲斬藤索。

湘蓮、墨雨也一躍下馬,分左右向草叢掠去。柳湘蓮還施施然打招呼:“我等兄弟借道過寶地,何方朋友相迎?且請一見!”

潛仆在茅草叢中的江湖“朋友”們毫無禮貌,一個個拔腿狂逃。奈何比不上武舉子師徒的腳力,但聞鬼哭狼嚎震山野,盡數被打趴下。

不一會,柳湘蓮帶回頭目一只給小內兄過目。假石頭早被四侍護在一邊,驚恐已去,滿臉從容,手背身後喝問:“哪個山頭的?”

頭目咚咚磕頭答非所問,聲稱自己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今年雨多蟲多,將地裏莊稼毀了,稅都交不上,家無粒米,走投無路才來剪徑,求大老爺們饒他一條狗命。

假石頭非純蠢之輩,卻思及只有發生大災,京中才會得聞,素日小災小難少不了,不都說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耕夫極辛苦。

柳湘蓮見小內兄面露惻隱,惱火地朝頭目臉上拍了幾下,頭目之臉不幸開了果子鋪。

墨雨嗤笑:“爺上有八十老妾下有三歲瘦狗,今日恰好身無分文,偏是一路來鳥都沒打到一只,瘦狗倒跑的不見影,求朋友賞口野菜!”

這時錢結巴奔回,比劃著稟告:“爺……前前前……”

柳湘蓮打斷:“前有捉兔子的陷阱!雨兒,將這只兔子扔去坑裏蹲著。”

墨雨領命而去。假石頭未予阻攔,只幽幽長嘆。其實他沒這許多善心,不知怎麽搞的,在柳湘蓮面前會習慣性扮善良。

柳湘蓮習慣教導小內兄,冷冷分說屑小們的穿戴、老掉牙的說辭,又拿沿路莊稼長勢作證據,指出屑小們只是鄉間不務正業的地痞流氓。

因不知眾地痞挖了幾個陷阱,高明的陷阱不是一眼能看出來的,他們索性牽著馬走了兩三裏。這一耽擱,日落前趕到六安寺有些難。

錢啟登程前做了功課,是王夫人命周瑞幫他備的這一路榮府親友所在,及榮府公中鋪子莊子所在。之所以拉上親友,是榮府在順天府地界的莊鋪甚少,很幸運,前路雖無鋪面,恰有一莊,還是老賈家的,雖比六安寺遠些,自家莊子不會杠門拒客。

如此這般,一行人披星戴月趕到莊上。莊頭尚未歇下,誠惶誠恐趕來。

於是寶二爺得了暖水沐浴,好吃好喝好睡。入睡前想起他和璉二的那些秘密小莊,琢磨幾時借口游學去巡視一番。

一夜好睡,迎著晨光而起。莊頭已備好早餐,領著子女服侍。其中一女十二三,打扮得花紅柳綠,眉眼嬌羞。假石頭不快,向他獻媚無所謂,還有柳妹夫呢!於是三兩口扒光,假笑著命侍硯打賞莊頭,拖了妹夫便往外跑。

往外一走假石頭楞住了:除了莊頭家是磚瓦房,其餘都是土墻茅頂。滿地跑的小童雖非骨瘦如柴,也沒見胖的,且一個個衣不遮體。

柳湘蓮一瞧,拍了下他的肩:“不錯了,我去過的莊子村子,好些只有茅寮,風大些就會被刮倒。鄉下這般年紀的孩兒,熱天誰不是赤~條條?即便家裏沒窮到一件像樣的衣衫都沒有,怕他們白糟蹋了。”

寶玉默默,他只去過京都邊上的莊子,那是政老爺的別院,時不時假爸爸便帶清客相公跑去吟詩作對,公中莊子自是不能與之相提並論。未知璉二將王仁塞在何處,那活該死了再死的忘八,合當呆在這種莊子上。

柳湘蓮以為他想起賈環,有些不是滋味。賈環所為,寶玉沒對他說過,賈蘭賈菌秦鐘等以前幫瞞著,到賈環將政老爺撞斷腿,他們哪還忍得住。

柳湘蓮沒想到未婚妻的胞弟壞到這等程度,謀害父兄合當打死!後聽王夫人“失口”漏出賈環差點毀了探春的臉,更是恨不能揭了他的皮,自不會對賈環被送去莊上心存憐惜。以他的身份又不便對著小內兄罵賈環,於是高聲喚莊丁快快將馬牽來。

閑言不述。今天他們沒錯過宿頭,踏著暮色趕至永安縣城外的迷覺寺。

縣城就在眼前為何不入?趕過去城門可能已關是其一,主要是湘蓮的姑媽家接待不便。雖下仆送節禮時遞過話,但究竟哪天到不確定,入夜跑去,人家準備飯菜都麻煩。又不是莊子上,有現成的蔬果雞鴨鵝。

柳湘蓮常在迷覺寺落腳,一入山門便熟門熟路與眾沙彌打招呼。

小沙彌們喜笑顏開,奔上前幫牽馬,又有敞著嗓子往廚下跑的。

亂哄哄中,檐角那邊轉出一僧一道。假石頭一瞧如遭雷劈:僧的腦瓜長滿癩瘡,道是跛子一身泥水,這不是紅樓世界專事坑蒙拐騙的兩位大仙嗎?

他怔在那兒,柳湘蓮也一臉驚疑:“你……是你?!”

假石頭立往前竄,擋在妹夫的前面——原著中柳湘蓮跟一個道士跑了!

就見他恨聲咆哮:“修行當修慈心,渺渺、空空你們算什麽仙?!令妻失夫(甄士隱是被這對拐走的),令年邁父母失子(帶走神瑛侍者導致他穿入紅樓),令慈母憂女而亡(想拐走黛玉,一通仙言仙語使賈敏憂心不已,早亡或許與此有關),你們叫魔頭才對!我告訴你們,人生非夢萬境非空,我思故我在!但有人性,絕不入你們的破空門!”

一僧一道上下打量他,僧斷言:“此為癡兒。”

道言:“非也。是你我豐彩不凡,形神如仙,被這位檀越引為故舊。”

柳湘蓮輕笑出聲:“果然是你!”覆攬寶玉的肩:“他們應是度己不度人的‘仙’。趕緊兒都去沖洗風塵,一會去我們那塊喝杯素酒。”

寶玉驚疑不定,柳湘蓮但笑不語,攜了他一徑往客房去。

客房外有水井,柳舉子不懼冷熱相沖,放搖索提水沖身。寶玉得等廚下洗好熱水,於是捧了小沙彌送來的熱茶亂灌,很有些坐立難安。

不一會柳湘蓮披著濕發入房,斜眼相看:“喜怒不形於色!我不是不說,是不好當眾講。那位道士你應聽說過,京城名角兒,叫琪官,一場堂戲被忠順王老千歲看上,成了王府戲班的小旦。偏他生性不羈,三不五時就逃一回!”

假石頭嘴張老大:“蔣、蔣玉菡?!”

柳湘蓮笑道:“果然是‘故舊’!知道他本名的不多,我串戲時與他相識,過了年餘才偶然得知。”

假石頭以手撫額,他怎麽敢不記得蔣玉菡?因這小子,神瑛侍者被政老爺暴打,他絕計要對琪官兒退避三裏!那神瑛不修,與琪官兒暧昧非常,兩只互換系小衣的汗巾,神瑛接了北靜郡王給琪官的,琪官收的汗巾是襲人的,怎一個亂七八糟!他痛快斬斷賢襲人與一介優伶的姻緣,現今襲人已嫁,過的可好了,才不要見姓蔣的。

於是他定定望向柳妹夫:“我聞忠順王爺有言‘若是別的戲子一百個也罷了,琪官甚合我心,斷斷少不得此人’。小弟怕事,那杯水酒咱們還是莫喝。”

柳湘蓮擺手:“已是無妨。老千歲座前向是新人換舊人,六月那會琪官在玄真觀出家,一眾舊友很是感嘆。我往玄真觀尋他,他已持度牒出外雲游。我還想他那容貌,雲游怕是會招惹許多是非,不料他扮成這付模樣。想他何等潔凈一個人,竟忍的。”

假石頭兩眼亂眨,心道湘蓮不出家了,換成另一個美少年?忽聽柳湘蓮問:“你說的渺渺空空是什麽人?”

假石頭打個頓,含混道:“偶然遇上的和尚道士,想度我出家,被我罵跑。那些事是他們自己說出來的,你有興致,過會跟你說。”

“過會”是因為他望見侍松侍竹挑著兩擔滾水過來了,也因為他要改編一下,以求讓柳妹夫對出家心生厭憎。

柳湘蓮忙去提井水,侍墨擺大沐桶,侍硯翻出皂角換洗衣衫等。

若在家,假石頭絕計不要這許多人服侍他洗頭洗澡,但兩天快馬跑下來他腰酸腿軟,還想命廝幫他松松骨呢。

人多手快,轉眼假石頭泡進沐桶。有廝服侍不用他動手,柳湘蓮催著他講渺渺空空。

假石頭開講:英蓮隱去,其父甄士隱縮減成不足二十的少年郎,成婚不久被一僧一道拐走,嬌妻追後頭哭喊。僧道高唱“好了歌”,說甄士隱是孤煞命,幼克父少克母,理當揮劍斷塵緣;其妻是富貴命,不應做窮漢妻,應為富人妾,他們是順天應命而為。

柳湘蓮雖非“幼克父”,卻是“少克父母加祖母”,而探春之命依稀是“王府侍妾”,可把他氣壞了,冷聲道:“有人看上了那少年的妻,兩個拐子才不是僧道,是地地道道的拐子!拐了少年,其妻無依,雇他們的惡霸便可霸去做妾了!盯上你,是你看上去不識世事。有種拐子專拐貌好少年,不定賣去什麽臟地方!你是在何處、幾時遇上他們的?”

較真了?不會是俠義沖頭想跑去逮拐子吧?那是捕快幹的活計,休串行!

假石頭繼續故事新編,一臉後怕道:“竟會有這種事?我竟是沒想到!是那年我在金陵逛街,十歲那年我跟著璉二哥去金陵……”

作者有話要說: 假石頭:若我棄家逃亡,就會是這付模樣。啊~~赤腳肚饑走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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