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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出後院:長夜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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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在王夫人面前上眼藥時,李嬤嬤被“送到”偏房好生歇著。

賈母因寶玉撞傷心憂不已,專門派了兩個婆子待在二房院子裏盯著。說起來李嬤嬤是家生子,幾代下來,在府中親戚關系盤根錯節,這兩位也跟她沾親帶故。只是李嬤嬤平日沒少罵街,她們不覺得這事兒能有多大,還以為王夫人想息事寧人。當看到媚人和襲人也被趕出房,頓時覺得事兒大發了,趕緊去報賈母。

老人家早睡早起,戌時半(晚八點)賈母已經由琥珀服侍著泡腳,準備安歇。

鴛鴦正巡檢堂屋,見兩個婆子急煎煎奔來,忙迎上前,心的話若不緊要明兒再說。待聽她們說了幾句,心知自己處治不了,忙入內傳報。

賈母以為寶玉傷情危急,不待鴛鴦細說,一疊聲喚傳。

兩婆子垂首斂息入內,避重就輕交待了一番。

賈母松了口氣,進爾又火大。她本就一肚氣,禍首老二今天躲在廟裏,明早自是大清早便去工部,這一去便是整日,夜裏回不回家兩說,她正找不到出氣的呢!

況且對李嬤嬤的德性,她老人家再清楚不過,留那老貨留在寶玉的身邊,是為著轄治一眾丫環,可不是讓老貨喝罵主子!是非曲折她不需要知道,主子傷成那樣,老貨還敢作死,不想活了!

怒火沖頭的賈母當即摔了只彩瓷小蓋盅,喝令將李嬤嬤綁來。

琥珀巧笑勸解:“老太太要教訓她,幾時不能教訓?可不敢累著氣著傷了身子骨,寶二爺林姑娘指著您老人家呢。”

賈母頓時老淚滾落,長長嘆了口氣。賈敏是她的老來女,金尊玉貴養大,千挑萬選嫁了探花郎,誰知自己這老婆子還好好活著,女兒竟丟下外孫女去了!林海說是不續弦,但從族中過繼嗣子誰能攔住?女兒僅餘於世的一點骨血,除了自己這個老外婆,還能靠誰?寶玉看似父母雙全,可那對糊塗爹娘,落他們手裏能有個好?乖孫珠兒被生生逼死!

這時鴛鴦又進來道:“老太太,媚人姐姐來了。”——媚人如今是賈母手下年紀最大的丫環,又很快要放出去,眾丫環對她沒有直呼其名的。

賈母對著媚人也是格外溫和,並沒把王夫人趕她們出房的事記罪在她頭上,只細問寶玉的情形。

媚人能做到大丫環就不是大白菜,先前被趕出來時,和襲人貓門邊聽墻角,故此比那兩個婆子來遲一會。她沒一直在房裏服侍,連猜帶編的,揀著賈母愛聽的話說。

看到賈母眉眼舒展了,她再次重重磕頭“請罪”,說是李嬤嬤查問錢財,她平日由著寶玉散錢,被教訓了,現下已知錯雲雲。

賈母氣笑了,大戶人家給小哥兒一點子碎銀,就是由著哥兒玩玩,要老貨來說嘴?只是和那些倚老賣老賭錢吃酒偷摸的奶母相比,李嬤嬤尚算盡職,手腳也幹凈。

這麽一想她息了即刻處治李嬤嬤的心思,溫聲道:“知錯就好,快別跪了,地下涼著。媚人啊,我把寶玉托給你們,以後多勸著些。只是怎麽冷不丁說起月錢?”

媚人扮躊躇狀:“可不是冷不丁問起,先時奴婢在外頭,李嬤嬤喊奴婢進去問話。會不會是因著林姑娘?晚飯前寶二爺讓奴婢打探林姑娘入府了沒,奴婢回話時,李嬤嬤神色不大好看,寶二爺便讓奴婢下去了。怕是寶二爺想送林姑娘表禮,一時找不著合適的……”

“這癡兒!但凡姐姐妹妹的事,他沒有不上心的!”賈母含喜帶悲:“寶玉念叨林家表妹多久,偏是今日連面都沒見上!”這麽說著又生一回氣,以為她不知道,什麽去廟裏替她老婆子還願,都是王氏謀算的,沒去成,倒害寶玉撞破頭。

個蠢婦,自己想讓兩個玉兒親上加親,是為黛玉更是為寶玉,林家什麽人家,四代列侯五代書香之門,代代單傳,林海又被聖上欽點天下肥差揚州鹽政,那是要清貴有清貴、要錢財有錢財,林海便是過繼嗣子,黛玉是他的親骨肉,怎麽也會十裏紅妝嫁女,兩個玉兒一世無憂,豈不好過寶玉苦巴巴科舉出仕?若要身份,花錢捐個官職就是了。賈政個蠢貨,他以為是他自己熬到員外郎的?沒大把銀子撒出去,至今也只是工部主事見習!王氏也不想想,若非賈林兩家是姻親,從五品小官的嫡次子能攀上三品大員的嫡長女?

賈母氣得心肝疼,又不好對著丫環婆子罵王氏,於是吩咐管箱籠的鴛鴦去挑些釵環珠寶賞寶玉。

鴛鴦笑道:“老太太慌神了,奴婢可不敢,沒得讓賴嬤嬤(賈母陪房)罵一頓。林姑娘還沒出服呢,哪用得上?況且他兩個只得七八歲,莫如將過年那陣特特從街上淘來的包金魯班鎖、鑲銀九連環,琉璃七巧板、關公華容道什麽的全取出來,原是老太太想著平日裏慢慢賞給寶二爺的,這會子索性大箱擡過去,但搏寶二爺喜開顏。”

賈母撐不住笑了:“你個吝嗇小蹄子,我不過一句話,換你一大篇。唉,可不正是老糊塗了,拿的盡是渾主意。你且帶媚人去選些,也不用多,省得那小祖宗挑花眼傷了神,就選三五件精致素凈的。”

鴛鴦笑應一聲,領著媚人去開賈母的籠箱。所幸假石頭不知這一幕,否則換他心肝疼,釵環珠寶憑白飛了,不然拿去當鋪就能換真金白銀!

話說媚人拿了小玩件往回走,一肚愁:賈母趕著連夜賞寶玉東西,無非讓她們借這由頭回房服侍寶玉,可王夫人性子有些左,未必能如願,再則她也不願往寶玉跟前湊。

以前寶玉最粘的丫環是她,她並非那等寧為窮漢妻不做貴人妾的剛烈女,可她比寶玉大了十歲,沒可能嘛!自家姨媽求到老太太跟前時,老太太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賜下顏色頂尖的晴雯,自己又刻意擡舉細心溫柔的襲人,再加小心殷勤的秋紋、麝月,四個大丫環圍著寶玉轉,他才將自己撂開了,不想今天又記起,還問三問四,未知會不會鬧騰。

返回二房院落,時已近三更,大群丫環婆子悄無聲息地守那兒。

媚人想了想,笑言:“這兒留我和劉媽媽就行了,你們歇著去。”

丫環婆子們巴不得這一聲,頓作鳥雀散,惟襲人沒走,說一塊守著。

媚人嘆道:“還有明兒呢,你不去歇著,明兒如何服侍寶二爺?現今咱們進不了房,守在這塊也是白守。”

襲人想想是這理,便跟著眾仆走了。媚人面現苦笑,把她們趕走,是不想當眾丟臉,無論如何,自己得進房去試一試。

想到這她不由暗恨李嬤嬤,天生攪事精,沒哪天不生事,把她的終身都害了!

那李貴她知道,尚算沈穩識眼色,原本嫁他無防,偏李嬤嬤嘴欠,鬧得人盡皆知,令老太太發火,這下她嫁誰也沒可能嫁給李貴。又因這事,府裏但凡有點體面的都不會討她當媳婦,除了圖謀放出去還能怎麽著?

嫁表哥做填房,聽著不錯罷了!表哥已有三子一女,大兒子都十歲了,養不親。再則後院隱~私她多少知道些,就府上大老爺,妻妾生了四個嫡庶,填房邢夫人入門多年,卻一只蛋都生不出來!還有寧府的尤大奶奶,怎麽看也不像難生養的,同樣入門多年不坐胎。男人有了承宗繼嗣的兒子,填房就是個擺設,比小妾還苦。未知姨媽表哥會不會看在血脈份上,許自己有個一男半女傍身。

掀簾入屋,她欣喜地發現王夫人不在!彩雲裹著大毛氈窩腳踏上打盹,金釧兒獨坐幾邊喝茶。見到她,金釧兒驀地站起,不期驚動寶玉。

寶玉原就沒睡著,見媚人手上提著東西,忙溫聲問:“媚人姐姐有事?”

媚人笑著將老太太賞下玩件、好讓他選一樣送林姑娘的事道出。

假石頭不敢改變太大,作欣喜樣:“虧得老祖宗懂我,正愁著呢!只是林表妹喜歡什麽我吃不準,還得勞煩媚人姐姐掌眼。”——你拿主意,爺沒功夫。

被吵醒的彩雲笑嘆:“三更天了,可不敢折騰!再沒有這時去送禮的,且讓媚人姐姐下去細選,明兒再給二爺掌眼。”

金釧兒更直接:“說完事就走吧!二爺好容易勸到太太去歇息,太太吩咐我們不要放人進房吵二爺,莫讓我們為難。”

寶玉擡起手:“等等!媚人姐姐,我沒什麽不妥,你讓那些候著的都去睡個囫圇覺,這大冷天的仔細凍病。”

媚人笑道:“爺且寬心,我已讓她們歇著去了,只餘我和劉媽媽在門外候傳。”

寶玉目光一閃:“讓劉媽媽去歇著,換宋媽……換宋嬤嬤候著,辛苦她老人家一夜。”

媚人應了,心裏暗暗詫異。宋媽媽不過是針線婆子,寶玉幾時知道她了?

榮府的仆婦,年輕時叫某某媳婦,像宋婆子嫁了宋財,便叫宋財媳婦。生了孩子後,有體面的叫某某家的,比如王夫人的陪房叫周端家的、邢夫人的陪房叫王善保家的。及至上了年紀,沒地位的叫婆子,什麽夏婆子、何婆子等粗使婆子;有臉面的叫嬤嬤,諸如李嬤嬤、賴嬤嬤;次一等的叫某媽,諸如宋媽媽、何媽媽等。不上不下的,有了兒子也叫某某媳婦,比如鳳姐的陪房叫來旺媳婦,待鳳姐升到太太,陪房才能叫來旺家的。

寶玉喊“宋嬤嬤”那是大有深意的。李嬤嬤他是決心踹走了,賈母勢必再派一個嬤嬤來轄治一屋丫環,不如自己選一個。他會註意到宋媽媽,是《紅樓夢》中寫晴雯被王夫人凈身攆出去後,襲人將她素日所用打包,悄悄讓宋媽媽送去。另有小丫環墜兒偷了鳳姐的陪房丫環、賈璉的通房平兒的蝦須鐲,是她悄悄送還平兒,沒將事鬧大,可算是榮府少有的不多事的婆子,故此頭回穿時他觀察了一下。

初始他發現宋媽媽雖似鋸嘴葫蘆不多言,偏那些眼睛長腦門上的大丫環個個對她客氣。細察之下他發現寶玉的衣鞋襪好些是宋媽媽做的!

你說宋媽媽本是針線婆子不奇怪?喳,神瑛牌寶玉只愛女兒家做的衣物,絕不穿婆子們做的。他的丫環能有多大,便是號稱針線一等一的晴雯,現在也只有十一歲,她那兩手還是跟宋媽媽學的。故此連襲人在內,不過當寶玉的面做些討巧針線,其它都是宋媽媽悄悄做,再記到大丫環們頭上。同人文損襲人真是沒損錯,明明後頭有高手,她卻今天求湘雲、明天求寶釵幫做寶玉的衣物,這會大家都小,她還沒生出那麽多心機。

扯遠了,穿越寶玉擡舉宋媽媽還有個原故,她的丈夫宋財是外院澆花草的雜工,小兒子合家在榮府莊子上幹活;長子做門丁,長媳暫無差事,兩個孫女大的是廚房粗使丫環、小的在王夫人屋裏做三等丫環。

他認為地位不高的宋媽媽好收服些,可憐他要錢沒錢、要人脈沒人脈,收服人也只能小打小鬧,像是給宋媽媽制造機會在王夫人面前露臉——明早王夫人肯定一起身就會來看兒子,徹夜守門口的必得她好感。

作者有話要說: 21CN改圖片地址了,不得不動,順便改錯字。

假石頭:老子想收心腹太特麽不易了!

某炮灰:小的想要收藏留言更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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