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夜晚清涼的風，我吐了好一會，看著地上的汙穢，有些難堪。深深地呼吸了下空氣，那股難受的感覺壓下去了很多，我搖了搖快要喪失思考能力的腦袋，讓自己更清醒了些，這才轉身回到了砂鍋店內。

“怎麽樣了？”老姐問道。

“好多了，吃完了嗎？吃完咱們就走吧！”看著她們兩個桌子上兩個砂鍋內，已經即將見底。

“那你呢？不吃了嗎？”

誠然，我吃了一半的砂鍋還放在桌上，看著有些浪費，我卻管不了那麽多了，“我沒胃口了，走吧！”

於是老媽付了錢，我們三個就往出走，我走在前面，用身子擋住他們的視線，免得她們覺察出什麽來。顯然我估計錯了這次的形勢，還沒走幾步，胃裏開始如翻江倒海，我顧不上跟老媽老姐說什麽，快速走到路邊，剛好有一個下水道口，我一下子吐在了那裏。

吐完之後，胃是好多了，身體卻像是被抽幹了力氣，渾身沒勁。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就實在受不了了，“媽，我走不動了，咱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一開始，老姐就開始責怪起我來，怪我生病還逞能，弄成現在這個樣子。而老媽一句責怪的話也沒有，甚至表情都沒有，反而勸說老姐不要責怪我。

她聽我這麽一說，便說，好，然後用肩膀撐著我走到一家店門口。這家店已經關門了，我一下子坐在了冰涼的瓷磚鋪成的臺階上，身體上的乏力感，讓我想要一下子躺倒在這裏。

這應該就是喝醉了的感覺吧，明明腦子清醒的很，身體卻全然不配合。老媽看我要倒下，直接坐在一旁的臺階上，將我的腦袋放在她肩膀上，讓我整個人靠在她身上。

都說人酒後吐真言，也有說什麽酒後失德，酒後發酒瘋，但我腦子裏卻太清醒了，只不過是身子不聽使喚。這個時候，我突然想找個人說說話，哪怕現在的我很丟臉，對，就是那個人，那個從一開始，不知不覺地讓我開始念念不忘的人。

我想打個電話，手摸到口袋裏的手裏，掏了半天，最後將手抽回來了。並不是我的身體動不了，而是我內心膽怯了，萬一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呢！

算了吧，還是不打了，想想這個時間，也是睡了吧，那就不打擾了。

老姐還在旁邊責問著，等著我，打算等我好點的時候再一起走。只是在這躺著越來越舒服，我都不想動彈了，又是很長時間過去了，老姐一番叮囑之後，也是無奈地走了。

躺了很久，感覺時間過去很久了，我們還得回醫院，於是我強打起精神準備趕路。可這喝醉酒的後遺癥，走不動路，沒辦法，老媽讓我右胳膊伸到她前面，讓我靠著她，實在沒辦法，她只能用肩膀扛著我一步一步向前走。

拐了個彎，走了有個十來步，又是一陣反胃，靠著路旁的樹，對著垃圾箱吐了起來。又是一番大吐特吐後，感覺好多了，但還是走不了路，依舊讓老媽扛著我的體重向前走。

我這可是接近一米八的個子啊，而老媽跟我相比差了一個腦袋還要多一點，我高大的個子就這麽壓在她肩膀上，我知道，她這麽拖著我，一定很吃力，但已經這個樣子了，我能做什麽。終於，在又走了二十來步，經過一家兩元起價店門口，旁邊是一人高的垃圾桶，我再也堅持不住了，直接從老媽的肩膀上滑了下來。

整個人跌坐在地上，沒有任何力氣，動彈著挪動一下都是奢侈，我不想起來了，就這樣坐著吧！不，或者我更想像之前那般的躺下去，哪怕這邊是垃圾桶旁邊，地上還有香蕉皮塑料袋之類的沒有扔進桶裏的垃圾，我還是想這麽躺在這裏。

我有些不管不顧了，哪怕我現在的這個樣子像是乞丐，或者比乞丐還不如，我知道，我現在這個樣子肯定狼狽到了極點。路上來來往往走過的行人都是很好奇地看著我，然後再走過去，那些異樣的目光，都是現在的我，完完全全不想管的了。

終於有一位穿著光鮮，面目和容的婦人走到跟前，問道：“大姐，你家的孩子這是怎麽了？”

老媽也是直接陪著我坐在地上的，將我頭靠在她肩膀上，摸著我的額頭，有些淒然道：“沒事沒事。”

她沒有把我喝酒醉了的事說出來，她知道我知道的話，是一定不會讓她說出來的，事實上，現在的我，確實對這一切是知道的。她了解我面薄，也是小心翼翼保護著我近乎可笑的自尊，所以不說是她對於兒子最好的回答。

那婦人見老媽這麽一說，也不再較真，起身離開了。

在這坐了一會兒，老媽試探地問道：“阿禾，怎麽樣了，能走了嗎？這離醫院還有一段路呢，咱們到了醫院再睡。”

我強打起精神，拼著那股精神，十分別扭地跟著老媽走著，我想這個時候的我，她就是扛著把我賣了，我也是半天還沒反應過來呢！中午走到了廣場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半至多了，但我還是沒有力氣。

這個時候的廣場，人已經寥寥無幾了，除了幾對情侶還有幾個人在木椅上聊天之外，整個廣場顯得很冷清。時間已經晚了，一股冷風吹來，讓人不自禁打了個寒顫，可我還是堅持不了到醫院。

走到廣場那一頭的時候，我實在受不了，便對老媽道：“媽，咱們到那椅子上歇會吧，我實在是走不了了。”

也是她走累了，也沒多說什麽，將我抗到木椅跟前，我直接平躺了下去，老媽坐在了旁邊。正在這時，第四次胃部抗議開始了，我忙翻身沖著木椅圍著的樹下的草叢吐了起來。

已經吐了三次，一天也沒吃多少，這下想吐的東西都沒了，就使勁往外泛酸水。一遍一遍吐著，像是要將自己體內的胃一塊吐出來，媽的，這滋味並不好受。

嘔吐了好一會，好了很多，我翻過身，正躺在木椅上，看著那漆黑的夜空，稀稀落落的幾顆星星，身心也是安靜下來，就像是自己融進了這夜色，融入了這個大自然中。

不知不覺，在我差點快要睡著的時候，老媽叫醒了我：“阿禾，別睡了，要睡回去睡吧，這裏冷，會感冒的。”

“恩，好。”

我起身，老媽立馬扶著我，看著怪異，卻又實在沒辦法。等我們回到醫院，大門留了個還算寬敞的縫，我們進去，然後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了二樓的病房。

剛進入病房，我直接整個人一下子趴在病床上不動了。不是我不動，實在是沒多少力氣了，還是睡會吧！

迷迷糊糊中，我感覺到老媽在給我洗腳，然後擦完以後將我腳放到床上，將我整個人擺放好，輕輕給我蓋好被子。隨後她找了其他毛巾，輕微浸濕毛巾擦我額頭的汗，還有臉上，脖子上，手上。

到了最後，她幫我擦了下殘留在嘴角的汙穢，再之後沒了聲音，八成睡著了吧！

後來回去後，就著今天的事，我為老媽寫了個散文，不長不短，一千多，快要兩千多字，名字叫《白色的天堂在黑夜裏綻放》。

6月12號一大早，我早早地醒來，沒有任何不適，反倒有些神清氣爽。轉眼想到，今天又要出院了，思想上，身體上，每個感官，每處血液，每一塊骨骼，都充斥著強烈的興奮感。

你可能覺得我這個樣子有些不可思議，不過是住院而已，怎麽整的像是被囚禁了多年的重號犯人，終於刑滿釋放，得以重建天日，但想必每個有過生病住院經歷的人，都會跟我有同樣的感覺吧！

而我也是能夠體會出，坐在輪椅上的人，他的生活，他的精神世界是有多麽不容易支撐了。而這樣的人，不論如何，能夠頑強活著，都是值得我們尊敬的人。

上了廁所，洗臉刷牙，然後一切整理的妥妥的，我發誓，這恐怕是我第一次這麽的迫不及待了。老媽也是感覺釋然了，在醫院熬了這麽久，她也是憔悴萬分，等到醫生上班，再次來到我的病床前。

終於要解脫了，於我，於每個人，都是好的。

吳大夫用聽診器給我檢查了一番，然後讓我們去做CR，拍的片子拿過來她看一下。這當然沒問題，反正要出院了，也是最後一次，沒什麽大不了的。

我跟老媽，父親也是跟來了，走到隔壁的醫院，來到做CR的地方，人還挺多。我在臺階上坐下來，玩著游戲在一邊等，一邊跟老媽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而父親將那個單子遞進去，算是排隊之後，就走到一邊抽起煙來。

沒過多久，總算輪到我們了，進去做完之後，出來等結果。在又是經歷一番等待之後，拍的片子已經拿到手了，其實住院這麽久，對這個也不再是一窮二白了，只是現在每天的變化就那麽一點，手裏拿著的這張片子，也是有些看不懂了，還是交由大夫定奪了。

我們回到醫院，我跟老媽回了病房，父親拿著拍好的片子去找吳大夫。沒一會兒，吳大夫走了進來，對著我說道：“胸腔積水消除的不徹底，可能還要住院治療一段時間。”

一聽這話，我懵了，帶著一絲僥幸心理問道：“這個一段時間是多久？”

我想著，若是這樣的話，多待兩三天，我還是可以勉強接受的。畢竟，我也不是多麽蠻不講理的人，我這人，還是挺隨和的。

“大概一周。”

僅僅四個字，立馬讓我如霜打的茄子蔫了，灰頭土臉，整張臉上像是被人抽了一記狠狠的巴掌，心裏很不是滋味，於是我炸毛了，“大夫，你上次不是說七天以後就可以出院了麼，怎麽又變了？”

“你這身體還沒好利索，現在不適合出院。”

只是不管她怎麽說，我都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怎麽就這樣算了，“不行，我今天就要出院，立馬要出院，這裏我是待不了了。”

我的態度很是堅決，語氣也是斬釘截鐵，大夫看著我，也是滿臉怒氣。我想可能她也沒有見過我這麽犟的人吧，其實我平時都還好，但倔脾氣上來了，誰勸都不好使了。

這麽一來，大夫也是生氣了，“隨便你怎麽樣，我是不管你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病房，而我坐在病床上不說話，老媽覺得我說話有點過了，想勸我，但看到我那副誰勸就跟誰拼命的架勢，也就沈默著在旁邊不說話。

這麽一來，這事整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我心裏有些忐忑。倒不是因為大夫生氣什麽的，而是我擔心這麽一來，我的出院計劃又泡湯了。

“那現在怎麽辦？”坐了很久，眼看旁邊的病人都掛上藥水聊天睡覺，就我們這還保持著原樣，父親忍不住問了起來。

“你去告訴她，反正我今天這個院是出定了。”我的語氣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那副篤定的，不撞南墻不回頭，不肯罷休的架勢，是我這人平時很少有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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