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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番外一:致寒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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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自己生於何處,為何人所生。只知自己有了意識以來,便隨著眾妖攀爬在危峰兀立、寸草不生的章莪山上在腐肉之中討吃食。

數九寒天,泉水結冰,草木雕零,山中無野果裹腹,更無腐肉可撿,大雪堵住了一眾低等妖獸的生路。為了活下來,餓紅了雙眼的他陷入同伴廝殺之中,三尺厚雪上迸開的血花異常耀眼,卻也無比甘甜。廝殺、啃咬,夜以繼日。

冬去春來,萬物得以重見天日,可章莪山上的黑雲卻是越籠越厚。腐肉的味道早已讓他作嘔,而今他已漸漸愛上了飲血、愛上了撕扯活物的感覺。

猙,生來勇猛兇殘卻也狡黠多思,作為章莪山兇獸之首,他在捕食活物之時,也不忘精進其身,從吞噬小妖小獸,到毫不費力將虎獅嚼入口中,他只用了短短百年。

開天辟地千百年,妖族才得以出一個這樣的奇才,眾妖欣賞之餘也頗為忌憚。他無父無母也無人教導,又嗜血好殺,就算是同族也絕不手軟,若任其自由生長,將來指不定會成為妖族大患。

而此時妖族掌事的乃七名最先開悟得道的長老,幾經商議,終是決定由他們七人出面,將他收為座下弟子悉心教化,力求為妖族養出一柄利劍,再將這柄利劍插入各族首領的心臟,為妖族在六界中爭得不敗之地。

他第一次感受到溫暖,是被七個老頭從寒風凜冽的樹枝上綁回洞府強行為他擦洗梳發,原以為他會成為幾個老頭的盤中美食,不承想老頭對他禮待有加,知道他沒有名字,其中一老頭還為他取名寒儀。

寒是因他清澈的眸中除卻寒意再無其他,儀則是因他褪去一身襤褸,面容俊逸,英氣中又透著儒雅,一笑起來和煦如風,可謂是儀表堂堂,全然不像一只嗜血好鬥的兇獸。

自那日起,寒儀不再是個獸皮裹身、樹枝為床的毛頭小孩。他有衣穿,有熱食,有七位師父日夜相伴,卯起習武,申過習文,亥至安眠。修為見地自是突飛猛進,獸性也慢慢褪去,帶著妖族在六界爭鬥中殺出了一條血路,被奉為妖王。然而,妖族長老並不滿足於此,他們想要的是個能一統六界的王,能為他們爭得世間所有優渥條件的王。

歷經萬年,寒儀終是不負眾望淌過硝煙戰火,與天族青珩帝君、魔族跡星尊者、幽冥族赤焰鬼君齊名,為妖族在六界爭得一席之地。妖族也終於脫離了茹毛飲血的日子,在他奮力爭來的地盤上安居樂業,潛心修行。

各族本是相安無事,奈何人族那塊肥肉最終還是落入了天族口袋中。天族占著這助增修為的肥肉不食,反而將人族竭力護了起來。妖族忌憚天族不敢貿然出手,可人族卻是仗著天地庇佑,捕殺小獸小妖之行從未斷過。是以,妖族自是要反擊的。

然,天族卻總以人族弱小為由對他們多為袒護,並承諾對其嚴加管束,將兇殘屠戮者打入阿鼻地獄或鎮入南海歸墟,永世受盡酷刑而不得輪回。

如此看來也屬公正,可人有善惡之分,妖也有好壞之別,在那些隱秘陰暗的角落,殺戮從未停止,紛爭也未真正消散,天族所期萬物共生、眾生平等也從未真正達成。

寒儀覺得天族如此假仁假義不過是要包庇他所轄地界,而非真的為了六界和睦,加以他妖族地界不如魔族肥沃不說,連人族地界都比不上,更是使其心理失衡,定要與爭上一爭。

無奈天族一統三界後更是人才濟濟,除去白羽鳳族青珩帝君,更有九尾狐族迦南帝君,赤金麒麟族辰澤帝君,三位帝君加上天君,以天族之勢不欺壓別族已算是好事,且幽冥族素來與天族同氣連枝,唯有魔族置身事外,也無人敢欺。妖族若想舉兵攻天,還得費心拉攏魔族才是。

妖族長老自是期望妖魔聯手,逆轉當前局勢,可幾次前往魔族商榷此事皆是碰壁。魔尊跡星喜游歷四方,將魔族全權托付給了座下弟子夙泠,大袖一揮走得無影無蹤。夙泠謹遵師命只一心壯大魔族不受別族侵擾,不得打破六界難得的平靜,故而也回絕了妖族提議。

寒儀聞之,頗為不屑。難不成將六界交到他手中就不平靜了?天族未免也太高估了自己,而跡星也太低估了自己。

可轉念一想,確然他與青珩能鬥個不相上下,可如今的妖族也只他一個能打的,麾下猛將一只手指便能數得過來,以卵擊石不如不戰。故而拉攏魔族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多方打聽,寒儀得知跡星喜在凡間茗茶聽書,便也化作尋常男子時常游走凡間,一則尋找跡星,二則遍訪名花,三則精進音律。

於寒儀而言,除卻那些血雨腥風的日子,他藏於人後的雅趣便是種花與音律。無奈妖族地界實屬貧瘠,若非法力澆灌也養不出什麽花來。是以,他越來越喜歡人族地界了,土地肥沃不說,花的品種也是窮除不盡。

且妖族絲竹管樂也多為淫.糜之風,乍一聽來還好,日子久了只覺擾人心神,不得片刻寧靜。他更喜簫聲飄渺悠揚中又透著沈穩,令人心曠神怡。人族於音律造詣確實比妖族強上百倍,他借尋跡星之機,看遍世間嬌花也訪遍世間曲譜,難得隨性。

天色陰沈,濛濛細雨無聲而至。他一身玄衣,手持折扇,微微倚在廊間賞雨中湖景,紅色發帶隨風起舞,儒雅中又透著絲絲邪魅之氣。

看著雨中疾奔的凡人,頓覺凡人確實渺小,只一場雨罷了,就如此慌不擇路。本想隨手將烏雲揮去,可一想到那些被刀叉劍戟穿透身體的小妖小獸,那份好意瞬間消散。

寒儀冷冷看著雨中奔跑的人,一抹悠然自得的身影由遠至近闖入眼簾。那身影的主人是名高挑清瘦、一身白衣的男子,傘上的水墨畫如他本人一般清雋淡雅。雨勢漸大卻不見雨水濕他鞋襪半分,周遭惶恐雜亂的人群更是與他泰然自若的樣子形成了鮮明對比。

寒儀看得出神,正想探探男子是何人,不承想一眨眼的功夫他便消失在雨巷盡頭。寒儀微微一楞,腳步不自覺地向男子消失的方向走去,靠近一探,不覺大驚。

這竟是他苦尋不得的魔尊跡星!

跡星端坐一茶樓之上,因大雨來得突然,破舊的茶樓此時座無虛席,許是看他貴氣非凡,所坐位置也無人敢與之拼桌。寒儀不做多想,搖著折扇一副隨性之態坐到了跡星面前,隨口叫了杯清茶便一手托腮一手打扇略為好奇地打量著他。

跡星明顯從未被人這般明目張膽地打量,看著寒儀那肆無忌憚的眼神,面色微微有些泛紅,二指一抖,茶湯險些灑了出來,神情也不覺拘謹了起來。

寒儀見他驚慌如此,頓覺有些尷尬,原本想好的一通說辭在看到跡星面紅耳赤的那一刻全給忘了,只得擠出一個看似友好又不失尷尬的笑。

跡星呆住許久才傻傻地露出一個羞怯的笑容,如此更是讓他不知所措了,聊嗎?怎麽聊?這孩子看著毫無魔尊的氣勢啊!

尷尬而不失禮節的笑意褪去後,二人埋頭喝茶,跡星雖知眼前之人乃妖王寒儀也知妖族多次送上拜帖所謂何意卻也不好潦草離場。寒儀在凡間閑逛了這些年才將人尋到,更是不會輕易離開。可直接提起聯手攻天的計劃不僅唐突,說不定還會被跡星一口拒絕,實屬左右為難。

書說得索然無味,茶也是寡淡,窗外的雨倒是越下越大了。正是無趣之時,不想那說書先生竟言之鑿鑿地將起鑄劍之法,倒是引得二人頻頻側目。

寒儀眉頭微蹙,心生不屑,這就是他天族所轄之地?竟能容得此人胡言亂語誤人子弟。若在妖族,遇坑蒙拐騙者他定將其首級取下,懸於高臺之上,受眾妖唾棄。

寒儀憤憤之下悄然捏訣,正欲將那說書先生舌頭絞下時,跡星及時捧起茶盞對著寒儀揖了一禮,以詢問鑄劍為名將他攔了下來。

寒儀雖是心生不滿,卻也不好得罪跡星,畢竟於鑄劍一事而言,跡星才稱得上是行家,這行家都未曾動怒,他又何須計較太多,悻悻收手之時卻不忘挖苦跡星兩句,稱他這鑄劍行家也不知出言喝止此等坑蒙拐騙之徒。

卻不想此言引得跡星噗嗤一笑,更是看穿他極少到凡間聽書這一事實,確然寒儀說得有理,卻也不至於因幾句胡言便將人的舌頭絞去,過於暴戾。

二人因此而開展一通討論,不承想這一探究倒是攀扯上了音律,更沒想到二人於音律更是各有心得卻又一拍即合。跡星翻手為琴,寒儀玉簫在手,一曲琴簫和鳴甚是默契。

相談甚歡,二人甚至忘了留下茶錢,在為仍處在震驚之態中的凡人洗去記憶後,寒儀邀著跡星到了一處繁華藝館。跡星此前從未踏足此地,本以為煙花之氣惹人生厭。然,此處的女子皆是有才有貌有氣節之人,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皆能,到此一聚的也是凡間文人雅士,與秦樓楚館大為不同。

“跡星尊者從未踏足過這等地方?”寒儀看著跡星頗為拘謹,問道。

跡星淺笑答道:“讓兄臺見笑了,在下素來只在茶樓聽書,酒肆飲酒,煙花之地鮮有見解。”

寒儀道:“若說飲酒,還是得在藝館才能別有一番風味。如此說來,跡兄從未與他人合奏過吧?”

跡星紅霞覆面,窘迫道:“正是。不過好在第一次與人合奏便遇上了知音。”

世間最為難尋的便是知己,寒儀也沒想到他苦心尋找的魔尊跡星,亦是他音律上的知音,二人此後形影不離,他更是將他當做畢生知己。全然將出行前七位師父的話與妖族大業拋於腦後,與跡星一同品茶賞花,撫琴吹簫,過得悠閑恬淡。

相約而行三百年,他們撫琴吹簫、游遍大江南北,刀劍相擊、劃破層雲萬丈。跡星知他喜奇花異草,每到一處首要事情便是為他尋花尋草。

寒儀知他喜愛飲酒,總是偷偷為其尋找美酒。故而每當二人不約而同將為對方準備的驚喜拿出時,不免覺得暖心之中又有些許好笑。

春雨如絲,夏風炎炎,秋高氣爽,冬雪粼粼。日子在平淡卻又滿是溫情中悄然而過。二人一路東行至漆吳山,跡星一眼便喜歡上了這清雅蔥郁、三面環海之地。想著他不過靈石所化,回不回魔族於他而言也不打緊,故而打算在此建了座小屋,占山為王,將此地作為他隱居之地。

寒儀也覺得此地甚好,草木蔥郁,綠竹林立,泉水環山而過,若在泉眼旁築屋定是極好的。跡星與寒儀所想不謀而合,只不過他心中所想,還得為寒儀種上大片花草,那才算圓滿。

寒儀本打算以法力築屋,不承想跡星極力反對,說:“既是為自己築屋自然是得親力親為的好,這樣才能將心意全然註入其中。”

如此,二人白日劈竹造屋,夜間合奏飲酒,酒致興頭便相擁而眠在草叢中睡上一宿。好景不長,二人閑雲野鶴般的日子終是被寒儀那七位師父一封接一封的書信給打破了。

妖族如今仍在水深火熱中,他身為妖王怎有臉面偷閑享樂。竹屋還未落成,寒儀迫於無奈謊稱族中有大事相商,留下跡星回到妖族。

許是看遍人間繁華雅致,再回妖族一看,一半深谷幽林,一半幹涸荒漠,處處彌漫的皆是頹靡的氣息,步步向前,步步壓抑。

身為妖王,他確因自身喜樂而忘了他肩負的使命和職責,亦是罪責難逃。

面對七位師父厲聲嚴責,他愧疚難當,卻也打算將跡星一事瞞了個嚴實。

養他成人伴他長大的老頭們怎會輕信手中這枚棋子,早已暗中將他這些年的所言所行打探清楚,以妖族萬千百姓及自身性命為脅著他速速拉攏跡星,共商伐天大計。

再回漆吳,竹屋已然落成,跡星不僅貼心地為他布置好了屋子,還將此前藏於袖中靈力養護的花木植在竹屋周圍,雖是稀疏,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寒儀悵然看著眼前的一切,有心與他歸隱,可妖族那頹靡之氣與師父們的諄諄教誨總是縈繞心頭揮之不去。試探問道:“身為魔尊你真願從此歸隱山林,不問六界事,任憑天族調遣?”

跡星笑道:“天族之法旨在萬物共存,六界平和。如今他們也確是做到了,你我又何須再為族中之事費神,自得其樂不是更好?”說著便從袖中抽出一柄短刀,放入寒儀手中,“你不在的日子,我著實閑得慌,一時技癢卻不想鑄出一柄短刀,贈予寒兄,還望寒兄莫棄。”

短刀精巧,刀柄鑲嵌著數顆大小不一的寶石卻很是平整,刀身上儼然刻著一朵綻放的山茶花,那花似有魔力般,盯著它看上片刻,便有看遍它花開花落之感。

寒儀幾乎楞住,半晌才道:“送我的?”

跡星含笑點頭。

“可有賜名?”

“妖瀛匕。”

寒儀會心一笑,對著跡星揖了一禮道:“當真是為我所鑄,勞跡兄費心了。”

然,握著妖瀛匕的他心似鐵環纏繞一點一滴正在勒緊,原本想好的話術堵在喉頭說不出來。在跡星與妖族之間,他難以抉擇。

且不知何時起他對跡星的情誼也不似從前那般純凈簡單了,跡星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總是能牽動他的心神,回到妖族的那段日子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甚至午夜夢回,皆是一些不堪的場面浮於腦中。

今日妖瀛匕緊握手中,他更是篤定了,他對他有不一樣的心思,那心思不可言,在他不知跡星心意前更不可表露出來。

此時的跡星並未察覺寒儀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何不同,一心想著花木不多的園子,道:“你最想要的似是那昆侖山中的水晶蘭,不如我們去尋上幾株,以法力灌養,看看它在這漆吳山能不能活。”頓了頓又道,“沿途還能移點其他珍稀花草。”

跡星的話讓好不容易將心底邪念叢生壓制下去的寒儀更為翻騰,他只與跡星說過一次,聽聞昆侖山上的水晶蘭乃世間少有佳品可惜從未見過,不承想這輕輕一言卻被跡星記在心上。

見寒儀並未答話且面色有異,跡星又道:“寒兄?寒兄可有心事?”

寒儀驟然回神,道:“只覺昆侖路途遙遠,不忍勞煩跡兄罷了。”

跡星噗嗤一笑,“你我既是知己,又何來勞煩一說。”

寒儀此刻更是如鞭在喉,不知該如何言說心中所想。跡星見他不語,直接上前拉住他的手腕,轉眼間已踏上雲端。寒儀不免有些失神,幾萬年來,跡星是第一個在意他喜好,在意他真正想要是什麽的人。

從前他費力在妖宮植樹栽花、撫琴吹簫,不過是想讓妖族多謝閑情雅趣,卻只迎來一眾反對的聲音。身為妖族苦心栽培的王,他不該將這些不入流的東西放入眼裏,也不可在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浪費心神。

而今卻有人願意為他不遠萬裏去尋那株只在傳聞中的水晶蘭。可他所負使命卻與跡星所求相悖。

寒儀原本冰冷的心被跡星一點點融化,與跡星相識相知,更像是為身處陰霾中的他撐起了一盞明燈,從前只覺舒心,而今更感安寧,他實在不忍壞他一片從容。

二人一路走走停停,數日已過,寒儀終是將心底壓抑暫且放下,與跡星一同溪間飲酒,對月高歌,尋得奇花無數,作出曲譜百章,好不快活。

行至昆侖,漫天大雪將巍峨陡峭的石壁蓋得嚴嚴實實。遠遠一觀,原本蒼翠的林木都蓋上了白被不易辨識,更別說傳聞中那如冰似雪晶瑩剔透的水晶蘭了。

尋了兩日,寒儀有些頹意,然跡星仍舊興致勃勃拉著他穿梭在茫茫大雪中,毫不懈怠。

“前方有人。”寒儀拉住向前的跡星,細細一探又道:“似是神族。”

跡星凝神一探,也覺察前方之人仙氣凜然霸道,全然不似一般仙者,有此修為者定是天族四君之一,至於是誰,倒是不得而知了。

跡星淡然一笑,道:“且不管前方尊駕何人,我等只是來尋水晶蘭的,若是這點方便都不給你我,就算打起來,你我還能怕他不成?”

寒儀又是一陣暖意湧上心頭,不承想跡星竟不惜為他尋一株蘭花而得罪天族。如此看來,若是有朝一日他迫於形勢舉兵攻天,跡星定會與他並肩而行。

“有理,且去會會那天族尊神。”

然,令寒儀沒想到的是,他們確實會了天族戰神青珩,但沒打起來。不僅沒打起來,青珩聞得二人來意還將他鑿冰時無意間摘得的兩株水晶蘭送給了寒儀。

寒儀怔怔看著青珩,二人原在瀛洲見過一面,青珩為取玉石,而寒儀是看上了此地怪石異洞、疊瀑深潭之外四時有不謝之花,八節有長青之草。初見只是輕輕一瞥,二人皆是桀驁的性子,既然二族無爭,全然也當對方不存在一般擦肩而過,並無交集。

而今看著青珩遞上來的水晶蘭,寒儀倒是有些猶豫該不該接了。

跡星見寒儀久久不動,替他接過水晶蘭,向青珩揖了一禮道:“多謝青珩帝君,不知帝君在此鑿冰所為何事?”

青珩回禮一笑,道:“魔尊不必客氣。本君想在天族建座懲仙塔,懲戒犯下天規的神仙,也算是個告誡。”

“都說神仙無欲無求,還需天規束著?”寒儀嘲道。

青珩不以為然,道:“若是嘗盡人間七苦修身成仙的倒也好說,就怕那些生來便是神君神女的,不愛惜自己神族身份而失了分寸。”

跡星讚許點頭,對青珩欣賞之意漸起,道:“既然收了青兄這珍貴的水晶蘭,不若我二人也來幫你鑿冰?”

青珩一楞,原想著讓魔尊與妖王為自己鑿冰甚是不妥,可看著寒儀也並無反對之意,便欣然答應了。若不是後來他二人還助青珩將寒冰送回天宮,誰能想到神魔妖三族尊者竟能齊心協力在昆侖谷底暢飲美酒,鑿取寒冰。



遇見青珩,許是自己的劫,亦是跡星的劫,又或許是他二人共同的劫。

青珩鑄劍之術遠在跡星之上,且不說他的佩劍霄塵,傳聞天宮還藏著一支神槍名曰封雲。青珩對他二人全無戒備,直接將霄塵劍放入跡星手中供他觀賞。跡星也將自己所鑄噬魂劍奉上。

寒儀所鑄隕神刀雖也是天下第一妖刀,可比起霄塵劍和噬魂劍來說還是遜色不少。好在寒儀百般兵器皆會,又有跡星所贈妖瀛匕防身,故而也不太計較什麽兵器順手。

“寒兄果然是千年難得一見之奇才。”青珩聞得寒儀全然不受所持兵器限制由衷感嘆道。

“那是自然。”未等寒儀開口,跡星傲然道。

突如其來的誇讚讓寒儀極不適應,本以為自己鑄造之術在二人之下多少會引來青珩些許輕視,不承想他竟明目張膽地表示欣賞自己。妖族與天族從未交好,如今也只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境地,青珩如此,倒是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二人莫要取笑我了。若是將爾等丟入兇獸橫行的章莪山長大自是與我一樣拳腳功夫了得。”語落,寒儀神色不明,仰頭喝酒。

青珩跡星雖也是天地所化,卻生在一團瑞氣的招搖山和孚汋山。二人雖不知曉寒儀幼時身處何種境地,可也早有聽聞那章莪山開天辟地以來便是吃人不吐骨頭之地,一時間對寒儀生出不少憐惜之情。

然,這一憐惜之情反倒讓他心中枷鎖更甚。是啊,他倒是修得真身成了妖王,有資格與天魔二尊相聚飲酒,而那些還生活在幽暗陰郁的章莪山下的妖族百姓呢?

是以,寒儀在收得妖族傳信,將毒混入青珩酒中之時,心中無比苦痛。妖族傳信而來,十萬大軍已就緒,只需他伺機斬了青珩,天族失去戰神便無力翻身,只得任他妖族宰割。

毒藥入酒之時,他猶豫了。手中能讓青珩瞬間毒發的藥,他只放了一半。百年相伴的情誼還在,他不忍取他性命,只需將他困於漆吳無力援助天宮即可。

他也不想擾了跡星清靜,只等大事做完,平定六界,再以天地共主的身份與跡星一同遨游六界吧。

沒了戰神領兵,天河不到一個時辰已被血色浸染,天邊的雲霞也成了暗紅色。他殺得肆意,許久不見血腥,如今倒是再次喚醒他體內那嗜血的本性。只是他沒想到,只差一尺便能取下天君性命之時,霄塵劍破空而出橫在他面前,青珩安然出現。

幾經交戰,寒儀終是大敗而歸,他之所以敗北不是因為其他,而是因為跡星。他心裏所想皆是跡星安危,故而無心應戰,破綻百出。

跡星不惜自己性命以轉移之術將青珩所中之毒移至自身,這一事實如同一把利刃,狠狠插在他心裏,稍稍一動,便是疼痛難安。比青珩狠狠刺向他腹部的那一劍更讓他難受。

終是一紙降書換下了妖族眾人的命,七位師父委實老謀深算,將一切後路鋪好,他終還是他們手裏的一枚棋子。

回妖族的路上,寒儀轉身離去忍著劇痛找到跡星,看著他被折磨得變形的臉,終是在他身前留下一瓶可以暫緩毒發的藥,一言不發拖著身子走了。

他周身的疼痛不亞於跡星之痛,然跡星在這關鍵時刻竟背叛了他,疼他幾天,也是應該。

五日剛過,寒儀心中仍時刻記掛著跡星,可因傷勢過重又動彈不得,想到青珩必定不會薄情寡義對跡星放置不管,又有幾分安心。

可一想到二人就此朝夕相對又讓他十分惱火,不顧眾人反對強撐著身子將自己腰間脊髓取出,為跡星煉制解藥。

猙之髓可解世間奇毒,但取髓之法過於殘酷,加上猙本就是上古兇獸,除非自願,他人全然不可近身半分,猙髓也是極其難得。

寒儀生生咬斷三根獸骨,汗水浸透了衣衫才將脊髓取出,又費了萬年修為將解藥煉制而成。

再見跡星,他已是瘦骨嶙峋。奄奄一息坐在泉邊,原本圓潤修長的手指如今指骨凸顯,卻還想著撫琴。看來青珩還未想到辦法為他解毒。

寒儀靜靜站在他身後,心痛不已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打算放下解藥便走,不料這一楞神倒是讓跡星發現他所在詢問他傷勢如何。寒儀不想多話,終還是被跡星有氣無力的聲音給留了下來。他糾結懊惱,他痛徹心扉,若非尋那水晶蘭,若非遇上青珩,若非與青珩交好,他二人是不該受此折磨的。

然而跡星不知,為了他心中所謂的大義,妖族現在身處怎樣境地。更是不知自己冒了多大風險為他取髓煉藥,臨行前還擔心自己毫無血色的臉嚇到他,將一直以來所著的玄色衣衫換成了白色。

跡星不懂,他的心中始終有比自己更為重要的東西。譬如六界,譬如青珩……

寒儀心中委屈、苦痛一瞬間爆發出來。想著跡星將他二人所鑄妖器悉數交予青珩,而南天門一戰,青珩又收走了他的隕神刀,他心神崩潰,傷勢未愈加上強行取髓讓他再也支撐不住,嘴角溢血。

跡星想要為他療傷,也被他拒之千裏。然而跡星還是察覺到了寒儀所傷皆是因為不顧自身為他取髓煉藥,心中愧意更甚。多方勸導無效,跡星見寒儀一心與自己決裂,一時間萬念俱灰,再無生念。

“我知你此生都不會原諒我,我亦無顏服用你取髓而制的丹藥。此恨難消,那便讓我以命相抵吧。”

這是跡星最後對他說的一句話,也是一直縛在他心裏的一句話。

青珩前來索命之時,寒儀才得知跡星所言並非氣話,他當真在他離開後斷了琴弦,以畢生修為將元神震碎,從此消散世間了。若說以真心可以換真心,寒儀覺得自己以真心換來的只有無盡的悔恨和遺憾吧。

心灰意冷的他捏碎了早已為跡星煉制好的第二瓶解藥,借著與青珩纏鬥之機將妖瀛匕插入自己胸膛,跡星已去,他徒活世上也沒什麽意思。

寒儀雖是身死,可元神還是被青珩保了下來,置入白玉棺中,封印在了昆侖裂谷之中。還在那一畝三分地為他種滿了原在漆吳山上所見的奇花。

本以為前塵往事隨著青珩的封印就此埋在昆侖白雪中,不承想天意弄人,他自戕時遺留在昆侖梅樹上的一絲血氣鉆進了九尾狐後胎中隱在其子奕殊體內。

寒儀的元神時常飄蕩在白玉棺上看著青珩為他種下的一地奇花,怔怔出神。既是恨毒了自己又何須為自己做下這些事,天族之人著實讓人摸不透。

想累了他便隱在花叢中酣睡,若非闖入的妖族女子,在他的白玉棺上設下了禁術破魂陣,隨後又有一男一女闖了進來,他許能在昆侖山下安然數十萬年。

闖入的女子極為眼生,以一身與青珩相似的氣息來看,八成是他女兒。而闖入的男子就令寒儀十分詫異了!身材樣貌與跡星一般無二,卻也一身盡是青珩氣息,且那女子又喚他哥哥,莫不是跡星已然轉世,還成了青珩之子?

寒儀望著他一陣出神,還沒將始末想個明白,他二人已被破魂陣所傷。寒儀想要救他,可自己不過是個虛弱的元神,完全無法靠近仙氣凜然的他。情急之下,寒儀企圖強行沖破封印,不想竟意外喚醒了藏在奕殊體內的那抹血氣,指引奕殊前來相救。

奕殊的出現讓寒儀又驚又喜,心中陡然燃起來強烈的覆生渴望,他急切地想知道這與跡星一般無二的男子到底是誰?是跡星歸來?還是當初青珩騙了自己跡星並沒有死?

因奕殊前來只為救人,故而來去匆匆。寒儀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走了。二次見他,是他回來尋那一地奇花,又與那名叫寒芷的妖族女子再度相遇。寒儀未做他想,以那絲血氣為引,趁著奕殊想要殺掉寒芷之時,神不知鬼不覺地便將元神置入了他體內,從而也得知了跡星這一世的點點滴滴。

奕殊的身體,他用起來極為適應,特別是那與自己七分相似的長相和相似的愛好,令他更是滿意。唯一不滿的是這一世的跡星成了青珩長子,更為不滿的是,他身邊還有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妹妹。

寒儀又妒又恨,每每看到兄妹二人親密無間的場面,只得強壓著一顆將青樾掐死的心。所幸奕殊也因妹妹芙月之事對青樾懷恨在心,正是這一抹恨意讓寒儀有機可乘,步步為營設下重重算計,取得風火雷電四珠,解開了青珩為自己設下的封印。

最終就連奕殊在他強大妖氣的吞噬下,元神也陷入了永久沈睡之中。

寒儀所做一切,本以為天衣無縫,不承想在盜取雷電二珠時,從為青玨設下的幻境中看到了他心中所愛之人,非青樾,而是魔女梔瑤,令他再度失了方寸。

本以為除掉青樾,囚下宛音,他最終還是他的。不承想,他對自己一再忍讓只不過是兄弟之間的情誼罷了。

愛而不得,甚是苦哉。酒入愁腸,他終是放棄了奕殊的身份,摧毀了一切身份掩埋,回到了妖族做他的妖王寒儀。

妖族歷經大劫,連殞數千精銳幾員猛將,此時迎回上古時期的妖王自是欣喜不已,且還是占著九尾狐族帝君身子的妖王,法力更甚不說,九尾狐族秘術,他也全部習得,攻天之事再度提到案前,這一次,他想要的不止是地界,更要奪回他的跡星。

然而他始終高估了自己,南天門一戰他本是勝券在握,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前世跡星將他二人所鑄妖器全數贈與青珩不說,更是在贈予自己的妖瀛匕上,種下了天火印。一時間寒儀心沈冰窟,他傾心以待之人,他寧願自戕也要隨他而去之人,竟早已對他起了提防之心。還是說,於他而言,青珩才是他的知己?

青樾及時殺來,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本欲滅了天族,取了那魔族女子性命,不承想他雖讓天族元氣大傷,自己卻也沒討得半分便宜,還讓那魔族女子僥幸活了下來。

歸魂谷一戰他故意為之,其目的便是要毀了青樾心神,明知有青玨在梔瑤死不了的情況下,他還是以聲東擊西之法,將梔瑤打傷再將幻術置入她心中,只為讓二人離心。終究,他還是低估了青玨對她的情意,也高估了青玨對自己的情誼。

他一生所求,終是一場大夢。無論是漆吳山的竹屋、昆侖山的水晶蘭、與他一同撫琴吹簫的跡星,都因他的一念之差,失去了。

歸魂谷失利幸得翀蒼相助,他再次逃出生天,本欲就此不爭不鬥隱居昆侖裂谷之下撫平心中瘡痍,不承想再次踏入凡間想要將前世與跡星所行之路再行一遍時,遇上了帶著青樾氣息的凡人。一時間他體內壓制已久的殺意再次被喚醒,將那凡人抽筋剝皮不說,還毀了青樾在他身上留下的氣息。

殺戮過後,苦心壓抑的情意更甚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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