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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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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他黑色的頭發也好似溫和的溪水,流暢地束起在腦後。

小雲雀所有的比喻都與水相關,不僅因為她真的很渴,也是因為這個男子就好象水一般,周身散發著平靜、自如、清涼的氣息,就連他象牙色的皮膚也沒有絲毫曬傷的痕跡。他在這幹涸燥熱沙漠中的存在,是極端不合理而且虛假的。

他步步接近小雲雀全軍覆沒的商隊,卻完全沒有發現小雲雀的存在。隨即他從商隊的殘骸旁踏過,堅定地向前走去。

小雲雀沒有叫住他。

可她的視線還是不由緊跟著他的步伐。看著看著,她突然掙紮著發出嘶啞的聲音,“別、別往前……”

她已竭盡全力,可聲音卻好像風吹過幹枯的老樹,虛弱而難辨。

男子頓了頓,還是轉頭向商隊這邊掃了一眼。

小雲雀想擡起手,但四肢卻動彈不得。他的視線似乎掠過了小雲雀,又似乎沒有。隨即,他又回身,沿著自己方才的線路,繼續向前。小雲雀拼命地想要發出聲音、移動自己,只是想吸引他的註意、讓他改變自己行走的軌跡。可一切都是徒勞。

絕望之時,突然有人將她半埋在黃沙的身體拉了出來。沙子簌簌而落,她用盡力氣擡起眼,卻正是剛才那穿著漢服的男子。

“原來你還活著。”

他的聲音也好像流水一樣,不高不低,不冷不燙,令人莫名地安心。

小雲雀看著他,焦急地想把剛才一直想說的話說出來,口中嘶啞了很久,才說,“蠍子、有毒……”可終究還是眼前一黑,徹底昏了過去。

小雲雀再醒過來的時候,沙漠裏已是漫天繁星。

她身上蓋著件夜色的披風,嗓子覺得潤了很多,臉上甚至還帶著點水水的濕意。她輕輕地張口,總算是發出了聲音。在這幹涸的大地上,水就好象寶石一樣珍貴,不知道那個人給了她多少水才救回了她這條命。她坐起身,那個穿著漢服的人就坐在她不遠處,若有所思地看著遙遠的方向。

她連忙把披風疊起來,小心地抱著走過去,“謝謝。”

他“嗯”了一聲,接過披風,往馬上一扔,隨即站起身來,打算離開。

小雲雀怔了怔,看著他執著地又沿著早些時候的路線前進。

她不由上前了幾步,將他叫住,“有毒,蠍子。”她伸手指了指,“它們是‘晃’色或者‘簽’綠色的,和沙子,混在一起,像小石塊。但那邊,小沙穴,它們藏。你和馬,很危險。”

小雲雀說話聲音很大,又因為是外族人,漢語發音很奇怪。

但他依然禮貌地等她把話說完,隨即拱了拱手,“多謝,那你多小心。”

小雲雀看著他牽著馬,繼續頭也不回地往那個方向走。但所幸他似乎想有意繞開毒蠍出沒的地方。他走出去了數米,好像很無奈一般地嘆了口氣,終於轉過頭來問,“你去哪裏?”

小雲雀怔了怔,“扡泥城。”

“你認得去扡泥城的路?”

小雲雀仰頭看了看星星,“我知道,但遇上空心風,不知道現在在哪裏……”

他轉頭指指身後,“我從陽關走直線過來,大約行了千兩百裏。”

小雲雀腦上滾過一滴汗,她擦了擦,“繼續走,扡泥城,向西還有幾百裏。”說到這裏,小雲雀覺得自己再沒可能回家了,她吸吸鼻子。指了指另一個方向,“這邊,運氣好,六七天就到絲路。驛站有水喝,有東西吃,再去扡泥城。”

男子拉了拉馬的韁繩,執拗地指向前面,“我走這個方向,要在七天內趕到扡泥城。”他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然後轉頭對小雲雀說,“你堅持去驛站?”

小雲雀反應了一下,連忙走了幾步跟上他,“不,去扡泥城。”

(2)君四月

小雲雀漢語詞匯量有限,記不住漢人的名字。他說自己生於清和,索性就叫他四月。

小雲雀來自鄯善,扡泥城生人,父親是鄯善人,母親原是小宛人,如今小宛也已是鄯善的一部分。鄯善地處絲綢之路要沖,東通敦煌,西至精絕,是大漢與西域諸國通商血脈之重要樞紐。小雲雀從十三歲就跟著大哥往返於陽關和扡泥城之間,一晃已經四年時間。絲綢之路各個驛站、商點,她都背得滾瓜爛熟,就連父親都稱讚小雲雀若非女子,日後定是個能獨立帶著商隊行走天下的好手。

“我唱歌好聽,商隊裏漢人,叫我小雲雀。”四月不懂鄯善文,小雲雀便嘶啞著聲音地介紹著自己的漢文名。

而二人的對話也就僅此而已。小雲雀很渴,而四月似乎不想交談。同行起來,卻是格外的沈默。

才走了不過幾個時辰,小雲雀才覺得有點後悔要走那條冒險的路直搗扡泥城。

四月幾乎沒有半點補給。

彼時他一個人獨自拉著馬進到大漠裏,只帶了兩皮囊的水。從陽關過來千兩百裏,水也就剩了最後幾口,剛才也全用在了小雲雀身上。

小雲雀不知道四月是靠什麽走到這裏的,他的速度十分快,而他那匹馬也很了不起,一般的馬進了大漠,根本走不了幾步就半死不活了。這匹馬不僅精神矍鑠,看起來也十分悠然自得,真是匹好馬。小雲雀看著它通體潔白的皮毛,心想若自己能將如此寶馬賣至精絕,一定賺得盆滿缽滿。念頭一過,她又變得低落。

她知道,以自己的體力,明天再沒有補給的話,自己不是會渴死、就是被曬死。若是如此,還不如剛才和大哥他們呆在一起。

想到這裏,小雲雀的步伐就越來越慢了,不一會兒,就被四月落下了一大截。

她想著要不要轉頭回到剛才遇到四月的地方,四月已經走了回來,伸手好像拎起一只小動物一樣,把她扔到了白馬身上,“讓吹雪載你,我趕時間。”

小雲雀發呆的當口,四月又已經走出去了一大截。

小雲雀想自己回去也沒什麽可能,於是說,“天快亮了,躲起來。”

四月頭也沒回,“也是,白天比較熱。”他把剛才的披風丟在小雲雀身上,“拿去遮太陽。你少說兩句,沒有水了。”

小雲雀趴在吹雪背上,由四月的披風蓋著。

一夜的折騰、昏迷而醒來的死裏逃生,小雲雀覺得倦了。她不由隨著吹雪扭動的背脊,慢慢地睡去。不知過了多久,小雲雀落入了一個令自己驚恐的噩夢,她躺在扡泥城的家裏,周身卻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地面在劇烈地晃動著,她卻被什麽東西牢牢地困在床上,無法逃脫。她拼命地用手敲打著床板,可越敲,地面似乎晃動得就越猛烈。就在感到自己要被燒死之時,身上的重負被猛地掀開,周身騰地燃起熱氣,什麽東西重重地敲在她的腦袋上,她幾乎是喊著疼睜開了眼睛。

四月拿著刀柄,如水般平靜而禮貌的面孔,卻帶著幾分不耐煩,“別拍,吹雪被你嚇到了。”

小雲雀困難地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四周。太陽高高地懸在空中,四周如死一般酷熱,就連迎面吹來的風都好似熾烈的火苗,灼燒著她的皮膚。這地獄一樣的場景中,四月卻好像走在初春清涼的河畔,拉著吹雪,面不紅心不跳地踩著腳下的沙丘向上攀去。

這一人一馬就這樣,執著地沿著小雲雀昏睡過去時的方向筆直地繼續向前。

小雲雀用了全身的力氣,才拉起了手邊的韁繩。感到那動作,四月回過頭來。雖然沒有說話,小雲雀知道他在問自己“又怎麽了”。小雲雀艱難地說,“沙丘,方向,反了。”

很多人以為,風吹落沙子,反而造成了沙丘逆風而行的。然而沙丘的行進,完全要看它的樣子

從小就在沙漠裏長大的小雲雀,看出二人是踩在一座新月形的沙丘上。這種沙丘,只會在單一風向的荒漠地區出現,亦會順著風的方向移動。四月牽著吹雪,正走在背風坡。也就是說,按現在的風速,就算四月腿腳俐落地走上一個時辰,可能絕對距離都絲毫未變。

小雲雀指手畫腳地總算是給四月解釋完了。沒想到他頭也沒回,只是加快了腳步,仿佛想把風速趕回來。四周實在是太熱了,在陽光下走路實在太詭異了,小雲雀開始感到自己有嚴重缺水的癥狀,不禁頭痛欲裂,就連身體都開始不聽使喚。

小雲雀見過在沙漠裏死去的人,他們死前痛苦的表情猙獰可恐怖。

真不想死去,她於是將四月的披風又蓋到自己身上,咬著牙趴在吹雪身上。

馬背均勻地顛簸著,在這殘酷的環境下,小雲雀不確認自己是睡著,還是醒著。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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