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回懷城時，心情平覆了好多，但白桑手心滿是汗水，臉色也蒼白得可怕。

這種事她自然沒法對連華說，想著這裏唯一熟悉的女子只有采薇，況且她看起來比自己大個幾歲，沒準會有主意。

她這般想，便去了傷兵營。

她沒有過多避忌，禦著月靈珠直接就進去了，卻意外看到裏面紅光乍現，又倏地滅了。

思及敵營有狐妖相助，白桑上前就抓住了采薇的手腕。“你——你是妖？”

白桑仔細看她的臉，五官嬌俏，媚骨從每一個動作裏透出來，風姿卓絕，渾然天成，竟是……真的不像一個人。

采薇皺眉，“公主殿下。采薇——”

“你是故意混進來的？你跟那個狐妖是一夥的？你騙我師兄？”白桑手上用力，“你——”

轉瞬卻看到病床上的士兵醒了，他爬起來，對采薇千恩萬謝。

采薇交代了他幾句，便隨白桑到了門外。“我是妖不錯，可是你見著了，我的確在救人。我絕對沒有害人之心。”

“可是——”本來白桑對妖也沒有那麽深的成見。只是剛才那狐妖的做法，實在讓人心有餘悸，害得她現在都使勁把衣服往上扯，祈求蓋住那吻痕。

“佛門眼裏，萬物皆有靈，皆不可殺。姑娘為何會介意我是妖？”

“我是在敵營看見了一只狐妖。”白桑嘆氣，“我還在外面待過幾年。師兄自是幾乎不曾下山。我們不防備人，這危急時刻，卻也不得不註意。若是誤會了姐姐你，我抱歉。只是，你既是妖，區區小傷，你自然能治，為何要求助於師兄，還跟著他到處走？這著實惹人懷疑。”

采薇聽罷便笑，上前拉住白桑的手。“我告訴你，你且先莫要告訴你師兄。我跟著他，是因為我喜歡他。”

“喜、歡……”白桑有些錯楞，“可是，師兄已剃度出家。”

“無論如何，他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人。我也是狐，曾被一幫道士追殺，是當年的他救了我。他那時還好小，還沒有拜入上穹。我眼睜睜看著他去修行了，等了這數十年，才終於等來他下山。”采薇說到連華的時候，眉眼都是笑，溫柔如水，看得白桑動容，“我自是不想耽誤他修行。只求……能幫到他。他學佛，我也跟著學了佛法。不敢說參悟了幾分佛法，但卻懂得，愛他，不一定要占有他。妹妹莫怪。我真的是在救治這些傷兵的。你的神色不對，難道……你說遇到了狐，你可是中了媚/術？”

“不錯。還望姐姐幫我徹底*媚/術。我……”這話雖難以啟齒，但白桑從來坦蕩，也沒多做避諱，解除媚/術要緊。

“好說。”采薇接過白桑的手，在她手心畫著什麽。紅光輕泛，跟她適才救人時，白桑見到的光彩一樣。知道自己誤會她了，白桑又道過謙。

采薇卻是做了許久才收回手，略皺了眉看向白桑，“桑妹妹，你……為何動情？還這樣深。”

“……解掉了嗎？”白桑垂眸，只這樣問。

“解掉了。只是，一般情況下，*只消片刻就解除了，或者甚至根本不用解，過些時辰就好了。可是，說實話，我剛才費了不少靈力。”

媚/術一解，白桑的心情才真正平覆，她嘆口氣，蹲坐下來，“我也不知竟會如此……罷了，姐姐，眼下戰事要緊。我們先去看看師兄那裏準備得如何了。”

采薇用明白的神色看看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便隨她去了。

路上，白桑心裏不斷滑過采薇的話。——愛，卻不一定要占有。

采薇、等了連華那麽那麽多年，卻什麽都不求。

自己呢？從了悟自己的情感開始，無數事實逼著她正視自己的心，適才的經歷更是讓她徹底明白自己愛了多深。這讓她詫異。然則也很快看到采薇愛人的樣子。佛說，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求不得最苦。可是自己不求，是不是就不苦了？

尚不能完全了悟，白桑與采薇踏入房門的那一刻，卻一眼看到他。——上孤。

白桑楞住，心跳得很快。剛才狐妖給她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開始有些怕上孤。因愛故生怖。但眼睜睜看著他出現，她對他更多的終究是依戀，跑上前幾乎一下子就撲到他懷裏。

“師父怎麽來了？”話還帶著哭腔。

上孤拍拍她的頭。“妖界帶著九歌鎖這這裏出現。戰場屍骨多、亡靈也多，他們怕是也想要趁機做點什麽。”

九歌鎖。五大神器之一。贖命鼎與火系元素相連，九歌鎖則與水系元素互為牽引。

白桑想到什麽，離了他的懷，“師兄呢？你可見著他？”

“他與李將軍在十裏坡布陣。”上孤道。

采薇見狀，似明白了什麽，問過二人，便說去找連華去了。

屋子裏瞬間只剩下這師徒二人。她還沒有徹底離了他懷，從前似乎也沒覺得這樣的舉動有何不妥，直到……適才狐妖對她的所作。

“原來他們是為了九歌鎖。剛才我去敵營查探情況，就遇到了狐妖，原來是妖界的人都來了。”她撓撓頭，鼻息間似都是上孤身上的淡淡檀香味。那般讓人安心。

“妖王亦來了，你遇到的莫不是他？”上孤淺淺蹙了眉。

怕他細問，白桑想顧左右而言他，“不知道……應該沒事，師父你好好休息。我去找……師兄了。”

她松開雙臂，手忘記去提著衣領，袍子微落，那抹紅痕便落入上孤的眼睛，黑色如漆的眼中便亦沈澱出一抹暗紅。

白桑轉身開門就走。倉惶得沒有了章法。

她沒有用任何術法，就徒步走著，眼睛看著地上，這裏是一片楓葉林，紅色的楓葉落了滿地，竟是美麗莫名的景色。

腳步踩過樹葉，發出清脆的聲音。樹葉也是生靈，她覺到什麽，繞開了樹葉走，卻看到地面有個拉長的影子。

她小心翼翼地回頭，看到跟在後面的是上孤。

她眼眶有些紅。“師父——”

“小桑。”他上前，卻是拉過她的手，“別怕。”

“嗯？”白桑眸子閃爍了一下。

“是為師沒有護著你。”上孤牽著她的手往前走。

白桑脖子一縮，猜測估計是師父發現了那痕跡，以為自己被狐妖欺負了、所以才害怕。

她突然希望自己不要這麽中庸，再笨一點，什麽都不知道，安心做他的徒弟就好，或者再聰明一點，勘破這一切，自然也就不必糾纏於此。

“我……師父，我懷疑奈若死前與妖界魔界有什麽往來。那狐妖要欺辱我時，我眉間的印記又出現了。那狐妖見了，就放過了我。”白桑道，終究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便又問，“九歌鎖是與贖命鼎其名的神器，浮若派也要趕來麽？”

“他們在路上了。為師先一步而已。”上孤道，垂眸看向她，眼裏似也有某種了然的情緒一閃即逝。

白桑反握緊他的手，低下頭。“徒兒讓師父操心了。”

上孤擡手，幫她施過高級愈合術，她的傷很快就好了。脖頸恢覆白皙。

“師父……謝謝師父照拂徒兒。師父擔心徒兒，這樣一來……徒兒會不會影響你？就如掌門說過的那樣。他不讓你收徒，便不想你為俗世所累、一心向佛。”白桑道，聲音糯糯的。

“世人常說要斷念。又怎知斷念本身，亦是一種欲望，如此，便亦是一種執念。”上孤只拉著她向前走。紅色的楓葉鋪展開一路，如燃燒著的烈火，卻又寧靜如畫。這條小路在戰亂之際，便顯得愈發難得。

該來的就來，不會去擋。心中有欲，便由他去。只因那時的上孤，有足夠的自信，以為自己能克服。就像從前的每一次那樣。

而他這番神色，似淡然如水，也似乖張桀驁，一話一語都擲地有聲，當受萬人敬仰尊崇。

她也是那萬人中的一個，她覺得自己何其有幸，能夠來到他身邊。

他牽著她一步一步走，走過了怎樣的流年。

“小桑，不怕。”

他輕聲地說。

然則，他那麽睿智，對自己的心思，是否也察覺到了？

可是他始終坦蕩淡然，是全然看通透了吧？

他的話藏著怎樣的暗示。他自己面對這種感覺，是否也是抱著這樣的態度？是以他這樣鎮定自若。

白桑心裏喜憂參半，但他手心的溫度是熱的，火紅的楓葉絢麗出那般寧靜的姿態，她終於吐口氣，只握著他的手、與他一起走，心裏那麽安定。

那麽，就這樣默默地愛著他，亦無妨。——就像，采薇說過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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