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很久沒有回老家過年的水清洋，已經不知道回家是什麽滋味了。或許是已經習慣了一個人過年，突然周圍熱鬧了起來讓她非常不習慣。

“姐姐回來啦！”水清苑剛進家門，就大聲的喊道。

水清洋最先看到的是自己的媽媽，她今天穿的很漂亮，大紅色的羽絨服襯托的平時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潤色，從樓上急急忙忙的下來，一看見站在客廳的水清洋，就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清洋，你總算是回來了。”媽媽一步一步走近水清洋，在她的一米處站定，看著她說道。

水清洋笑笑：“是啊，我回來了。”

曾經或許有許多的不愉快發生在這一對母女之間，水清洋曾幾何時也認為她會記恨一輩子，可是直到現在看到了媽媽才覺得，有的怨恨原來真的是會隨著時間而消逝的。

她始終記得一向一直好脾氣的媽媽第一次吼她是在她受傷的後一天，她在她的病床上哭著，口裏埋怨著：“你怎麽一點都不懂保護你自己！你看你大伯那副不清醒的樣子就不要沖上去啊！你要是有什麽事我怎麽辦！”

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麽，屋內就響起了一陣虛弱的聲音：“洋洋回來了？快讓她進來。”

水清苑拉起了水清洋的手，低聲對她說道：“進去看看奶奶吧，你沒回來的這幾年，她一直在想你。”

水清洋不禁想起了自己曾經無數次在這個兩層的洋房裏玩捉迷藏，躲著爺爺奶奶不肯吃飯，和妹妹在這裏玩過家家，偶爾哥哥經過她們，嘴裏還會不屑的說兩句。

但是這麽多年了，他們每年依舊還在這裏，唯獨她不在了。

水清洋收拾了一下心情，深吸一口氣，就走進了奶奶所在的那個房間。

蒼老的老人坐在加了厚墊子的搖椅上，身上蓋了一層毯子，有些無力的靠在背椅上。她最後一次見她的時候明明她還是精神煥發，笑著摸摸她的頭，說是高考加油，會給她包一個大紅包，而現在再看見她，她卻已是滿頭銀發，不再是當年的那副模樣。

老人淺淺的笑了，眼角的皺紋隨著她的笑加深，語氣裏夾雜著高興的情緒：“洋洋，來奶奶這裏。”

水清洋聽話的走過去，蹲在了奶奶面前，奶奶蒼老幹枯的大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眼睛有些泛淚：“你媽每年都會打電話問你回不回來過年，你每年都借口說沒空。現在好了，你終於回來了。”

水清洋蹭蹭她的手，語氣抱歉道：“對不起，奶奶。”

老人的眼睛有些渾濁，讓人看不清裏面的情緒，但是從她微微彎起的嘴角可以知道，她是高興的。

“是奶奶對不起你。”

當年水清洋認為自己會記恨一輩子的事情，終於在祖孫倆的互相道歉中，都煙消雲散了。

她那時候渾身都是傷，只能終日躺在病床上，被毆打的傷口有時不小心被細菌感染會紅腫流膿，她的父母日日夜夜在她周圍照顧她，有時甚至幾天幾夜都不曾閉眼，水清洋每次看著病房內天花板上白花花的一片，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會躺在這裏，會讓整個家都人心惶惶。

親侄女被親伯父毆打，這件事無論落在了哪個家庭都是無法說出來的恥辱，水清洋的大伯在第二天早上被帶到了警局問話，水清硯親自出來做口供，大伯剛剛被押進警局幾天，爺爺奶奶就從老家趕了過來。

“不行，不能告她大伯，要是被別人知道了，那我們家會被那些外人怎樣詬病？外面的人什麽都說的出來，一旦這個消息透露了出去，那我們都不要見人了。”當時奶奶在這個問題的分歧處，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解決方法。

媽媽已經照顧了水清洋幾天幾夜，這幾天她沒有合過眼，也沒有洗過澡，頭發和衣服都是亂糟糟的，眼睛周圍都是一片黑，每次水清洋半夜被傷口疼得翻來覆去的時候，她無能為力，只能一遍一遍的按著應急燈，叫醫生趕緊過來看看女兒的傷口。

於情於理，她都應該把那個傷害女兒的人給送進監牢。

“這怎麽能行呢？那清洋受的那些傷算什麽？”媽媽神色有些激動，這時候也顧不上面前的奶奶是她的婆婆，她應該尊重的長輩。

奶奶掃了她一眼，淡淡的說道：“那你就願意清洋以後出門被人指指點點嗎？這樣她還怎麽上學？”

家裏的氣氛很凝結，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爺爺在醫院照顧水清洋，家裏只有爸爸媽媽和奶奶。

爸爸此時也是紅著眼說道：“我知道你是為了大哥著想，可是這件事不能就這麽算了。”

奶奶激動地站了起來，語氣淩厲道：“他是你大哥！你怎麽也要為他考慮考慮，他只是因為那天酒喝多了才會打了洋洋，如果是清醒的話，他是不可能打洋洋的，他那麽喜歡洋洋，怎麽會忍心傷害她？”

“就因為喝了酒就不用負責嗎？就因為他是清洋的大伯就可以被原諒嗎？要是這樣，那牢裏的那些殺人犯都可以放出來了！因為他們都是一時被逼急才會殺人！”往日裏溫和親善的媽媽終於也喪失了最後一道理智，“他傷害了清洋！就是天上的神仙，我也要讓他付出代價！”

爸爸急忙拉住了情緒激動的媽媽，連聲對奶奶說：“媽，你就當為清洋想一想，做人不能這麽偏心。”

“我哪兒偏心了？我不過就叫你們不要把這件事鬧大，事後你們要怎麽罵他都行，我不會求情。”奶奶語氣堅定道。

媽媽笑了笑，直接一屁股又坐在了椅子上，嘴上嘲諷道：“從前四個孩子，你們就最不喜歡清洋，因為她是四個當中性格最不討喜的，成績也不是最好的，我認了，只要清洋無憂的長大，我不求她考什麽名牌大學。媽，你平心想想，要是遇到這件事的是清璇或者是清苑，再或者是你唯一的男孫清硯，你會這麽想嗎？”

“我對四個孩子都是一樣的。”

“哪裏一樣了啊？！你最疼的就是你那唯一的男孫，其次是學習最好的清璇。”媽媽眼睛發紅，不住的吼道，“清苑從小養在你身邊，你也疼她，可是唯獨我們家清洋，她有什麽錯？每個孩子天賦不一樣，你憑什麽覺得她不如你其他幾個孫子！”

對話不歡而散，奶奶因為被媽媽吼著動了氣，爸爸安撫了媽媽之後就連忙帶著奶奶去醫院檢查了。

只留在水媽媽一個人坐在這個家裏，獨自流淚。

水清洋在醫院裏恢覆的比較快，這些天家裏人都是輪流照顧她的，哥哥姐姐和妹妹都帶著禮物來看她，還在上初中的妹妹，因為家人的可以隱瞞，還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只是握住姐姐的手哭著叫姐姐好起來。

可能是有了精神上的慰藉，她慢慢地情緒竟然也恢覆了過來。

後來她即將出院的時候，媽媽對她說要去警局再做一次口供，她看著媽媽消瘦的臉龐，淺淺的笑著說：“媽媽，算了。”

“你說什麽算了？你要放過你大伯？”

水清洋垂下了眸子，點了點頭：“算了吧。”

媽媽立馬就控制不住情緒了，急急地說道：“清洋，你好好想清楚！你不能心軟啊，這件事不能就這麽算了。”

水清洋搖搖頭：“我沒有心軟。”

媽媽這麽些天和奶奶吵的那些架，仿佛全都變成了笑話，她一心一意要為水清洋討回公道，但是水清洋此時卻淡淡的說算了。就好像執著了很久的東西被搶走了，而她再也拿不回來了。

媽媽無奈的笑笑：“既然你說算了，那就算了吧。”

之後大伯就失蹤了，不知道去了哪裏，也沒有人關心他去了哪裏，哥哥被判給了他的媽媽，過了不久就跟著自己的媽媽遷居到了美國。

臨走前他握住水清洋的手，一聲聲說著對不起，水清洋安慰他，又不是他的錯，他哪裏需要道歉？水清硯嘆一口氣，說會經常回來看她，之後就飛到了美國。

水清洋想，要是葉子旸也去美國就好了，他就看不到自己這副狼狽的樣子了。

除了父母在全心全意的為她付出著一切，沒有人真的在乎她除了身上的傷，還有哪裏的傷疤痊愈不了。

奶奶在大伯病了之後也是一病不起，水清洋不想去看奶奶，整個家裏只有爸爸媽媽能抽空照顧奶奶，媽媽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她一面恨著奶奶，一面又了解奶奶的痛楚，都是自己的孩子，哪有不心疼的。終於，在水清洋高考結束之後，爸爸媽媽決定和奶奶搬回老家，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

“我會按時給你打生活費的，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媽媽握著水清洋的手，在火車站前遲遲不肯松手。

水清洋低頭輕輕說道：“我不想住在家裏了，我想找個房子搬出去。”

媽媽點點頭答應：“好。”

水清洋又輕聲說道：“過年我也不回來了，我一個人過就好了。”

媽媽摸摸水清洋的腦袋，哭著道歉：“對不起，清洋。你高三的時候我不但沒有照顧好你，反而還時常對你發脾氣。”每當看見她，就好像看見了她身上的那些傷口，想起了她的妥協和懦弱，一個母親心疼到了瘋狂的地步，也不過只能將這些情緒全部發洩出來。

火車緩緩開走，水清洋想著，從此以後，她也就是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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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這些年一直很後悔，每次你沒家過年，她也是吃不好睡不好，我每次這麽看著她，心裏也是又高興又心疼。”媽媽輕輕在水清洋耳邊說道，“都好幾年了，再恨也無所謂了。”

水清洋笑著握住她的手：“辛苦你了媽媽。”

媽媽搖搖頭，不在意的笑笑。

“聽說你找了男朋友，他什麽時候過來？”

“過完初一就回來，我們已經準備結婚了。”水清洋笑著回答道。

媽媽點點頭：“那就好，先讓我看看他人怎麽樣吧，如果是個好的，到時候你們結婚了我們都過來，你也好久沒看到伯伯伯母他們了吧？”

水清洋點點頭，她想著，有些事，不過也就是轉瞬間。

滄海桑田，早就成為了過眼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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