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個黃昏到達的那個破舊草屋，夕陽在屋頂幻化成地老天荒的模樣，屋後的竹林在風裏沙沙作響，我站在草屋的門口，隨意的在發間戴了一朵黑色的詭異的薔薇花，花朵濃黑，充滿死寂與黑暗的氣息。

鼻尖傳來淡淡的桃花盛開的氣息，清清淡淡的，讓人忍不住多聞一聞，思念起上一個季節桃花雕謝，期待著下一個季節桃花盛開，想著十裏桃夭的模樣，我想等下一個季節，那時的桃花盛開，那樣子必是最為美好的。

我看著那個正站在幹草裏的書生，他正微微沖我微笑，他說：“你終於來了……”

我幹著唇角，澀澀的開口，我說：“是我，是我終於來了。”我也笑，滿心苦澀哀愁。

“快進來吧。”書生淡淡的吹促著，聲音溫和，“我準備了一點薄酒，要與你溫習這回歸的喜悅，傾城已平安無事，我便就此與你相守到老如何？”

“好。”我發現書生的眼睛很明亮，那是傳遞著快樂的氣息，沒有哀愁與幽怨。

我擡腳進門，桃花香氣更為濃重，那是不祥的氣息，至少於我而言，可是，這個書生……

“坐下吧。”書生很是殷勤的將我按到了一張陳舊的的椅子上面，他坐在了對面的破舊木凳上面，平平與我直視，我垂眸看著滿桌子素炒或葷炒的菜食，還有在書生右手邊的某瓶白玉色圓頸曲瓶，和白玉圓頸曲瓶邊上的竹制天然酒杯，我微微一怔，而後，淡淡一笑，“你何來的錢財，竟可以買回如此多的飯菜？”

“我去當了家傳的一枚古玉，換了些錢財。”書生絲毫沒有說謊的緊張與不安，一直微笑著，笑的很溫和安定，“我便想著，大仙幫了我大忙，定要感謝大仙。”

“不必言謝，因為我們是等價交換，沒有誰欠誰，你不必感謝我。”因為我們不是對等的，不是嗎？我要的是你最美好的東西，而你能給的只是一個歉意的微笑。

“我知道。”書生沒有芥蒂的微笑，他說：“可小生心中始終是過意不去，不感謝感謝大仙，小生寢食難安。”他擡手，握住那白玉色的圓頸曲瓶，將竹制的傾倒上滿滿的酒水，酒水裏立時就散發出濃濃的桃花香味，我纖手微握，只是微笑。

“這是我從城鎮最好的酒家買來的桃花釀，沈積十餘年的好酒。”書生毫不猶豫的將酒杯遞給我，“大仙若是不介意的話，就喝了這杯酒，也算為日後美滿的日子尋一個好的開始，你說可好？”他的手端著酒杯，橙黃色的酒在我面前散發著醇香。

“你，真的希望我喝了這酒？”我沒有接接過那酒，只是笑語嫣然的偏頭問。

“我……”書生的手在黃昏淺淺的日暈裏僵硬，他許久沒有言語，只是看著酒杯，苦笑，那笑容帶著深深地堅決，他說：“我希望你可以喝了這杯酒，我們白頭偕老。”

“你許我白頭偕老？”我嘲諷地看著他，手卻忍不住的接過了那杯酒，張口便喝了下去，火辣辣的沖味直擊我的咽喉，酒水滑過喉嚨，那是難過的疼。

“謝謝你。”書生接過我手裏的酒杯，無比的真誠，他輕輕的說：“酒水裏有毒。”

我將酒杯放進他的手心，微笑，“我知道。”我知道那酒裏有毒，是專門除妖用的桃花香，只有專門的除妖師才會配置。我早已經知道，我今天在劫難逃，必死無疑，只是這個書生，他的結局又會是怎樣的殘破不堪，你心裏的愛情真的可以為你的未來撐起你想要的天荒地老麽？傻家夥，有些東西並不是你想要就能要的起的，就好像，我要你的愛情，本以為志在必得，可是有些東西還是，擁有難以言說的苦痛與悲慟，無法解釋。

“你知道？”書生怔在原地，滿臉震驚與傷懷，“你竟是知道？可你為什麽要，為什麽要......”

“為什麽要喝下那被帶了劇毒的酒水麽，只是因為，那是你給的啊。”我笑，眼裏閃出晶瑩的淚。

只是因為，你是雲嵐啊，普天之下，三界之內，唯一的，能讓我死亡的男子雲嵐啊，你曾經對我說過，只要你還活著，這生生世世便絕不負我，你曾經許過我生生世世的承諾，可是為什麽，在我歷經幾世輪回，在茫茫人海中尋著你，你卻為了別的女子，奮不顧身，寧肯死亡也不願多看我一眼，只是因為失憶了麽？

我搶過那擺在他面前白玉色的圓頸曲瓶，揚手便將瓶中酒盡數倒於口中，酒水順著嘴角流下，濕了書生的眼。

“對不起。”我聽見他說：“我愛的人是傾城，對不起。”

“沒關系。”我聽見自己說：“我不愛你，也不愛雲嵐，所以，沒關系。”

“大膽妖孽，竟敢稱本君修煉之時來到凡界妖惑眾生，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厲喝從身後響起，那是一個很有名的道長的聲音，他叫子木，是守護凡世的修仙之人，以斬妖除魔為己任。

“子木道長真是好興致啊，竟已經到達了登臨仙位的地步，小妖佩服得緊。”我扔掉手裏的酒杯，胃裏一陣翻騰，如果說喝下一瓶酒我還有一些僥幸的話，那麽現在，見到這個法力高強，不久就要位列仙班的道長我一點也不會有機會活下去，那瓶桃花釀是子木釀的，除卻會讓人痛不如死之外，裏面必是加入了除妖用的化力散，我沒有一點妖力可以使用，如同廢物！

“你乃修煉千年才得的妖身，實屬不易，為何要到這凡世中來，禍害生靈？”那道士一身黑色八卦修身長袍，一臉正氣，手中持著一柄桃木劍，眼中閃有疑惑。

“我有前塵未了的夙願，我的愛人他就在這個紛亂的凡世裏，我要尋找他。”我痛得捂住心口，一股股絞痛在心頭不斷湧起，我笑，看著那個滿臉心虛的男子，沒有遺憾，“只是，往事終是以成空，我白白浪費了千年的歲月……”那個人終還是愛了他人。

“你是妖魔，必然要在妖魔界，來此本就是要違反三界之規則，本君著實難以饒恕你！你就安心的去吧，本君會給你一個痛快。”子木撫著花白的胡須嘆息，一雙明亮的眼睛直直盯著我，手中的桃木劍在黃昏的光暈裏發出同類鮮血的氣息。

“我若是不安心去呢？”我妖嬈的笑，嘴角流出絲絲殷紅的血絲，書生埋頭，不想再看我。

“那你就只有死在我的桃木劍下。”子木一點也不含糊的想要我的命，只是……

“那，我就死在你的劍下吧。”我笑的溫和起來，眼神平靜無波，那就死在你的劍下吧。

“即然如此，本君絕不客氣了！”

我時常想起那個黃昏，那個被鮮血染紅過的黃昏，破草屋後的竹花開的異常的美麗，白的像似一抹抹不去的憂傷，我在書生的懷裏微笑，像那竹花般美麗，他抱著我，叫我的名字，他說：“黃昏，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我記起來了，我都記起來了……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我不能陪你了，雲嵐……”我的雙手撫上他眉目如畫的容顏，鮮血在肆意流下，“我不能陪你了，我要離開了，幾世的輪回與尋找，我好累啊，我不想再等下一個輪回找下一個不認識我的你了，我已經不行了……”也許下一世的雲嵐，他又會愛著一個不是我的凡人……

“不要，不要……我已經回來了，黃昏，雲嵐回來了，不會再讓你找，不會了！”他哭著，眼淚砸在我的眉間，濕漉漉的傷懷湧上我的心頭，我想要輕聲安慰，話到嘴邊卻是無盡的鮮血堵在嘴邊，無法言說，一張口，心口裏的痛，便深深的湧上來。

“咳咳……”我微笑，已然不可以講話，我用力握住他的手，指甲深深地陷進他的血肉，他的手心在我的指尖開出一朵血色的花朵，我想，這一世，你留著我的痕跡，下一世，便再也不會將我們的曾經弄丟了，雲嵐，這一次，我是真的要離開了……

“傻女人，你不許死！”黑袍的男子伸手搶過我，丟下一邊的雲嵐，消失在竹屋裏。

我是在那個叫薔薇的男子的懷裏死去的，那個最後對我微笑的人不叫雲嵐，叫薔薇。

我想這就是上天對我和雲嵐的報覆吧，讓我們連死亡都不可以送彼此一程。

“傻女人，若不是你救過我，我一定會讓河神弄死那個小子的。”薔薇抱著我坐在我們第一次相遇的竹林裏，他用修長的指抹去我唇角的鮮血，笑的危險而又溫柔，“我這是看在你的份上，繞過他，下一次，他絕不會這麽好運了。”

“謝……謝謝……”我微笑，想起那個割腕餵血的黃昏，忽然間就釋然了。

在那個黃昏時刻的竹林，那個救薔薇的下午。

“我是可以救你，但我還有一個條件。”

“你最好祈禱，你沒惹火我。”黑袍男子冷冷的笑，“那個條件是什麽？”

“為我救一個人。”

“什麽人？”

“一個書生，一個很傻很傻的書生……”

“即是很傻，又何必去救，不如讓他死了算了，反正他不愛你。”男子抱著光裸的胸口繼續冷笑。

“我可以救你也可以現在就自廢妖力爆體而亡，我是妖界僅有的一個純靈血統的妖魔，若是我死了，你亦不可活，我想這個道理你很清楚，沒有主人的應允，任何取走純靈之血的三界之人都會枉死，不得善終，我的要求只有那一個，就是……”就是，救雲嵐。

“求你，救救雲嵐，救救那個傻傻的書生……”

“既然如此，我便救。”男子冷笑中微微帶了殺意，我卻釋然的微笑，至少，雲嵐，他會好好活著。

這，就已經，足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支持，麽麽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