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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續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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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以後,夜,冷清。疏影橫斜,月色被篩了一地。搖曳的樹枝送來幾縷涼爽的夏風。

水朵朵坐在石凳上,一手撐著腮。沐尊手中拎著兩壇子酒走過來,放置在石桌上,相撞時發出清脆的叮嚀聲。

水朵朵便在此時醒了,半闔半張的眼珠定著桌上的酒,閑著的手往鼻子處扇了扇:“你每天都從哪裏搞來這麽多好酒?”沐尊凝了凝眉,一派笑意,反問道:“聽朵朵這口氣,我木魚天生就喝不了酒了?”想了想,揭開酒蓋,“來,嘗一嘗。”

“嗯,味道不錯!”水朵朵抱著壇子大飲了一口,隨手豎起了大拇指。木魚對這個結果貌似很滿意,大拇指一屈,正指向自己:“老實說。”他身體前傾到貼近桌沿的位置,“你老現在品嘗的酒可是我釀造的。”

“哦?”水朵朵擡眉,扯開話題道,“那麽不知道木魚廚藝如何?”沐尊想都未想便脫口而出,臉上得意之色隱隱未發。“自是不錯!”

“那好,以後閣中的夥食你包了?”

“……”木魚吃了一驚,看著水朵朵的大圓珠上下掃視了一番。兩人同出一轍地笑了。

五年之前他們各自蒙面遮擋臉上那些醜陋的印記。今時直面相對,誠心以待。

兩人痛快淋漓地飲了許久,才拉長視線望著遠方。首先低聲張口地是水朵朵。

“木魚。”她說,“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商量?”

“朵朵,我說過。你是閣主,萬事皆由你自己拿主意。我遵從便是!”沐尊打斷她,眼神中泛著灼灼的光。

“好。”水朵朵娓娓道來,“我想著回熹楓山莊去看看,畢竟那裏是我的家。”木魚楞著,眉間微蹙:“你想好了麽?一個人……去那裏能承受地住麽?”一雙手覆過來,輕言細語,無不關切。“我愛他,就像他愛我。即便他死了,他曾住過的地方我也要好好留著。”水朵朵立起身,拉了拉手上桃紅色的臂帛,“木魚,如果我……離開了這裏,你會不會……”長劍一立,木魚一笑,長者般地揉了揉水朵朵的發:“你放心,若是朵朵有更好的選擇,便可隨時離去;若是朵朵無路可去,我這幽靈閣的大門也會隨時為你敞開。要知道,我們是一起長大的朋友,既是朋友,便沒必要說那些客套話!”四目相對,盈盈淚水來回打轉。水朵朵感動地無以覆加。

然,嘴裏只喃喃念了兩個字。

他的名字,木魚。

熹楓山莊的路那麽漫長,荒蕪的大門密密麻麻地擠滿了草,撫著草尖,從入口到出口,掌心便多出一條異於紋理的血口子。不是不痛,只是刻意去忘記。偶有路過山莊的客人,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水朵朵便急匆匆地離去了。

她淡笑一聲,依然走向一望無際的荒草裏。那草通人性似的,水朵朵每過一處,腳邊便瘋長起來。四周傳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嗚咽。撥草進去,卻見得幾個半大個子的小童蹲在大廳的外面,哇哇地留著眼淚。他們身上的衣服多半因為身高的緣故撐破了個洞。

婆娑起舞的草叢中,簌簌幾聲,她擡起了自己的雙腳。

郁郁冷面,透心涼。

那幾個孩子,她記得。她,那幾個孩子也記得。

十幾雙目光同病相憐地覷了覷。孩子們叫著起身:“姐姐!”他們張開兩手沖了過來,緊緊地擁住了水朵朵。個個淚流滿面,臟兮兮的鼻子吸了吸,興高采烈地說:“姐姐,姐姐,我們終於等到你了,我們終於等到你了。”水朵朵蹲身也緊緊摟住他們哭泣。她比任何人都要難過,淚水沁著臉上那個除不了的醜陋標記,更顯得此女楚楚可憐。

“你們……怎麽都在這裏?”水朵朵擦幹他們的眼淚,疑惑不解。小胖兀自抹了抹淚,帶頭解釋道:“五年前,莊主哥哥就跟我們說,如果日後他遇到了不測,一定要記得回來等一個人。”食指一揚,正中水朵朵,“姐姐,莊主哥哥讓我們等的那個人就是你!”十幾個灰頭土腦的孩子圍在一起東摸西摸,終於掏出幾把鑰匙。“咯,姐姐。這是莊主哥哥讓我們交給你的。”

攤在掌心的鑰匙還是嶄新的,水朵朵有些吃驚,盯了半晌不明其意:“這……這鑰匙是要什麽?”小胖把手臂往荒草中一甩,定著那條他們剛剛踏出的小路出來,“我們這幾年一直試著去打開每一個房間。可是我們發現這幾把鑰匙根本就不屬於這裏。”

“不屬於這裏?”眼睛裏那亮亮的瞳仁無限放大,最後定在幾把鑰匙周身刻著的小小字上。是一個“朵”字,小小的“朵”字。

誰都可以不知道這幾把鑰匙的去處,除了水朵朵。

她握緊鑰匙朝著另一方向走去。手依舊撥弄著根根挺拔的綠草,太陽火辣辣地刺在血漬斑斕的手臂上,那每一條血口子似塗了鹽般燒灼疼痛。

她汗流浹背。

然而穿梭過草叢,整個人定在破敗的廊院時。她找到了曾經的新房。

“小風,你以後會給我建一個大大的院子嗎?”“你想要什麽院子,我就給你什麽院子!”那時候的她唐突地指著蚊帳,異想天開地說:“我要從這裏進去就是我的院子。那樣我每天就可以倒下床就翻身進入我的院子游玩。”“你呀。好,日後定在這床後給你建個院子。”林宇風嗔怪地刮了刮她的鼻子,語氣裏帶著寵溺。

這只是曾經的回憶。

她步入房間,蚊帳上積了厚厚的灰塵,兩手挑開,撲了一臉。可是手還沒有貼上裏間的蚊帳,一個鐵門轟隆一聲開了。進去後,還沒有走上幾步,便見得寬闊的洞口照得大亮,裏面的白光射進來。

一條道毫無阻礙。兩邊遍值繁花,開得正艷。仿佛遠離喧囂的凡塵置身於靜寂美妙的大自然中,微風擦過鼻尖,送來縷縷芬芳。越往前走,才發現盡頭連接著一個房屋。恰是熹楓山莊另一個正廳。

一模一樣的檀木方桌,一模一樣的軒窗。室外是一模一樣的水榭,一模一樣的亭閣,一模一樣的回廊。

其實,遠目望去。那就是屬於曾經一個美好的回憶,只是真實,又帶著夢幻。

水朵朵再次坐了下去,白色石桌上纖塵不染,雕花窗子上猶帶檀木芳香。裏邊的條條紋理精致細膩。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水朵朵絕對不會相信這恍若世外桃源的地方其實就是另外一個熹楓山莊。

幾把鑰匙各鎖著一間屋子。布局陳設都未動過,就連園子裏的花都透著熟悉的香味。夏日的紫色牽牛花攀在小角落,那一個個狀似喇叭的小花朵朝著日光,正吸收著金黃色的光輝。迷離璀璨,朝氣蓬勃。

許久,半掩院門咿呀一聲推開,有個躬腰駝背的老人戴著草帽,拿著大掃帚走了進來,落地時輕風一般。

而樹上的落葉在他的掃勢下四下竄開,飛到空中又朝著其他的方向緩緩墜地。一片半綠半黃的葉子落在水朵朵的繡花鞋前。

“老伯,你是……”水朵朵在離兩寸的地方喚道。然而老伯似是個聾子,恍若未知。手上的大掃帚一上一下,起伏不定。水朵朵再次叫了聲,老伯仍是不答。剛想著近身上前,那老伯卻回轉臉來,對著她恭敬作揖。嘴裏嘟嘟囔囔地吐字不清,不過恰好證實了此人是個真正的啞巴。他兩手比劃了一番,在耳朵處搖了搖,又證實了此人耳聾。

水朵朵望著日光下的影子,很快清楚為什麽這又聾又啞的老伯知道自己在他身後了。她苦笑了番回身,卻被那老伯拽住手臂。

他滿面慈祥地笑了笑,一雙幹瘦的手握住了水朵朵。他指著院門。

“老伯是想帶我出去看一看?”水朵朵不解。

花白的胡子翹了起來,水朵朵猜對了。

一路朝著屋外走,一路可見熟悉的涼亭。只是那稀罕的池塘裏盛開的芙蓉花卻嬌艷欲滴地盛開著,鮮妍,純潔。

老伯瞇著眼睛,觀察著水朵朵的一言一行,在看見她嘴角扯出的一抹笑,激動莫名地離去。

“宇風,我就知道,你從來就沒有忘記。”兩行淚水傾瀉而下,花了妝容,失了情,“只是遲了,終究是遲了。”說著閉眼頹堂地伏身靠著池柱。

嘩嘩的流水裏,就像當年運河的打鬧聲。那時候,她們乘著小舟,沐浴著和煦的陽光,在芙蓉花叢裏穿梭來去。白袍少年和桃紅色的衣裳,緊緊地打了個結,後來松開了。

……

喧囂的楚地鬧市。

一個戴著鬥篷,穿著黑衫的女子牽著棗紅色的駿馬行走在街巷裏。

她柔和的目光定在一個開著大門的客棧。仍是曾經的店名,煙火小居。只是店掌櫃的換了,裏間所有的布局也通通改變了。一樓二樓都是顧客吃飯的地方,第三樓成了顧客歇腳的客房。

瀅白的掌心攤出一錠銀子,她食指推到那掌櫃的跟前,溫言細語地說:“掌櫃的,住店。三樓臨窗第二間房!”

朱紅色的嘴唇露出來。

這掌櫃聞言一怔,手哆嗦了下,舉手對著身後的店小二搖了搖。隨之謙和道:“你帶這姑娘去客房!”“好,姑娘隨我來!”店小二對著掌櫃頷首哈腰,毛巾輕飄飄往後一搭有禮對著樓梯處伸手。

水朵朵放下遮面的黑紗小角,謹慎小心地拎著包裹隨著店小二上了三樓。進了房門,突然聞到一股黴味。拉開閉合的軒窗透透氣。

她換上了女裝,對鏡貼上了花黃。可惜醜陋的紫色印記心狠手辣地住在臉上。

唯獨幸運地是這主人良好的心態還沒有被其打倒。

“姑娘,可以進來麽?”“門開著,小哥進來便是!”水朵朵透著銅鏡望向屋門,那位剛剛打過照面的小二持著紫砂茶壺進來,利落地放在了桌子上。嘴裏含笑道:“姑娘,你是第一個點了這間客房的人?”

“哦,是麽?”水朵朵環顧四周,心下嘀咕,“難怪這屋裏有股味兒?”得意一笑,“你知道這裏為什麽沒有人住麽?”

店小二用毛巾擦著桌子,隨口笑著道:“因為,因為什麽?”

水朵朵站起來,挨到店小二身側,語氣鬼魅輕柔:“因為它只屬於我!”

店小二微笑著擡首,擦桌子的毛巾忽然冰凍了起來。“姑……姑娘早點休息!”那店小二側了頭,再看到水朵朵臉上那個醜陋驚悚的印記時,兩手抖了抖,拔腿走出。

這種逃之夭夭的姿態真像見到了多麽兇惡的鬼。

水朵朵坐下,笑容仍在,只是不說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請支持,後面內容更精彩!也請支持沫沫其他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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