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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姑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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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兒,以後你就多多照顧照顧他,他剛來,對這裏的環境還不熟悉。”阿爹剛剛坐下,屈起的手臂突然伸出,直直地定在墻角落裏筆直站著的男孩身上。他看上去比我大,也許是曬了太陽,臉上的皮膚黃而黑。我拖著兩腳耷拉到他的身邊,用自己的大拇指往那人的手上按了按。他動了動眼睛,盯住我。只是不說話。許久,我按耐不住,問他:“你叫什麽名字呢?”良久不言,我只得失落地轉身。沙啞的嗓音忽而一響,那個男孩答話了。兩個字,墨夷。利落幹脆。這些只是我少女時期的美好回憶。我的墨哥哥,那樣美好,那麽溫柔。然而我辜負了他的情意,也害得他丟了性命。

林間山坡的風呼嘯著,卷著地上的枯葉。那些因為下雨沈積的枯葉倒轉身來,將雨點濕漉的部分暴露在日光之下。微光,爍爍。

“凝妹,哭出來。不要把什麽事情都放在心裏。”我仰面躺在他的大腿上,一手遮住眼睛。他小拇指挑了我的劉海,手不自覺地將我的手拿下來,小心翼翼擦掉濕潤的淚花,才寵溺地說出這句話。我小聲抽搐著,我說我恨他們,我恨水朵朵。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千面就時刻處在危險之中。他眸光對著我,很是憐惜地嘆了口氣:“我一定會想辦法殺了她,這樣凝妹就再也不會痛苦。”我只當他為了安慰我,所以說出這個笑話。可是轉念一想才知道後悔已經晚了。

清晨,侍衛神色驚恐,踉蹌地跑來見我。我匆匆趕去,只見得草屋大開著,門口站著人。想要見墨哥哥的心願沒有實現,因為他死了。利刃穿過他的胸膛,鮮血滴在把手處,手心裏還殘著血。墨哥哥他……自殺了。擋住去路的兩人這樣告訴我,他們神情不忍,說話都在哆嗦。那一刻我的雙腳都有些麻木。我不知道墨哥哥遇到了什麽樣的事情。只清楚他那時候俯身在我的耳旁說過一句話。臉影貼下來,他說。這輩子從來就沒有後悔愛上我!我為了逃避他灼灼不定的目光,側過頭把眼睛輕輕地合上。我突然感到遺憾,當初說給我聽那些纏綿的話時,我就應該睜大眼睛,好好記住在這世上除父母以外深深愛著我的人。只是,死者已去,後悔晚矣。

我掩著唇瘋狂地跨出房門。在屋外我望見了那正對著闖入眼簾的墳墓,上面方方正正地刻著些字樣。最讓我驚詫是那一個“弟”字。目光頓定,再沒敢挪向遠方。那新番的泥土在夜雨的洗滌中塌平了些。

我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其間發生的事情。但我可以揣測到,墨哥哥的心情是痛苦的。至少這件事不好到可以讓他以性命去付出代價,而這個代價還與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也許這就是惡有惡報吧,我做了這麽多壞事,所以上天也就這樣懲罰我。帶走我身邊的人。

這一輩子,沒有哪個男人對不起我,除了千面。他為了旁的女人舊疾覆發,日日憔悴。加上那一次水朵朵的錯傷,精氣神越發不如以前了。整日獨自坐在回廊下,手搭著身邊的朱紅柱子,面色蒼白無力。

靴子的聲音回響起來,我看見了顏照。他還是一如既往的配著劍,英姿颯爽的武人風範。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他了。還是那麽濃眉,偶爾會擡擡眼瞼。有神的眼睛透著久經沙場,置身事外的睿智。按這說法,我是了解他的。他那樣的男人怎麽也比我嫁的千面要會憐人。呵,都是情劫。誰讓我先遇見千面呢?

我立了起來,往院落那人瞅去。走到我自認為可以不用讓其顧忌的地方停下來。原來顏照真是……來找他的?我心裏怎會有一種被忽略的感覺?我想,顏照是沒有看見,否則他絕對會同我說上一句話罷。只可惜我癡心妄想。他拿著配劍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眼睛也沒有眨。步子比以往更加堅定。

是啊,曾經他一心對我,如今他剛剛娶妻,新婚燕爾,原就不該想起我這個外人。我又有什麽資格可以讓他永不後悔無限制地對我好呢?他不是墨哥哥,跟我什麽糾纏也沒有?

“你告訴了她?”他楞了楞,說得直截了當:“對不起,我無法幫你!”也好,也好。告訴他關於水朵朵的下落,他應該會振作起來吧。興許再不會將我視我眼中釘,即便碰見也是沈默收場。

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了阿妍,她滿是血汙地倒在花叢,臉上狀如荊棘藤勒過的痕。本來奄奄一息的人突然僵屍般立了起來。她朝我走近,走近。走到面前的時候,眼睛突然流出許多血來。“報應,報應,這是你的報應!”她冷冷地說。

我哭著叫喊:“你胡說,你胡說!”她忽然哈哈大笑,兩手緊緊地抓住我的脖子,我兩手努力拽著。驚慌回神,沒有阿妍的影子。恐怕只是我的心魔罷了。我喃喃出聲:“阿妍,阿妍。你說得對,我就是報應來了。這算你喜歡的結果嗎?”

我哽咽兩聲,卻見那匆匆離去的人又站在了我的面前,十指團了團劍,堅定道:“幽靈閣!”他額上繃緊的三條筋,很輕易地讓我分辨他的無奈。一定經歷了許久才做出的抉擇吧!我其實明白的,就好像那日病重,他帶著雪蓮前來看我,面上流露出的遲疑不決,就跟這一樣。

如果沒有遇到主公,你會不會愛上我?我那時竟然說得那麽堅定絕情,不……不會!是麽,我多麽希望自己是會的,這樣也不會如此心累仿徨了吧?

闐靜無人的深夜,他扶著門進了屋。這次他攢了笑容,神色鎮定。他把婚帖放在桌沿上,緩了口氣說:“蘭姑,總覺得這件事該給你說了。”我瞥到這鮮艷的顏色時,就已經猜到他想做什麽。我也笑,給自己斟一杯茶,我站起來,朝著他站的方向飲盡。“恭喜你了,相公!”我福身,給他一個端莊的,賢淑的形象。

我同水朵朵鬥了這麽久,其實只不過是我自己在爭相吃醋罷了。別人毫不介意的東西我總認為會失去,所以一度不放過任何同他有關的事。如今走到這個局面,想想都覺得好笑。“所有的東西都準備妥當了麽?”我坐下身,想想道。他眼神裏閃過異樣的光芒,隨之也坐下,露出欣慰的笑容:“謝謝。你……能同意,我真的很高興。蘭姑,等朵朵回來,我們……我們一起生活罷?”我兩膝不著痕跡地顫了顫,抿唇望著他不乏真誠的目光:“說到謝謝,應該是我感謝你才對。相公,這還是你第一次不把我拒之於千裏之外。”淚幹在眼眶,“有件事情我一直想知道,你可以毫不摻假地告訴我麽?”他一手無力地擱在桌子上,很久以後認可地點了點頭。“你想知道什麽?”我直視他的眼睛:“你……你有沒有愛過我,有沒有一丁點兒愛過我?”我原本不抱任何希望,只是他那麽堅定不移,絲毫不逃避的視線卻落在了我的臉上。“愛過,愛得還很深!”他說。

“那為什麽今次你竟然要娶別人?”我情緒上有些失落。一個既然愛我的男人卻娶旁的女人究竟要怎樣才說得過去呢?他搖了搖頭:“蘭姑,這一次我必須娶她,這是我欠她的。而你的愛……實在太累了!”他站起來,離開屋門。他說他愛我,他說他愛我!我簡直是要瘋了。

我的愛,你說太累了。那麽你的愛呢,是不是太無情了。沒有時刻惦記在心上的愛就像時空裏的飛沙,彌漫在周圍,揮之不去的淒楚。我這麽得不償失的體現終究還是困擾到他了,困擾到他了麽?

第二天午時未到,他就出發了。我是藏在府門口看見那高大的背影跨上馬鞍的。一上一下,達達馬蹄聲從府門傳遠了。可是很久還能聽到街巷裏的敲鑼打鼓聲,喧囂不止。

這麽大的排場,這麽大的陣勢,就是要召告天下,他大齊千面公子不顧禁忌要娶自己的徒兒水朵朵為妻,而另一面則要在無形中召告天下,我蘭姑,大齊君上親自賜婚的女子被其夫君冷酷地拋棄了,一點點尊嚴都沒有留給我。我聽見那些話,想著這些不同凡響的事。心碎了。情如白紙。

“回去吧!”我步入府中一招手,兩個女婢立馬近前來攙扶。我也不想阻止了,什麽驚天駭地的身世,他不都是知道的麽?想著當初答應魏如蓮合作對付水朵朵,一時也覺得多此一舉!是我自己太過馬虎了,看輕了他的本事。饒是一開始就不過多在意,哪會有這麽些患得患失的煩惱?

墨哥哥,你看。你走了,誰也不會視凝妹為珍寶了。我感嘆著躺在床上小睡了一個時辰。等著蘇醒時,頭腦裏隱隱約約覺得府外敲鑼打鼓的聲音近了。我忙喚來裏裏外外的家丁布置了新房。大紅綢緞掛在大廳正中。柱子軒窗也被我結了大紅喜字。

我已經沒有任何反對的念頭了。他的身體不如從前,對我曾經所做出的那些違背良心的事情也既往不咎,那麽,我也沒有什麽理由再重蹈覆轍,我今天為了情敵所做出的事情,一來是為了我心心念念的相公,二來想彌補曾經犯下的大錯,來喚得水朵朵的原諒。

化幹戈為玉帛,此生好好過活,隨了相公的心願!

哪知事情超出了我的想象。新娘轎子停在府門口時,而攙扶下來的不是新娘,而是渾渾噩噩,疲乏無力的相公,我那麽愛著的他,兜兜轉轉便變得頹廢了。嘴唇幹裂,眼睛半睜著,無光澤,失神地躺著。我猛力叫他,他不答。我拽住他的胳膊,想要喚他清醒,他還是不答。看樣子,他受到了刺激。

我們一大夥人扭扭捏捏地把他送回了房裏。大夫們深夜趕到,累得滿頭大汗。他們各自給他號了脈,商討著對癥下藥。他們也算是有身份有經驗的老大夫,如今這般焦灼不堪,倒讓我的心說不出的糾結。那種滋味像翻倒了無味瓶,在全身上下擴散。每一次的不知所措幾乎都是因為他。我愛他愛到這步田地真是夠無奈的。

“他的病情如何?”有個大夫拱手上前,嚴肅道:“千大人無礙。只需好好休養便是,莫要讓其胡思亂想。否則……”後面的話不說,只是搖了搖頭。我走出去,閉上了門。抱著雙膝狠狠地哭了一次。

又一月過去,我去看他的時候,他已經無法下地了。家丁給他置了輪椅。他把著輪椅雙手用力地推了又推。明明只前進了一點,他的額上卻生出了那麽多汗漬。我看著,靠在門口咬住手指,努力地忍耐。他忽而停下,盯著跟前炭火盆裏哢嚓一聲冒出的火星,淡定地讓人有些害怕。我擦掉眼淚,故意推門進去:“今天下雪了,我……我以為你會出去?”他並沒把頭轉過來,只輕聲回應:“好看麽?”然後仰起了頭,“也許這個世界都是白的。”我回答的有些惱,也沒顧及到他的內心藏著的那些哀傷。他提出要去練劍,我順著他的心意,我說,好!推他出去,到了院內。雪紛紛揚揚地下著。

他坐在輪椅上,舞劍成花,臘梅點點開。開在雪白的地裏。雖然形神兼備,卻失了亮色。我思了思,食指劃破,滴在劍尖,空中懸過,地上的臘梅便染成了紅色。遍地紅梅,他只稱讚了一句我構築的意境很好。就倒在了雪泊中,雙眸閉合。

夜裏咳了兩次血,我喚來大夫查探。他們雙肩抖得厲害。琢磨了一下,大概我的相公活不長了。

行將就木?聽到這個詞時,我胸前一陣撕心裂肺的痛。

我回了房屋,握住他的手。聽著他迷糊地念著那些後悔內疚的話。都是說給水朵朵的。

我沒有哭泣,我只是擔憂他醒不過來。他的身體狀況是清楚地,否則也不會想著讓我離開,讓我回到該回得地方。我愕然地請求他不要休了我,我是他的妻。他卻搖頭,說,自己快死了。他臨死之前能夠考慮到我的存在,真是欣慰極了。盡管經歷這麽多,我還是不會後悔嫁給他。

他是我選擇的男人,也是我選擇的英雄,更是我心中的唯一。

執劍來到幽靈閣,我打算跪地相求,希望她能去見他最後一次。可一見著水朵朵,我卻不可抑制地說出那些違心的話來。可那些……都是事實。我做了很多很多傷害朵朵的事。又怎能奢求得到她的原諒。

猶記得,她說,其實千面一直在我手心裏握著,如果不是我患得患失便不會有人將他搶走。最終想起,甚覺有理。只是無可挽回了。

我恨朵朵,可又喜歡著朵朵,真是一個矛盾的自己。

我把那劍沒進自己的胸膛,這就拿命相抵了。

其實,只要滿足他最後一個心願,犧牲性命又有什麽?

愛上他,是我的劫,娶上我,是他的劫,可我們捆綁在一起,卻是彼此的緣。

相公,黃泉路上,蘭姑陪你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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