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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海茫茫歸何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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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下午,水梅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齊子蕭知道這個消息只看見了水梅留下的書信。書信裏無不寫著自己對此情意感動的如何如何。處於這樣的年紀的水梅已經很少去怨去恨了。依舊靠著僅有的力量在大齊穿梭。

當然從長依居出來的那一刻,其實早就被各路探子跟上了。

陰森寥寥的林中,詭秘恐怖。水梅提著包裹徘徊在樹下。她不覺得害怕,只是有些擔憂。來至大齊所發生的事情跟她之前預想的有些不大一樣。她甚至認為找到女兒只是一件極其簡單的事。就算自己不作打扮,也不會有人找她的麻煩。畢竟時間沖淡了以往所有的一切。可惜她沒猜到,時間令自己忘記了所有,卻沒有令大齊的他們寬容一切。所有的是是非非再次被挑動起來。

腳踩在草叢上,每步都令人心驚膽顫。高聳如雲的參天木下,皆有白霧濃罩,目光往遠了瞧。便有點點火光徐徐跳動。她靜止不動。想要回轉身,卻被腳下荊棘騰絆了又絆,磕磕碰碰地便被叢林中的人發現了。實在無法,只得現身。只見得她長裙往後一拂,整個人便落在了樹幹上。四周的殺手也不示弱,紛紛持劍上樹。

“你們究竟想要做什麽?”一黑衣人冷肅道:“奉命行事,來取前輩首級。”這話突兀得很,水梅笑道:“何人想要殺我,是齊天傲?”那黑衣人不太愛說話,沈默間彎了彎唇:“想取前輩首級的人何其多?焉能只有我們幾人?”此人聽到齊天傲的名頭卻沒有當下斥責她。水梅從這點認定,來的這幾人非是皇宮中的。那麽可見是江湖中的人了。

“你殺不了我。”水梅笑。“哦,那我們可以試一試?”黑衣人一揚手,便見得樹下火光滔天,有的身穿甲胄,面上黃瘦。但遵規守紀,顯然不是一般的人。加之他們手中握地那些刀,水梅可以更加認定這是一批經過強化訓練的士兵。那長木靴踏地整整齊齊,鏗鏘有力地不帶動樹下任何一片樹葉。細致周密。

“你們不是普通殺手?”那黑衣人凜然的目光一掃:“你答對了。”接著長劍出鞘,直逼水梅所站立的樹枝。水梅因無任何利器,只得借物逃竄。因十幾年來輕功卓越,還不至於被若幹人等逼下樹來。樹葉隨著風向擺動,雜草林間只有噗噗嗤嗤聲。劍畫落花,流水人家。幾次落敗,黑衣人也並不著急。他反而心中生出幾次得意。

“原來前輩的輕功這般出生入畫!”那黑衣人收劍回手。水梅扶住枝椏,面不改色:“是又如何?只可惜我相公不在這裏,否則你們斷然不是他的對手。”一時想起自己的大兒子水穆白,“就連我的兒子,你們也未必傷得我們一絲一毫。”“前輩的大話聽起來真是令人心癢癢。”黑衣人笑,“可惜,終歸你口中的厲害人物,他們沒有來!”說著眼神一掃,近旁一撥持刀的侍衛將一鐵鎖摔去,水梅站立的樹枝立斷,每尋一處,還未喘口氣,便被底下訓練有素的侍衛截斷了後路。果真應證了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的俗話。

“前輩,還想往哪裏逃?”黑衣人站在對面,笑著看向她。“你究竟是誰?”水梅怒道,“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苦苦相逼?”黑衣人輕聲回答:“我是誰有什麽幹系?關鍵我知道你就行了。何況前輩自問,殺你的人有幾個同你有過血海深仇?”

被人圍截的記憶就在仿佛就在昨日。十幾年前的楚毅逼迫時,她就沒想過有什麽活路。而十幾年以後,她再次遇見這種情形,方覺得自己處事能力沒有什麽改變。

顧不得所有,將相公阿冰身上學得的武功招式通通使了出來。眼見得手臂肩上被人劃破了口子,也只能咬牙忍著。高聳的林木空隙恙出幾縷日光,水梅擡首。抿唇一笑,望著身後一眾,起身躍了出去。速度何其快。身後的人全沒發覺。有人道:“將軍,怎麽辦?”“不用擔心,那高坡上可不比我們這裏容易!”此人一笑,摘下面罩來。細望去,原是顏照。

大齊顏照,沙場武將。千面調教出來的將軍。

而另一邊的草林裏也有一個影子。她穿著青綠色長袍,臉色有些白。人比較幹瘦,手上的包裹估摸也就裝了兩件衣服。她在林霧中行走,有氣無力,然而她的頭時不時瞥向身後,腳步也會頓上好一刻。

青天白日有人持著火把尚且有些稀罕。她近距離瞧。等著背後的腳步聲也跟著消失。她才鼓起勇氣,顫抖著身體問:“你……你已經跟我很久了,你別嚇人,出來吧!”果然,背後一個黑影晃出來。恰是墨離。“墨離?”水朵朵疑惑,“你什麽時候出莊的?”墨離恭敬道:“自從夫人離開千府,屬下就一直跟著夫人了。”“什麽,跟了我幾天了。”水朵朵吵吵,接著點頭道,“那我中途碰見的吃的也是你留下的?”墨離側過頭不答話。

“你……你怎麽出莊了?他,他趕你的?”水朵朵傷感,“是不是因為我。”“同夫人無關,只是……”墨離一想著向莊主林宇風辭別的事,內心就有些痛苦,“屬下,屬下放心不下夫人。”“我很好,你放心。”水朵朵笑地像一朵花,還敷衍地轉了兩個圈。然而頭暈疲乏,倒在地上。她摸摸頭,發現跌了個小包。她擠著眼睛說:“呵呵,倒大黴了。”

墨離著緊般地走過去,大手覆上她冰涼的額頭,小心翼翼地揉化那個包。眼睛掃了幾眼內疚道,“都怪屬下不好。好好的說什麽放心不放心,以至於讓你想出這個法子來敷衍屬下。”柔情蜜意的眼神,令水朵朵不禁心中一痛。“墨離,你以後不要叫我夫人了,我已經不是了,再也不是了。小風已經不要我了。”墨離也有些糊塗,此前林宇風對朵朵的情意他是看在眼裏的,他甚至因為這兩人的兩情相悅而高興。即便每天看著他們親親我我,也願意壓抑住內心的情愫默默祝福。

然而時光扯碎了這樣的幸福。他的心上人被殘忍對待了。

一個口頭上的休書令墨離徹底結束了同林宇風之間的兄弟情意。

那時候,他怒著問:“莊主,我只是不明白,你對夫人究竟抱著怎樣的心思?”“也許是傻傻地喜歡吧!不過……”那目光淩厲堅決,“以後不會了,永遠也不會了,她那樣的女人……不值得,不值得。”他拱手笑道:“好,好。真好。莊主,你棄了她,總有一天會後悔。我從小跟你在一起,視你為主子。如今你大仇也不報,自己的夫人也不要。我跟著你再沒有什麽意思……”林宇風昂首大笑:“你說得對,墨離。可是你這樣的人跟著我也沒有什麽好處?”袖子一揮,大步流星出了廊亭。

他望著那個看不透的莊主,心灰意冷地離去。

“好,我不叫你夫人,我叫你……朵朵。”他把她抱著,手臂環住了水朵朵的腦袋:“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我墨離會好好照顧你的。”言之鑿鑿的誓言,令水朵朵有些恍惚。她問:“為什麽?”他開始樂了起來。他把著水朵朵的兩肩,認真地說:“因為我墨離喜歡你,非常喜歡你!”

他自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什麽無可奈何,全憑手上力氣養活一個妻子比任何人都容易。不像莊主林宇風背負大仇,不像皇族大人千面有許多幸福障礙。他可以是一個普通相公。

“朵朵,我墨離不求你喜歡我,只要你答應,讓我一直陪著你便夠了。”無怨無悔,只要不離不棄。水朵朵聽清楚他的話,為此感動地一踏糊塗。她只是流著眼淚,點頭答應。“墨離,你說話算話,不要騙我。”她那麽近距離地一扯,唇貼上了唇。墨離在這種境地下楞住了。許久,他按住那雙手,將她輕推開:“朵朵,不要為了報答就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我喜歡的只是……你的人。”瞥了頭轉過話題,“我們趕快走吧。晚上宿在這裏可不好。”

水朵朵拭了淚站起來,定著不遠的火把林:“那裏如此熱鬧,不如我們也去看看。”墨離也沒有想過危險,便應允了。兩人一左一右朝著白霧朦朦的山林中走去。

滿身是傷奄奄一息的水梅逃到蒼天古木歇息的時候,那些火把已經聚集成一團。接著沿著四周走開。

懸崖邊上,赫然出現兩個人來,紅衣錦袍的女人肅目等待,瞅著水梅:“月姬,能藏得這麽久,果真是厲害。”嘴唇一翹。“不過,沒了醉意公子這道屏障,你覺得自己還能避過我這裏的幾百精銳嗎?”水梅有些納悶,端著面看過去,只覺得那女子二十多歲,是個比自己小的的後輩。眉宇間愁情滿懷,也是落寞之人。她身邊立著的那男子雖則氣宇軒昂,可骨子裏卻優柔寡斷,少了股霸氣。

她還沒來得及問上一句,那女人便笑了:“都是有孩子的女人了,沒想到還勾引我蘭姑的丈夫?”水梅理了理衣裙,走近兩人。“不知姑娘何出此言?”蘭姑最看不慣撒謊做作之人,只怒口罵道:“哼,你區區一個舞姬,也想麻雀變鳳凰?”

麻雀變鳳凰,水梅很久以前就聽過這些話。很多拿這話罵人的人,多半是些身份高貴的皇宮貴族。她拿眼一覷,又穩又慢地說:“姑娘何必出言毒辣,你不過以命令辦事。難道只因為我是被捉拿的人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無論如何。今天你都別想逃出去。”蘭姑一哼,連拍數掌,水梅走到離懸崖一尺的地方站定,她笑地有些大聲。蘭姑心煩意亂:“你笑什麽?”水梅道:“我活了這麽多年,第一次覺得可笑。堂堂大齊君上竟然會害怕到如此地步。連著派人抓我,可真是絕了。”腦袋裏忽然想起了什麽,“我以為這麽多年千大人總該活得正常點,沒想到還是這麽邪惡。”很顯然,水梅因為蘭姑口中的惡言誤會了千面。

“混帳!你當我夫君也是你能辱罵的?”蘭姑憤憤難平,食指定定地指著水梅的眼睛。“夫君?哦,原來你就是他那可憐巴巴的妻子。”水梅嘲諷,“我忘了,你了解他麽。他心裏那個牽腸掛肚的人不是你吧!哦,也對,就你這種狗仗人勢,是非不分的女人得到這樣的懲罰也不過分。”蘭姑因為水梅出言不遜感到分外難過。

千面娶了她卻不曾把心給她,這種類似尊嚴和面子的問題,蘭姑如何能咽地下氣?唇槍舌戰不行,便是武鬥了。

兩百晉國精銳,憑水梅一人,自然抵擋不住。許久打退在地時,墨夷問道:“凝妹打算這人如何處置?”蘭姑輕蔑地挑了挑眉:“給我割了她的舌頭帶回去。我相信君上看了自會歡喜。”墨夷知道蘭姑心裏有些不爽快,只得勸道:“凝妹,如是這般,她定然會死。他……會怪罪你的。”

這個他,蘭姑聽得進去。千面早就以一巴掌來提醒蘭姑,此事莫要插手。倘若真就大意割了水梅舌頭,一來無不殘忍絕情,二來對一個受禮約束的將士來說,對個婦人著實有點狠不下心。

“既然如此,我們便殺了她。”蘭姑低聲道,“他心腸軟,這事做不得,可我不怕。先時阿妍那會兒我已然雙手沾滿血腥,何以還怕多這一個人。”蘭姑執劍步步緊逼,水梅捂著胸口,吐出幾口血來。

看著身後懸崖萬丈,怪石嶙峋。水梅咬著牙立了起來:“千夫人,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何話?”蘭姑指尖摸著鋒刃,“我只聽過刀下亡魂。”邪魅一笑,“而你就是那一個!”

“絕處逢生。”水梅出這四個字時,已推開蘭姑縱身一躍。百丈深淵,落下去只是碎骨。這點蘭姑早就知道,何況她的劍法何其穩妥,一劍刺進水梅後背,穩準快。這個緊急之下置人於死地的方法是某個人教的。她能發揮到淋漓盡致,可以想見她背後下的功夫。這個人是她的相公。無論是他教的什麽,她都當真。所以刻苦努力的結果就是什麽也不曾落下。

鉆心刺骨,涼風惹惹地只見得水梅從懸崖墜下去,鮮血似灑豆般汨汨流出。距離越遠,身前的血液潤地越多,直至漫天湧下,萬裏無雲的天變得晦澀。

水梅必死無疑。

墜入崖底,無聲無息。

偶有枯枝上的一群烏鴉丟了魂兒似地飛竄而上,驚地駐立崖旁的蘭姑踉蹌退了數步。她慌張不安:“我把她殺了,我把她殺了。”恐有些神智不清。墨夷在後扶住她:“凝妹,別怕,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就算沒有殺她。她也只有一死。”良久,感到秋風的寒冷,墨夷才抱著她回去。

水朵朵到時,只覺此林打鬥激烈,一路延伸到山坡上的血漬令她生出幾絲惡心。望著爍爍秋風。她隨墨離迅速遠離了此地。

只是命運捉弄,皇城街巷貼出的大大小小的畫像讓她差點窒息。多麽慈祥的眉目,多麽溫暖的微笑。那除了她的娘親,還有誰可以如此傳神?

隨便拉人問個原因,都只是搖頭嘆氣,不知其理。水朵朵摸著畫上那人的臉,從眉毛到鼻梁,開始痛哭。就一瞬間的功夫,排隊的侍衛紛紛將貼出的告示又奇怪地一一除去。甚至有人狠狠地推了水朵朵一把。“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殺她?”水朵朵扯著那侍衛的衣袖。“什麽為什麽!這女人昨日千大人就已經命人殺了。”那侍衛見她楚楚可憐,實話道了句便跑遠了。

皇榜張貼的時間是蘭姑追殺月姬的前一日。因為討來的這些東西才令皇後等探子有些畏懼。然而派人除去皇榜也是在殺掉月姬的第二天。這做法必是顏照的主意。為了給皇後一個下馬威,大齊上下做足了功夫。

齊子蕭得知這個事情,自是憤怒。可是佳人已逝,就算憤怒也是無法彌補的。千面得知此事,只是悔恨,笑得比平日更少了。他甚至忽略了所有人。關於蘭姑自作主張殺掉月姬的事,他雖不甘,也默認了。

“你到底有什麽不滿意的,非得這樣折磨自己?”蘭姑望著布局如出喪的書房,訝異道,“三日期限已過,現在你該做的不是在這裏緬懷故人,而是去到皇宮,去到君上面前……”他豁然立起,逼到蘭姑身邊,手握著她尖尖的下巴道:“呵,皇宮。怎麽,讓我前去邀功論賞,還是讓我慶祝月姬的死!”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蘭姑甩手而起的一巴掌落在千面的臉上。千面從來也沒有被人打過,這次他只是心甘情願地把臉仰對向蘭姑。

幹脆利落,毫不回避的一巴掌。他哈哈直笑,笑地旁人的心也跟著涼了。

“蘭姑,這一巴掌是我欠你的,現下就當還了!”

我欠你的,我欠你的,我欠你的。這句話猶如夢魘在耳旁回蕩,蘭姑的心被攪碎了。

我究竟該怎麽才是對的,我究竟做什麽才能讓你明白我的心呢,千面?

那掛在眼眶的淚水泛濫成災,愛,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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