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拂袖接過，怔怔地看了那探子腰牌一眼，正色道：“此事林莊主不用操心，我自會處理。”接著將探子腰牌放在袖子裏，盯著對面的林宇風笑了笑，“我知道你，林莊主。”

林宇風也樂了，不動聲色回道：“我也知道你，千面公子。”

臨雲閣外的天穹忽然鉛雲朵朵，直往山頭那邊匯集。不一會兒，沙沙作響。雨水如線飄落，滴滴答答。

臺階上青草萋萋，還有如玉苔蘚發著細細的根芽。

不遠的水榭處，湖水清冽。時不時有雨紋暈出一個又一個漣漪。

千面朗聲開口：“林莊主，你今日來我府邸的目的我很清楚！”

林宇風側眸笑了笑，道：“今日你故意讓蘭姑帶走朵朵這個用心，我也很了解。”說著倚在凳子上，笑意更濃，“千面公子是想我放棄朵朵，自行離開！”

千面點頭，冷笑：“是，林莊主該有自知之明。你的身份我查得一清二楚。就憑這個，你就沒有能力給朵朵幸福。”

林宇風立起身來，冷冷反問：“無法給朵朵幸福？呵，究竟是我這個不堪的身份，還是你這個有妻之夫的私心。”

林宇風有點恍惚，腦子不清不楚地開始犯糊塗。其實，他何嘗不知道在水朵朵的內心深處，還裝著面前這個男子的身影。

千面握著茶杯的手徒然僵硬，十指略略紅腫。骨骼凸起，清晰異常。任誰都能瞧出他的怒氣。

“林莊主，你應該知道我的本事？楚國公孫老將軍的孫子，一個罪臣的後裔。你覺得自己還有能力保護朵朵？”

林宇風並不甘心。

白袍被風掀起，若有若無的朦朧。

“千面公子，至少我比你有良心，我不會喜歡著朵朵，還要讓她傷心地看著自己娶別的女人！”林宇風拂袖背身，冷冷又道，“朵朵身為你的徒兒，師徒相戀本算禁忌。難道你還要拋棄自己的女人，再得一個抗旨不遵，欺上瞞下的罪名。”

“我的事情不用你這個外人來插手！”

“可朵朵的事情我這個外人管定了。她註定只能成為我的女人。”

兩人言辭激烈，臉上紛紛露出狠色。

半晌，千面笑道：“林莊主，我註定要成為你的對手。朵朵，只能成為我的女人，我告訴你。我不會那麽容易就會放手。”千面也起身，走至林宇風面前。劍眉交接處，盡是爭鋒兩對的眼色。

“千面公子，那就讓我拭目以待？”

“哼，拭目以待！”

情敵之間的相鬥，拉開了帷幕。

夾著雨絲兒的春風拂面猛地濡濕了彎彎的睫毛。

“看來你們兩位聊得不錯！”

林宇風和千面同時楞怔地瞧過去，見著珠簾後端正站著的水朵朵。

千面嘴角動了動，林宇風也淡淡地笑了笑。兩人彼此覷了一眼，搖了搖頭。又將目光投到水朵朵的身上。

“朵朵！”同出一轍的叫喚。兩人近前的腳步又忽地頓住，靜靜地站在原地，又不知怎樣開口。

水朵朵攏袖走了過去，神情淡漠地與千面擦肩，暧昧地同林宇風打趣道：“小風，你若是說什麽胡話得罪了……”眼神一瞥，看著身後的千面，聲音極輕，“得罪了我的師父，莫說是我師娘，就是我師父他也不會放過你。”右眼一眨，調皮地笑了笑。“本還打算留下吃晚飯。可是師父，朵朵忽然想起有事，就不打攪了。”側頭喚了林宇風，急急離去。

立時，千面拉住她的手，驀地一陣濕潤。水朵朵驚慌失措，忙提步走了。

千面疑惑地攤開手掌，卻看見血色暈滿了手心。難麽繚亂的血絲斑點，緊緊地黏在他的手上。

憑著以往的記憶，水朵朵躲避了眾多隨從跑出了府邸。手掌處被拉拽的疼痛迅速撥了開來。

快到山莊大門處，林宇風已搶先一步劫住了她。他的手臂十分有力地擋在朵朵的身前，眼睛泛著冷冷的光：“把手拿出來！”

水朵朵攏緊手指，退了退。他的語氣略有怒意。“把手伸出來！”

“我沒事，我真的沒什麽事！”水朵朵搖頭拒絕。

他力氣一重，伸手一攬，已將水朵朵逼到身前。

還是一如既往地的傲氣。

自作主張地拽住了水朵朵攏在衣袖裏的手。

“這是怎麽回事？”眼睛望著血絲斑斕的手掌，林宇風逼問道。

她揚了揚手，笑得很淡然，“咯，能有什麽事？就是我廚藝不精。所以切個菜把自己弄傷了啊！你這麽大驚小怪地做什麽？”

他的左手緊緊覆下那受傷的手，動作粗魯，臉色鐵青，口氣也很生硬。他好笑地瞪著水朵朵已然蒼白扭曲的臉，近似嘲諷的笑。

他冷冷喝道：“很好，很好。朵朵，平日沒發現，你的廚藝竟是如此精湛。切個菜都能將手心切得這般有模有樣。”他的力氣再次加重，迫地水朵朵哭泣著開始哀求。

“小風，疼，疼。你快放開我的手！”她的嗓音都好似打顫，見那樣子，已是痛苦不已。

她的眼睛開始如火閃爍，突如其來的大力，她欲抽掉自己手。不想掙脫不得。

她痛哭，乞求他：“求求你，放了我，快放了我。小風放了我，好疼……”

他咬住雙唇，壓抑自己的心痛。“怎麽，現在知道痛了。剛才怎麽不願意說話？”他松開水朵朵的手，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傷勢。如同面對著一只剛剛孵化的小鳥。嘴角呵出的暖氣慢慢裹著手掌的傷口，滿目瘡痍之色。

“忍著點，回莊，我給你看看，上點藥。”看著那傷口許久，他開始出神。

“我就知道，那女人叫你不會有什麽好事。朵朵，你以為騙得了我麽？這明明是匕首所傷。”

水朵朵笑了笑，不置可否。但依然是非分明地解釋：“這確不是師娘傷得我。我因一點小事，和她起了點爭執。不小心才撞到了她的匕首。倒也不能全怪師娘。”慘白的臉龐掛著一絲欣慰的笑，“你看，這傷不是很值得麽，輕輕松松地就將小風急成這個樣子。”

林宇風揉了揉水朵朵的頭發，傻笑：“讓我著急真那麽好玩嗎，值得傷害自己？”

水朵朵搖了搖頭，手指團起，抵著下額沈思道：“這麽受傷的確不劃算，那下次我挑個好一點兒的法子。”她的淚水窩在眼角，臉上端出滿滿的笑意。收了手，細細端詳，眼巴巴地瞅著身前的林宇風：“你有沒有什麽治傷疤的藥啊，我這雙手長得還可以的，可不想因為這個疤給毀了啊！”開始憂慮，將傷疤往林宇風面前晃了晃：“咯，這麽可憐的。那個……小風你到底有沒有啊？”

林宇風背手似笑非笑地望了水朵朵一眼，隨之近到她的耳際，小聲道：“沒關系，就算你的手有疤，我還是會娶你的，我的好夫人。”說著笑著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

水朵朵撓了撓頭，盯著那男子的背影。正想著，卻因耐不住手掌的疼痛，快步追了進去。

微風拂柳，柳枝搖曳。

花團錦簇的後院裏。

水朵朵端正坐在木凳上，一旁還有細心抹藥的林宇風。

水朵朵打量他數眼，打趣道：“我現在突然懂得你曾經說過的那句話了。”

林宇風沒有擡頭，視線停留在水朵朵的手上，繼續抹著藥：“哪句話？”

“你說嫁給你會有很多很多的好處。我仔細想了想，這時候也算。”

林宇風拉著她湊近了些。“你說什麽，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水朵朵尷尬地笑了笑：“我說你今天實在很溫柔。這也算一個好處。”

他挑了挑眉，俯身擁著她：“既然如此，那就趕快嫁給我，你也好盡快得到那些所謂的好處。你說，是不是？”

水朵朵推開他，起身將板凳往後挪了挪：“你能不能正經點兒，一會兒被下人看見了可不好？”

林宇風大笑：“這是我的山莊，有誰敢笑？何況你連隨時跟在我身邊的墨離和子夜都見過了，怕其他下人做什麽？”回眸望去，卻見水朵朵笑容已盡，唯餘淒楚。

就在相見的第一天，蘭姑就那樣決絕地提著匕首，憤怒地詰問。

你為什麽還要回來？

為什麽你要出現在這裏？

他是我的相公，只該有我這麽一個妻子？

所有的重話，從蘭姑的嘴裏吐出來。

那鋒利的匕首冰冷地貼著她的脖頸時，她甚至有一瞬的仿徨，以為面前聲嘶力竭的女人不是蘭姑，而是一個她並不認識的女人，可惜，事實如此。

蘭姑討厭她了，蘭姑對她已經有那麽深重的怨恨了。

“小風，我是不是一個壞女人，明明他已經成了親，明明覺得不可能。卻還是……”

“朵朵，你還喜歡他？”林宇風心聲音如風而過，“你還一直歡喜著他麽？”

可是畢竟沒有敢問，他想，無論如何，面前這個女人是他的。既然和千面還沒有分出勝負，那麽他也不能輕易放棄？

“朵朵，你有沒有喜歡過我，喜歡過我一點點？”他的眼睛是看不透的奇光霞彩。再令人絕望的回覆，他都在努力堅強。

“沒關系，即便朵朵……”他佯裝微笑，靜寂無波。

忽而一聲，水朵朵摟著他的脖子，她吻上了他的唇。

微微的風聲吹著身後的荷池，暖陽柔光迎著四周，耀在依偎的兩人身上。

瑩白通透的瀲灩水光，映出一湖的水晶。

良久，她貼著林宇風的耳焙說，小風，你不能騙我。

水朵朵雖沒有直接地回答他，但是他很開心，因為他仍然欣慰地得到了一個答案。

她答應愛他，這是一個機會。

她答應接受他，這也是一個機會。

府邸院落，空寥寂靜。

蘭姑正吩咐著女婢伺候於外，一人在房裏沐浴更衣。

千面到達時，蘭姑隨身的老媽子猶豫了一聲。

“主子，夫人正在……沐浴。”

千面揚手，笑了笑，眸中充斥著幽冷的目光。

“雲娘，你覺得我沒有權利進去？”

那老媽子拱身後退幾步，雙腿發顫地回答：“奴婢，奴婢不敢。”

千面近身上前，冷冷斥道：“你當然不敢！”說著眼角一掃，推了房門。

屋中水汽氤氳，木桶之內，是如鍛的黑發。

房門打開，光瀉進屋中，風吹動著蘭姑身後置衣的青色屏風。

他邁著步子大步走近蘭姑。

“相公？”她跪坐在木桶內，神色慌張。手臂一伸，拿住了桌邊的長袍。又是急急忙忙地著衣出來。

千面停在簾珠外，腳步沒有在動。等著看見裏間挺著大肚子的女子終於有了蔽體的衣服，才伸臂掀了簾子進去。斜眸一掃，望著蘭姑雪白的足，他叮囑道：“將鞋穿好坐過來，我有事問你。”

見得千面神色異常，蘭姑忙斂眉挪到屏風後，穿上了花鞋。

速度何其快，出來時額間還貼著濕潤的發絲。

他無奈搖了搖頭，就此忽略。只一貫的嚴肅。

“蘭姑，為夫很想聽聽著幾個月來，你……究竟在做什麽？”桌上一杯涼茶，他不慌不忙地飲了一口。

蘭姑撫摸著自己的腹部，柔聲笑道：“能做什麽，無非是得知腹中有了孩兒，近日趕著時間給他做了幾件衣服鞋子。”

千面冷笑，將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哦，夫人真是有心。只可惜心腸太過怨毒。”

蘭姑嚇得退後兩步，望著千面的眼睛有些迷惘。

“相公，你怎麽能這麽說，我……幾時怨毒了？”

千面拂袖間，桌上的茶碗已懸空落下，碎了一地。

他逼近她，聲音幾近冷漠。

“為什麽不承認，蘭姑？”

蘭姑側頭不理。

“你承認也好，否認也罷。蘭姑，我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千面從袖中掏出那塊探子腰牌放在她的手心，轉身出去了。

“你是不是從來就不曾相信過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做什麽都是錯的？相公，你怎麽能可以這樣對我？”背後的蘭姑頹然站定。

她想知道，為什麽努力了半天終究沒有結果？她想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讓他那般討厭自己？她更想知道，她肚子懷著的那個孩子，他有沒有一點點開心？

可惜，他從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起初還想著自己心心念念的相公能在這個時候來看望自己，真是受寵若驚。只可惜，轉了一圈，卻變成了癡心妄想。

“你已經這麽在乎她了嗎？是不是我刺殺成功了，她死了。你也會替她報仇，前來殺了我呢？”望著房中紗幕，她神色淒楚，冷聲笑道：“水朵朵，你既然逼我到這種地步，那也別怪我。是我的就是我的，你別想從我手中拿走，誰也別想從我手中拿走！”

蘭姑發瘋地吼起來，掀得桌上茶盅劈裏啪啦碎了一地，以及珍藏的古玩字畫也都悉數毀於一旦。

“千……面，你竟是這樣厭倦我的，呵。這麽多年了，我陪在你身邊，還是比不上一個小丫頭。呵呵……”苦笑變成了哭泣。

半掩的房門外，有人看見，那著件紅衣長袍，挺著大肚子的女主子正趴在桌上抽噎。腳下穿著一雙艷麗的繡花鞋。四周，是碎裂於地的瓷片。有的藍色，有的白色，有的青色。

沒有誰敢走進去，只匆匆一瞥，就迅速消失在了室外。

只是，唯一不變得，是房梁上的那雙眼睛。黑暗的角落裏，能看見淚光點點的眼珠。那麽囧囧有神地盯著屋中的女人。

在這個世上，也許，我不可以分擔你的痛苦。

但是我卻會時刻陪伴在你的身邊。

縱然要犧牲自己的性命，也會護你周全！

凝妹！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請支持！後面內容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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