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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不同來死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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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們又見面了。當年太子對我所做之事,還記得清楚罷!”

葉瀅迎目相對,紫薇花裙搖曳生輝。

端坐於太師椅上的太子楚夫易揚手一揮,四下禁衛軍開始往葉瀅所站之地匯聚。

身旁年長的女婢張開雙臂,又近身護主。可天地間只晃過一聲悶響,那女婢就前傾倒地了。

原來早已有人將長箭對準了她的心窩。

只是角色更改,角色的死亡。

女婢死了,那麽轟隆一倒,地上如絮雪花紛紛攘攘,四下翻飛湧動。

原來讓一個人死,是如此輕而易舉,而讓一個人活,卻是難比登天。

葉瀅少時醫術精湛,可救回一個人卻是費盡了心思。她除了驚慌失措俯身流淚,沒有旁的辦法。沒有任何治傷工具只能是死路一條。何況那長箭百發百中,直指左邊心臟。

真是一條不歸路。

葉瀅忽想起進城之前,跟著自己多年的女婢那麽哀憐地請求同進王城的堅定。心中不由自主地愧疚和自責。她明明可以給女婢一條光明之路,只要那時她再殘忍一點,就那麽一點點而已。

風雪漸止,寒風依舊。

一霎那的功夫,全身僵硬,數把大刀橫交縱錯,緊緊地貼著她的脖頸,吹彈可破的肌膚被重力磨出點點傷痕,可有什麽辦法呢,除了司徒葉以外,沒人會來憐香惜玉,即便是這血氣方剛的楚地太子楚夫易?

她攏袖的雙手忽地被身後兩人拽住直接拉向了背後死死縛住。

她剛醒來,她是一個柔弱女子,根本沒有力量扭轉乾坤,只能任由自己冰涼的雙臂被兩個身手矯健的禁衛軍一步一步拉扯,直到被送進陰暗潮濕的天牢。

不期而至的欣喜將她重重包圍,可惜,除了司徒府裏的下人,並沒望見她心心念念的相公,司徒葉。她霎那蒼白,雙膝蜷曲的深深恐懼涼入寒意傾襲的心。

她的相公,她的相公,究竟在哪裏?

淚眼迷朦,雙手拽著那些鐵條,就像被一股大力死死釘住。她動彈不得,因為鐵條巋然不動。回眸失魂落魄地跌落,雙指汨汨的鮮血一步一步滑下,留在那些固若金湯的鐵欄之上。

同旁的家丁女婢咬著嘴唇瞠目結舌,淚如雨下。

可惜,百無一用,牢還是牢,鎖還是鎖。

“太子!”兩個把守天牢的將軍拱手作揖,楚夫易屏退二人,往牢中走去。

踏碎聲聲,引人註目。

黑寂天牢,錐心刺骨。

步伐聲漸無,楚夫易在葉瀅所住的牢門外停了下來。血漬斑駁,他很快望見回眸冷視的眼神。那眼神充斥著深入骨髓的怨恨。

葉瀅怒視他,詰問道:“你……到底把我相公關在了哪裏?”

他退了兩步,眉目間盡顯怖意。見著自己的身體已退到足以不被其傷害的距離時,他才端出一個笑容,若有所思地打趣說:“葉姑娘怎麽如此不解風情,本太子一心一意來看你,你總該有些感動才對?”扶額又惆悵,“哎,也不能怪你。你終歸和那司徒葉相好一場,讓你移情別戀著實不易?”

“你到底……把我相公抓到哪裏去了?”葉瀅質問,聲音顫抖淩厲,“你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我相公也替你做了不少事?你怎麽可以胡亂一個罪名,就抄了我們的家。”怒氣湧上心頭,一口鮮血噴出,紫薇花裙血漬清晰,無不令人心寒。

楚夫易不在意,除了收回臉上的笑意,並沒多做解釋,他傾身走近,伸手想要碰觸葉瀅的臉,退步之際,右手瞬間擦過她的衣領,懸空滑落,磕在鐵欄上。

“哼,司徒葉自己選擇了背叛,那就該付出應有的代價!”

“代價,我當時怎麽那麽傻,會想到救你。”葉瀅右手抵著胸口,痛心疾首地搖頭退卻:“我為什麽要……救你。你這樣心狠手辣的人,我怎麽要救你呢。背叛?呵呵,你將我控制多年,讓我相公飽受寂寞相思之苦,如今你卻以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殺我全家,真是厲害,楚太子!”

昔日葉瀅上山采藥,曾經悉心照料過身負重傷的楚夫易。也因著這樣的見面,後來的楚夫易才抓住了司徒葉的把柄。所以生出這樣一個不為人知的陰謀。

“本太子不想跟你說這些!”楚夫易大怒,盈懷的恨意,那眼眸中似有無邊黑夜,左右夾擊。

葉瀅不知,若不是感動於救命之恩,他早就下手殺了她。身居太子之位,往往很難動情。

天牢之外,低垂的天幕,殘星點點,暈出一片光華。

他背手離去,只一味冷笑,那笑聲不知是唐突了別人,還是冰冷了自己?

太子,永遠不可以流淚,母妃告訴他。

無毒不丈夫,成不了大器,母妃也告訴他。

有舍才有得,保住太子之位,才能坐擁天下,母妃還告訴他。

“葉夫人,我早就知道,司徒葉將當年舊信交到了你的手上,如果……”轉身相望,“你將東西交出,我便放了你,如何?”

葉瀅冷冷反問:“你想讓我出賣我相公,以此茍且偷生?”

“願不願意,你自己掂量。我只給你這麽一個選擇!”聲音戛然而止,天牢一片慘淡。

她心灰意冷地坐跪於地。

為什麽是一個選擇?

為什麽只有一個選擇?

為什麽是一個茍且偷生的選擇?

為什麽要拋棄相公來換取一個生的選擇?

旁邊的牢房裏,幾十雙眼睛憐憫地望著她,那確實是一個難以著手的選擇,痛徹心扉的選擇?

戌時將至,殘雪耀目。幾丈之餘的高墻之上,司徒葉懸空高掛。腳下落雪深尺,四周冷風不絕。兩手縛於頭頂之上,艱難哽咽,嘴唇凍裂,霜重寒心。他已被吊在那裏,整整五個時辰,他沈沈的喘息是對命運的反抗,還是在用最後的力量死命苦撐,然後等著她來,等著與她最後的告別?

他的臉上經久不變的微笑,她出城了,他的朋友一定會言出必行,護她周全。

如此,他就可以安心閉眼,可是為什麽頭腦裏會有她一閃而過的音容相貌,他為什麽忍不住心裏的掛念,期盼著她來?這對愛的固執和自私為什麽壓地他喉嚨裏一句話都吐不出來?

他多想再次見到她,哪怕輕輕地一瞥,只在不遠的那個小小的角落,一眼罷了?

風聲鶴唳,殘陽映雪。

高墻之上,太子楚夫易披裘冷笑問著旁邊的隨從。他說,這麽久了,該死了罷!身後隨從面色一僵,答覆道,太子殿下,他還沒有斷氣!楚夫易僵持半晌,嘴角上揚,他歡喜,捋了捋袖,這樣的對手,不該死得那麽早,否則好生無趣!

聲聲低喚刺破天穹,暗黑天牢中,葉瀅雙目赤紅,登時站起身,理了理紫薇花裙,她高聲對著把守侍衛呼道:“告訴你們主子,民女葉瀅認罪!”

府中上下家仆女婢雙膝跪地,好似在對他們的主子表示最後的敬意。

每個人的選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每個人都可以自己做出選擇!

只要願意,幸福就能抓得牢!

這些,就在昨夜,有個女子這般同她說過。第一次,她那樣地認同,她那樣地信任。仿佛那女子知道世界上某個東西缺了便會生不如死。對,的確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這次,她要做出抉擇,唯一的一次她要抓牢。

天牢外的把守侍衛風馳電掣地將消息傳到了太子楚夫易的耳朵,是時,便騰空去到了天牢。

他怒氣漸消,只覺得勝券在握,以後無數個日日夜夜都可以不用害怕當年公孫一族的冤案再度掀開,尤其是被自己的父皇掀開。他笑:“葉夫人,我等你做這個決定很久了。”

葉瀅笑了笑,她欠身開口說:“我認罪,我願意交出當年信件,不過畢竟與司徒葉夫妻一場,既然要死,也得讓我送他最後一程,太子,你說是不是?”

楚夫易擔憂,可他沒有任何選擇。葉瀅擔憂,可她還有最後一個選擇。

很多人做個選擇,也許是孤註一擲,背水一戰,可是正因為如此才有了反敗為勝一說。

葉瀅能處之泰然,也許,她覺得,不論如何都是一死,那麽就和夫君死在一塊兒。彼岸花開,黃泉路上,相約白頭。

暗雲層野,蒼白天幕。蕭蕭戚戚,寒色寥寥。

她終於被帶到了城墻,她終於自由和他對視。那是葉瀅愛了一生的男人。她的聲音伴著幽幽雪色,清華眉目漸漸清晰。

她望著她的男人,他等著他的女人。

能聽見四周傳出的手臂和軀殼拉扯的聲響。他想要擁抱自己的妻。可惜,一切惘然,從沒有想過一條繩索可以那般堅固,那般無情,任憑用力掙脫,也紋絲不動。

葉瀅捂嘴哭泣,望著這懸空吊起的男人,這個一路走來,共同走過朝暮晨昏,冷暖寒暑,歷經風雨艱辛,嘗盡悲歡離合的男人,正在為她做生死一搏。五臟六腑生拉硬拽,片片成灰。司徒葉蒼白如死的面孔,他張著嘴,很想說話。眸中光彩,好似繁華落盡暗彩遺失。牙齒發顫,他終於皺著眉頭,質問:“你……為什麽要來,為什麽?”

這種生死詰問,並非出人意表,她早已明白。她開始天真般的笑,紫薇裙上的鮮血襯得周遭的白雪皚皚。

“相公,這次你不能丟下我,我也不丟下你好不好,你忘了,說好要陪我一起賞景的。說好了的,怎麽可以失言呢,對不對?”最動容的最生死不棄的決心。葉瀅將心刨得透明,她完好無損地放到司徒葉的手心,就那樣將一切交給了他。

正如新婚當夜,她笑,相公,從今往後,你是我的了。正如兩日前的書房裏,她堅定不移,不論如何,我陪著你!

淒艷的光輝墜滿天際,城墻上下,禁衛軍早已持箭湧來。楚夫易看著墻下幕幕,有一種被人玩弄手掌的憤怒和絕望於此的沖動。他開始揮手,數十把長箭齊齊射向城墻,對準了的胸膛發出刺中的脆響。

繩索立斷,司徒葉從高墻之上豁地墜下,又是一聲胸腔噴湧,骨骼震碎的聲響。

葉瀅用自己的力量接住了他的身體,鮮血一層一層,繾綣纏繞。

那是她的夫,即便身中數箭,即便長槍沒進胸膛,她也要救下他。

司徒葉翻身落入雪中,他用最後的力氣,向自己的妻子葉瀅伸出了那雙手,兩相交扣,十指緊握,千山暮雪,落日蒼茫,可我們還要攜手紅塵,看最後一景。

“瀅兒,春天就隱沒在這片雪後,我……會和你一起……一起看風景!”眼瞼微合,司徒葉已經死了。

葉瀅沒有任何恐慌,她似乎很釋然,不用痛著熬著挨過期待她前來又害怕她前來的恐懼,終於那麽一聲應了她的念想。她如鶯輕笑,握緊了司徒葉的手,她說,相公,我相信你!

蒼青曙色,冰藍雪影。

楚國王都白影蔥蔥。

幾日之後,水朵朵接到消息,聽說城墻之外有兩個死人,這兩個死人倒在血泊裏,滿面笑容,雙手緊握一處。

這倆人在王都成了一個傳說,那標志著生死相隨,不離不棄!

楚地的王都城中,有一座被燒毀的府邸,每日夜色深重,打更者和來往行人經過此處,便會加快了腳步離去。

誰都知道,那裏是消失殆盡的司徒府。

“你醒了。”水朵朵抿唇看著他,若有若無的笑意自眼中彌漫,“老早就在想,你醒了,會不會殺了我?”

林宇風驚詫。水朵朵兩手無奈一攤,指著身後的墨離,苦笑:“咯,今日我能不能活著,這個希望寄托在你的手裏!”

墨離怔了怔,望著那晚果斷出奇的女子。

“朵朵,也許這個結局不錯!”林宇風言之鑿鑿態度真誠,顯而易見,他早已洞悉。

水朵朵指著自己的傷口,又指著林宇風的傷口,她開始打趣,沒有表情。“看來你受的傷和我受的傷都挺值。”

林宇風食指微微上揚,撥動了水朵朵肩前的秀發,緩緩移到了心上人的眉心。水朵朵楞怔,伸手反握住他的手,偏頭一笑:“其實,它也挺值!”

“傻瓜,痛不痛?”

“被你這麽一敲,不痛也痛了。”

朝陽破雲而出,有人已經死了,可是暈出的彩霞朵朵,依然向眾人昭示著他們的愛情。

就在那片雪後,一定有個美麗的春天在等著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請支持!後面內容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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