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澤落魄的背影在昏黃的陽光之中漸漸模糊，他從未如此狼狽，就算是當初被丟棄在亂葬崗，他也沒有覺得自己的心滿目瘡痍。

他感覺自己周身穴道被點住，四肢酥麻無力，拖著如同石頭一般沈重的身軀，漸漸遠離孟姝瑗，每遠離一寸，他都覺得自己呼吸困難了一分。

“謝謝你，殿下，可以陪我演這出戲”孟姝瑗望著蘇文澤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隱隱作痛，眼前愈發模糊，如同蒙上了一層白色水汽，白茫茫一片，什麽都看不清楚。

殷行一果然是內心無比正直純真的一個少年，面對自己心愛的女子為了別人而哭泣，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將她搶奪至自己身邊，而是她真的快樂嗎，他想得到她，就必須是正大光明，心甘情願地。

“既然如此不舍，為什麽一定要離開他”殷行一與孟姝瑗並行而立，同時望著蘇文澤的背影。

殷行一見孟姝瑗一動不動地看得出神，任誰都能看得出來，她愛他至深，只是他不明白，什麽原因要讓孟姝瑗下定決心離開他，讓兩個人都承受如此痛苦。

孟姝瑗深吸一口氣，衣袖一揮拭幹掛在臉上，以及盤旋在眼眶中的淚水，擡眼以一種看孩子一般不屑解釋的語氣說道，“你不會懂得，但願殿下您永遠不用經歷這種抉擇”

說著，她在夕陽的餘暉中轉身回院中坐下，繼續做著她的針線活。

殷行一反覆思量著，他確實不明白，如今蘇文澤已經恢覆官職，看的出來，他是真心愛她，孟姝瑗為何要放棄他，獨自在這月老廟中做著幫傭，也不願去享清福，在尚書府做那尚書夫人。

“我明日再來看你，你自己註意安全，既然決定離開，就不要過度憂傷了”殷行一見孟姝瑗表面上在勤勤懇懇地做著針線，實則心不在焉。

他今日留在此處，估計孟姝瑗也不會有心思來搭理他，不如給她點空間，讓她好好靜靜，明日，再帶她出去散散心，策馬奔騰一番，心情定能好過許多。

殷行一三步一回頭，五步一停留地從月老廟慢慢離開，他心中不放心，每每回頭，孟姝瑗都穩如泰山，呆若木雞地坐在院中，一動不動，也不縫制，也不說話。

以至於殷行一當晚一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好，輾轉反側，滿腦子都是孟姝瑗，他擔心她想不開，擔心她傷心過度，可是又愛莫能助，幫不上任何忙。

第二天天方亮，殷行一一個縱身，翻身起身，急不可耐地飛奔去月老廟。他不安了整個晚上，此刻一秒都不能再等，他要馬上見到孟姝瑗，他想看看，她是否有所好轉。

來到主街之上，因為太過清晨，街上僅有熙熙攘攘的幾個行人，就連小販都還未開工張羅。

待他到達月老廟之時，大門虛掩著，一扇門緊閉，另一扇開了一條縫。

殷行一躡手躡腳地推開虛掩著的那扇大門，悄悄邁進齊膝蓋高的門檻，院中空無一人，紅彤彤的一樹姻緣條隨風飛舞著，在清晨的院落中，顯得格外艷麗。

他不敢出聲，如同一個小偷，在月老廟中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巴著窗張望，忽而間被一個老者低沈和藹的聲音嚇得一個齟齬，“你在尋何人吶？”

殷行一雙手在身上擦了擦，尷尬得不知所措，幹咳著回答，“咳咳，我，我找，孟姝瑗”他這躡手躡腳地架勢也難怪人家要問，沒有把他當賊喊打已經很給面子了。

那老者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哦，她不在啊，一大清早就出去了，好似是有人尋她，她急匆匆就跟著那人走了”

“有人尋她，何人尋她”殷行一大步上前，語氣急切，他有些擔心，誰會來找她，這麽大清早的，難道是蘇文澤？

不會啊，蘇文澤這麽大早找她有什麽事，殷行一作為武將的警惕之心瞬間被燃起，他沒有什麽證據，就是出於本能的感應，覺得這件事情不太簡單。

那老者當然不知何人來尋孟姝瑗，他與孟姝瑗也並不是很熟，他只不過是一個在月老廟中掃地看門的老人。

殷行一飛奔出門，他就是不放心，既然如此，先去尚書府看看，孟姝瑗是否在那，如若不是蘇文澤尋她，便讓蘇文澤一起尋她，他或許知道孟姝瑗身在何處。

另一邊，今日清晨，天剛放亮，月老廟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因為還未到月老廟的開門營業時間，而孟姝瑗的房間又是內院之中離大門最近的一間，故而她第一個聽聞。

她匆忙起床，來不及梳洗，僅僅衣物穿戴整齊便草草前去開門，站在門口敲門的人讓孟姝瑗差點驚掉了下巴。

“公主，你怎麽會在這，這麽一大清早的”孟姝瑗放下手中的門栓，想去將朗玥迎進屋，可是朗玥焦慮的神色使得她渾身發抖，焦急地來回左右跺著雙腳，孟姝瑗一開門，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說話結結巴巴，含糊不清。

孟姝瑗連聲安慰她，雖然她並不想見到朗玥，可是朗玥如此心急如焚的樣子她從未見過，能讓她放下身段來找孟姝瑗，必然是出了什麽天大的事情了，孟姝瑗惻隱之心萌動，連連安撫，“不要急，不要急，慢慢說，發生什麽事了”

朗玥吞咽了一口，做了幾個深呼吸，強行將自己平覆了一些，但是她依然大口喘著氣，站立不安地說著話，“阿澤哥哥，他，他……他自盡了！”

孟姝瑗聽聞這句話，仿佛自己被一個雷當場劈中，整個人瞬間石化，腦袋中有成千上萬只蜜蜂盤旋， ，嗡嗡嗡地叫囂。

“他自盡了，他自盡了，他自盡了，他自盡了……”朗玥的聲音一直在她腦海中回響，她已經聽不到周邊的任何聲響，只剩下這幾個字。

朗玥不斷地呼喚著孟姝瑗，不時推動著她的手臂，而孟姝瑗，依舊沒有緩過神來，她沈浸在這個對她而言如同天塌下來一般的噩耗中，她不信，也不敢相信。

“你快醒醒，孟姝瑗，你快醒醒，現在趕過去或許還能將他救回來！”朗玥此話被孟姝瑗抓取，她頓時從神情恍惚中回顧神來，她緊緊抓住朗玥的雙肩，“他在哪，怎麽救”

因為緊張以及慌亂，此時的孟姝瑗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她狠狠地抓著朗玥，全然忘卻了是否抓疼了她，也不在乎是否越矩了，她只在乎，或許還能救回來這幾個字。

朗玥齜著牙看著自己被孟姝瑗狠狠抓住而深深凹陷的雙肩，她也無可奈何，孟姝瑗已經失控了。

“他在草廬，你先隨我去”

話音剛落，孟姝瑗立刻拉著朗玥的手，向城外草廬的方向風風火火狂奔而去。

從月老廟到草廬，路程不近，孟姝瑗牽著朗玥一路狂奔，不曾停息，累得朗玥上氣不接下氣，她哪裏跑過那麽遠的路，就連走，也不曾走過。

這個孟姝瑗，也算是體力甚佳了，竟然能一刻也不停歇地跑那麽遠的路程，不得不佩服。

孟姝瑗甩開朗玥的手，獨自進到草廬之中，她放慢腳步，有些不敢入內，她還是不信蘇文澤會自盡，她害怕，她糾結，怕看到蘇文澤冰涼的屍體，又迫不及待想要見到他。

屋中，大門正對處的餐桌旁，站著一名巫師樣裝扮的男子，他約莫中年，留著半截花白的胡子，見孟姝瑗進屋，向她彎腰鞠了個躬，並無言語。

孟姝瑗戰戰兢兢地行至床榻之前，蘇文澤就靜靜地躺在上面，他的樣子栩栩如生，只是睡著了，平靜地連胸口都沒有起伏。

她顫抖著將雙指搭上蘇文澤的手腕脈搏之處，又忽而間被驚到一般，猝地收回手，放於口邊急促的哈著氣，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項鏈，劈裏啪啦地散落一地。

“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救他了，只看你是否願意”朗玥壓低的聲音在孟姝瑗身後響起，她的聲音很平靜，帶著點沙啞，與先前讓孟姝瑗決定是否要離開蘇文澤時一樣平靜。

孟姝瑗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連滾帶爬地翻身爬至朗玥腳邊，一把抱住她的小腿，仰視著高高站立的朗玥，嘴裏歇斯底裏地問著，“怎麽救，我願意啊，怎麽救，怎麽救啊！”

“以你的命換他的命！”朗玥冷冷地吐出九個字，此話一出，孟姝瑗瞬間安靜了下來，她一屁股癱倒在，不斷地重覆著朗玥的話，“以我的命換他命？以我的命換他的命？”

朗玥蹲下身子，微微擡起孟姝瑗的下巴，以仇恨的目光瞪著她，“若不是你處理不當，他如何會自盡，我不知道你如何說要離開他，才使得他心如死灰，你就應該無聲無息地從他身邊消失”

孟姝瑗口中換了幾個字，卻依然不斷重覆著，“是我逼死了他，是我害了他，是我逼死了他……救他，怎麽救，我願意，以我的命換他的命，救他！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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