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錦樹帶走百裏簫後，孌姝見地上已是半死不活的百裏笙，心中覆雜難辨。

白幕卻道：“母蠱在你二哥身上，到時那邊事成，他也能撿回條命了。”

孌姝松一口氣的同時，也不免對百裏笙有所怨言，有今日的局面，如何不是他當初埋下的惡因。

將百裏笙兩兄妹帶回府中，孌姝已是身心俱疲。

百裏舜見幾人均是狼狽不堪，沒有多言，急忙讓人將昏迷的百裏笙兩兄妹擡進房去，康雅擦著眼淚隨後而去。

徐氏手執一串翡翠珠坐在大廳，見忙亂的一群人，嘴角一撇，冷冷哼道：“還知道回來，弄得這般樣子，真是丟人現眼！”

孌姝搖了搖頭，暗道徐氏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多與她爭論也是無益，遂轉向百裏舜一邊，將事情原委一一說清楚，卻還是避開百裏笙與百裏沐嫣的禁忌，心底著實不知如何將此事輕易道出。

“二哥已被花錦樹帶去解毒，有君漠跟著，二叔盡可放心。”

百裏舜深深嘆了口氣道：“果真是債啊……你大哥素來精明沈穩，如今孽債累累，也是我平日疏忽了……”

不待孌姝說什麽，徐氏將茶盞一推，怒道：“一派胡言！”

孌姝聽她還在說什麽百裏家清譽，盛怒之下諷刺一笑，暗想若她知道百裏笙的事，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子呢。

孌姝搖了搖頭，不想再與徐氏做無謂的爭論，只要百裏簫能平安回來，百裏府中這些糾糾纏纏的事情她是真不想再參與了。

不待孌姝一行人離開，百裏笙就已經轉醒，只是醒後坐在床上不言不語，任誰叫喚都不理，康雅看他晃神的樣子，心中擔憂更甚。

“笙兒，你感覺如何了？別嚇娘啊！”

百裏笙呆呆坐了半晌，只覺這些日子恍若夢中，一時竟不知今夕何夕。

康雅也不敢上前動他，忙叫丫鬟去前廳叫孌姝他們，卻見百裏笙突然翻身下地，徑直出了房門。

“笙兒！”康雅急忙跟上去。

孌姝一行人正待離開，忽見百裏笙闖進來，誰也沒理會，徑自往徐氏跟前一跪，神情頹然。

百裏舜對他所作所為既是痛心又滿懷不解，但見他這一跪，心中一慌，隱隱覺得不妙。

徐氏以為他是為花錦樹的事情心生有愧，冷哼一聲不做理會。心裏還是想著畢竟如今百裏府還需要百裏笙來開枝散葉，稍作懲戒就將這事掀過去，不論是花流雲還是花錦樹，本身就是無關緊要的人事。

不等徐氏把自己這番“大度”擺出來，只聽沈默許久的百裏笙終於開口：“孫兒自知罪孽深重，不配享有百裏府的聲望名譽，也無法承擔起興盛家業的重任，讓奶奶失望了。”說罷深深磕了一頭。

徐氏一聽，轉而眉毛一豎，抄起手邊拐杖就往百裏笙身上揮去，喝道：“沒出息的東西！我將如此大的家業交給你，自小教你經商之道，便是讓你因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荒廢自己麽！去祠堂跪著，等你醒醒腦子再來見我！”

百裏笙扯開嘴角，笑中帶著一絲諷刺，挺直身子穩穩接下那一拐杖，才道：“孫兒從未像今日這般清醒過，回想往日，反倒是像在夢中。”百裏笙閉目，深深吸了口氣。

徐氏素來獨斷，眼見這個自己一手培育成當家的孫子就要脫離掌控，怒從心起，罵道：“身為百裏家的長孫，自小供你錦衣玉食，如今這幅德行實在叫人大失所望，便是禽獸也懂得回報一二，你是連禽獸也不如！”

孌姝聽她越說越沒遮攔，心中火起，想上前爭辯幾句，卻見百裏笙淒然一笑：“是啊，我自出生就套著百裏府長孫的光環，自懂事起就被告知要承擔家業，入世不過二十餘載，我卻已覺身心俱疲。奶奶您總說二弟離經叛道，整日游手好閑難以成器，卻不知我有多羨慕他，我總想，我要能那樣肆無忌憚做自己想做的事該有多好……可是，就因為我是百裏家長孫，有太多身不由己，多年來已經習慣了凡事以此為先，哪怕我並不想要這榮寵。也為此，我兩手沾滿鮮血，卻仍未想到要明著拋開這束縛，像是詛咒一般，紮入我心底，連反抗都覺無力……”百裏笙說到最後，已是苦笑不已。

百裏夫婦聽得心酸，他們只道百裏笙從小勤謹，徐氏也將他作為下一任家主培養，幾乎是手把手地教其經商之道，是以年紀輕輕便揚名於世，作為父母也無不欣慰。只是自小性格內斂，徐氏又過於嚴格，越大便越顯深沈，連他們這般歷經世事的人都看不透他的心思，全不似意氣風發的青年。百裏簫出生後，夫婦二人因為有此憂心，所以對百裏簫不多加管束，大了更是一副灑脫不羈的性子，徐氏也無法掌控，夫婦二人松口氣之餘對百裏笙的愧疚也日益加深，只不知，已然鑄成如今這番結果。

“笙兒……”康雅淚如泉湧，撲在百裏笙身前痛苦不已。

百裏笙仰頭輕籲了口氣，仿佛將心中郁結一掃而空，目光飄渺如同虛無。孌姝雖跟這個大哥不怎麽親近，此刻卻也覺得鼻頭一酸。

徐氏見百裏笙釋然的表情，心中升起一股陌生的感覺，這感覺令她無法掌控，甚至害怕。這個她傾盡幾乎一生心血培育的繼承人，賭註太大，她輸不起。

徐氏害怕的結果還是大發雷霆，口不擇言的謾罵，遷怒在座的每一個人。只是這一次，沒人再對她過激的反應有所妥協。

百裏笙聽著滿屋的罵聲與哭聲，突然笑出了聲，越笑越大聲，如同癲狂一般的笑聲中，那些隱忍，不甘，痛苦，似乎終於找到了解脫的出口，宣洩而出。

百裏笙朝百裏夫婦深深磕了一頭，驀然起身，道：“兒子這一身罪孽怕是還不清了，只望此生青燈古佛，上天有所垂憐，不連累爹娘。”轉身之際似有什麽放心不下，默了半晌，望著後院方向，“沐嫣有我這個大哥，也實是不幸，若她醒後問起，便說我死了吧。還望爹娘多多規勸，給她許個好人家，一生順遂。”

孌姝聽到百裏沐嫣的名字，心裏咯噔一下，聽完百裏笙這番肺腑之言，也沒見他透露半點禁忌關系，遂松了口氣。不知情的百裏夫婦只當他們兄妹自小關系親密，這番連累心中有愧而已。

百裏舜見他走得決絕，擺了擺手攔住康雅，道：“罷了罷了，由他去吧……”

“老爺？”康雅吃驚不已，“笙兒走了百裏府可怎麽辦？”

話音剛落，康雅亦是一怔。百裏府，百裏府……什麽時候起連她都處處以百裏府為主，原來無形之中，這府中的每一個人都陷入這魔咒，由不得自己了。康雅默然垂首，只餘滿腹淚長流。

徐氏還在叫囂著讓人把百裏笙攔回來，卻被百裏舜全部屏退，由得她一個人在那兒發洩。

孌姝也長出一口氣，百裏府這多年的郁結，她雖沒有直接體會，回想當年爹娘的落魄，突然明白這富貴中的無奈。

一時間，廳中眾人各懷心思，靜默無言。

之後孌姝將康雅安撫回房，叫人去尋百裏笙蹤跡，他身上蠱毒未解，不知生死，有個音訊也總好過以後連墳頭都找不著。

百裏沐嫣還未轉醒，那禁忌也猶如隱藏的火種，不知什麽時候什麽原因會燎原。

百裏笙在眾人面前將往事傾吐，唯獨留這一樁，還是為著百裏沐嫣好，不想因為自己的一步錯造成她步步錯。

孌姝便守在百裏沐嫣床前，靜靜等她醒來。或許她醒來會因為感情用事毀了百裏笙所費的苦心，二叔他們也經不起再多的打擊了。

君漠那邊還未傳回消息，孌姝將這段時間的事情理了理，打算百裏簫平安歸來之後，就去揭曉那個最後的結果。

“結果……”不知道自己想知道的結果又是什麽樣子。

“唔……”

聽到床上的人有了動靜，孌姝趕忙回神，先沒驚動外面的侍女。

“沐嫣姐，可有哪裏不適？”孌姝將她扶起，餵了小半杯清水潤口。

百裏沐嫣坐了半晌，逐漸回過神來，第一個便問百裏笙安危。

孌姝將杯子放回桌邊，安靜地看向她。

百裏沐嫣焦急的神色在孌姝幽靜的眼神下開始顯得局促不安起來，默默垂下了頭，背後升起了一股燥熱，一路灼燒上臉際。

孌姝想了千百種說法，想著怎麽讓她一下死心，回到自己原本該走的路，開口之際卻還是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轉述給了她。

“走了……他就這麽走了？”

孌姝見她神情淒然，搖了搖頭道：“沐嫣姐，你應該知道這條路永遠沒有花開明艷的地方，走到最後也可能是萬劫不覆的深淵，大哥做這番決定，也是希望你能好好繼續生活下去，別辜負了他最後的心意。”

百裏沐嫣聽罷，眼淚決堤而下。孌姝知道她聽進去了，便不再多言，退出門外叫丫鬟們暫時不要打擾她休息，轉而去與百裏舜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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