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簫張著的嘴在孌姝出聲的那一刻就沒再合上，眼睜睜看著孌姝笑瞇瞇地朝他揮了揮手，蹦蹦跳跳地走向大廳。

巧的是這百裏府的各位主子都在大廳，孌姝放眼望過去，面上笑得更歡。

“二叔，嬸嬸，大哥，沐嫣姐。”孌姝一一打過招呼，最後只落下了徐氏。

百裏舜看見孌姝進來的時候，已經驚得站起了身，這會兒聽見她毫不避諱地親密稱呼，不知她為何突然如此，一時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百裏笙跟百裏沐嫣對孌姝也是不知情的，見其餘人臉色各異，不禁面露疑惑。

孌姝縱觀眾人表情，帶著一絲頑皮地向百裏舜夫婦眨了眨眼。看到徐氏的臉色逐漸變得鐵青，孌姝笑意更甚，清澈的眸子晶亮閃爍，可見她是打心底裏高興。

“奶奶。”孌姝向著徐氏微微頷首，咬字清晰地喊道。

徐氏心中雖然一樣存有震驚與疑惑，面上還是維持著一貫的高傲姿態，氣急地用龍頭拐杖杵了杵地面，厲聲道：“丫頭狂妄，親人豈有亂認之理！”

“我父親是這百裏府的大爺百裏堯，縱觀全京師，又還有哪個百裏家？我又豈會錯認。倒是老夫人年邁，竟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記得了呢。”

“放肆！”

康雅見徐氏動怒，急著將孌姝拉到一邊。她是吃過徐氏拐杖的苦頭的，孌姝若再說下去，難免不會被傷著一二。

百裏舜隱約覺得孌姝肯定是知道了什麽才會如此豁出去般跟徐氏攤牌，便也不再想隱瞞下去，只在一旁搖頭嘆氣。

孌姝讓康雅坐回椅上，道：“二叔嬸嬸不必攔我，我今日既然敢正大光明地來，自不懼什麽。”

孌姝說罷瞄了一眼徐氏，見她明明動怒卻還是斜眼不屑於看人的樣子，臉色亦是沈了下來。這些年來若不是怕自己身份暴露後給叔嬸平添麻煩，又何苦終日隱瞞，如今得知爹娘被困十多年連輪回都入不得，心中那股怨氣頓時再也壓不住。

“我倒忘了我爹已經被老夫人您逐出百裏家了，我爹給我取名的時候也未冠百裏的姓氏，可見他也是不願回來的，所以老夫人也不必急著否認。”

其實仔細聽來，孌姝也就在剛才喊了徐氏一聲“奶奶”，之後便稱呼為“老夫人”，在孌姝看來，喊這一聲也是看在她是百裏堯的親娘的份兒上，既然禮已敬到，她受或不受都無所謂。

徐氏面色鐵青地沈默了片刻，忽然冷哼一聲，說出口的話讓孌姝頓時想到自己娘親跪在雪地裏的場景。

“倒是漏算了那女人的孽種竟還活著，不過也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均是如此厚顏無恥，真是有辱我百裏家門風！”

孌姝聞言，嗤笑道：“老夫人可別弄錯了，您根本就沒承認過我娘，又何來辱沒百裏家一說。”

徐氏惱羞成怒就要動手，孌姝冷眼看著向自己揮來的拐杖，站在原地紋絲不動，在百裏舜夫婦的驚呼跟百裏簫跑過來掩護之時，卻被君漠輕松攔了下來。

君漠原本也不打算插手這事，這矛盾藏在孌姝心中十多年，總該要讓她自己得以解脫。可現在看來，這百裏府的老夫人真不是省油的燈，若要打死人也是眼都不眨的，回想百裏堯受的那一百大棍，君漠暗道這人若狠起來跟冷血動物也沒什麽區別。

君漠轉了轉手裏接住的拐杖，笑意淺淺，與此刻的氣氛格格不入，卻偏偏讓人生不出反駁來。

“這烏木乃稀世珍品，龍頭亦是純金打造，難得，難得。”

孌姝還納悶這人該不會看上徐氏這根拐杖了吧，就聽見“哢吧”一聲，驚呆了一屋子人。

“嗯？”君漠微微蹙眉，略帶一絲疑惑地看著手中斷開的拐杖，似乎是在想怎麽這麽容易就斷了，可嘴角那漫不經心的笑意完全證明他就是故意的！

君漠雙手奉上斷成兩截的拐杖，道：“看來這烏木並非珍品，黃金也並非足金，竟如此最弱，老夫人還是換個硬實點的拐杖來，這走在路上才心裏踏實不是。”

徐氏被堵得臉色更為難看，卻也根本沒把君漠放在眼裏，被這樣眾目睽睽之下威脅，徐氏自然拉不下那個臉。沒有拐杖在手，便氣得將桌子拍得啪啪作響。

“哪裏來的無禮小子，百裏家的家事何時輪到你們來管！竟敢在老身面前如此放肆！”

百裏舜夫婦畢竟還是念及徐氏是這一家之主，是他們的長輩，康雅過去想將徐氏安撫下來，免得氣急傷身，卻被徐氏一把推開，抓起桌上的茶盞就扔了過去。

“娘！”

百裏簫想替擋著都晚了一步，康雅捂著額頭，雖忍著沒叫出聲，但指間已見殷紅，大廳中頓時有些亂了起來。

孌姝眼神一冷，心中更是湧上一股忿怒。孌姝不明白，家人對於徐氏來說到底算什麽，顯然徐氏自己也並不在意不珍惜。

君漠看著徐氏，覺得這人不可理喻不是一點兩點，想不通這家人居然能忍到現在。手中一緊，將原本就斷成兩截的拐杖捏了個粉碎，滿臉的不耐煩：“你這是撒潑給誰看？”

語畢，滿場寂靜。

徐氏跌坐回椅背上，大喘著氣，縱有再多不滿終是沒發洩出來。

君漠隨即向旁邊的丫鬟招了招手：“扶你們老夫人下去歇著。”

丫鬟怯怯地看了他一眼，真的聽話地過來扶人。徐氏想必也是被嚇到了，沒撲騰一下就被扶下去了。

孌姝看得睜圓了眼，這到底是誰家啊？

君漠見沒人說話，反倒覺得莫名其妙，抖了抖袖口沾到的金粉，道：“都楞著幹什麽，坐啊。”

白幕在一旁擺弄著綠油油的垂紗帽，暗想君漠那個唯我獨尊的性子，發生這種情況也不稀奇。

廳中奇怪的沈默氣氛維持了好一會兒，孌姝看見康雅的傷，急忙道：“快把傷口處理一下。”

百裏舜這才斟酌著開口問：“這位公子是……”

不等孌姝開口，君漠自覺道：“在下君漠，孌姝的未婚夫。”

此話一出，氣氛剎那間比方才還沈靜，連知情人白幕都有些接受不能。

孌姝率先反應過來，紅著臉急著否認差點咬了舌頭：“你你你誰啊你！”

“對啊你誰啊！”護妹心切的百裏簫隨後便站出來質問。本來剛才見他跟奶奶杠上還有幾分欣賞，怎麽這會兒就惦記上自家妹子了！

“止血除疤的。”君漠從袖子裏掏出一只精致的小玉瓶遞給孌姝，順利將人哄走，扭頭繼續跟百裏舜嘮家常。

百裏舜一開始也覺得甚是不自在，畢竟素昧平生，嘴長在他身上自然想說什麽說什麽，可若要壞了女兒家清譽可了不得，但是越說吧，越有一種“這小夥子談吐大方很是不錯”的感覺。

只有百裏簫看見孌姝傻乎乎地拿著那小瓶子轉回來的時候，險些氣炸了肺。怎麽幾個月不見這丫頭的心智都被狗啃了？！

其實孌姝是典型的顧得了別人顧不上自己，康雅將她照顧大說是親娘也不為過，見康雅受傷孌姝自然是滿心滿眼的擔心，其他事再大那也不是事！再者，對於君漠說的話，孌姝潛意識裏認為是假的，所以並沒有急於在第一時間將事情解釋清楚，暗道回頭再說不遲，還怕叔嬸不信自己不成！

事實證明，什麽叫“亡羊補牢，為時已晚”。孌姝的終身大事一直以來都是百裏舜夫婦的心結，這會兒見有這麽個英俊的小夥送上門來，自然十分樂見其成。不過還是負責任地打問君漠身世，白幕這個“親家”上場，一通胡說八道總算將百裏舜夫婦徹底繞了過去，最後下來，孌姝的婚事已拍定了八成——剩下兩成，一來是孌姝本人點頭答應，二來便是正式的三媒六聘了。

百裏簫還在旁邊一個勁兒地戳孌姝腦門：“出了趟門把腦子丟外邊了？真是讓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孌姝皺著臉絞盡腦汁地想怎麽才能將這事解釋清楚，顧不得百裏簫的絮絮叨叨。

“原來是大伯的女兒，這樣真好，我也有個妹妹了呢。”

孌姝聽到旁邊輕柔帶笑的聲音，轉頭看向百裏沐嫣，笑著叫了聲：“沐嫣姐。”又看見她身後的百裏笙，孌姝不禁又是一陣頭疼。還有這倆祖宗那樁麻煩事兒呢，這百裏府真是一鍋粥啊。

孌姝趕緊打斷君漠等幾人的相談甚歡，道：“二叔，我這次來也是有些事情想告訴你們。”

一屋子的人這才面露正色，百裏舜道：“我一時也忘了問，孌姝你怎麽會突然來府中？前段時間聽你二哥說你回來過，怎麽又急著走了？”

孌姝想了想，還是將自己從找冥洲殿開始到現在的所有事情和盤托出，百裏舜夫婦也是知道梅寒雪是妖，所以對這些事情尚能理解，只是對君漠的身份有了些顧及，畢竟這麽震撼人心的背景，著實讓人吃不消。

“我這次回來便是想找慕容岳拿到血千魂，好讓爹娘能去輪回轉世。”

百裏舜深深嘆了口氣：“沒想到啊，沒想到當年竟是這樣的結果。”

“這麽多年來二叔一直不肯告訴我真相，怕是也有一些疑惑未解吧。”

“當年你爹娘身亡，我連屍首都未找到，只能在山上立了一座衣冠冢。我也知道是因為聯姻的的事，可慕容小姐也已葬身在那夜的火海之中，你與慕容岳同樣都沒了雙親，我便想這筆恩怨到此了卻也好。當年的事，若說錯，誰又沒有錯呢？你奶奶頑固不化，你爹抗旨不尊，慕容菲又太過偏執，註定無法圓滿。慕容太傅在那之後便辭了官，帶著慕容岳回了南京，至此百裏跟慕容兩家再無往來。”

這樁陳年舊事讓在場的人都不禁悵然。

百裏舜也許是怕孌姝去覆仇，冤冤相報何時了，可孌姝自己卻從未如此想過，即便知道殺死爹娘的是慕容菲。當年的事如二叔所說，誰沒有錯？不過是錯上加錯造就了一個悲劇，苦得都是留下來的人。何況慕容岳的出生連生母都不曾期許，她又何苦去為難，而慕容菲的魂魄一樣被禁錮在血千魂之中，也算自食苦果吧，若說唯一沒有變的，便只有徐氏了。這麽多年，不知她可曾有過一點後悔？

“二叔知道我娘跟慕容菲可有什麽往來？”想到當初在綠柳莊時，慕容菲將內丹還給娘時說的話，孌姝心生疑問。

“你娘救過慕容菲一命。慕容菲曾患頑疾，本來活不了多久的，可能是你娘覺得你爹拒婚對她有所虧欠，便將慕容菲醫治好了。”

原來是這樣，娘用自己的內丹救了一個快要死的人，可到頭來還是被反咬一口。孌姝想想慕容菲的偏執，還真是有些可怕。

“加上你們知道的，便是這樁事情的前因後果了。”

孌姝沈默了一陣，忽然轉頭問百裏舜：“二叔，你說當初若沒有慕容菲，還會有誰？”

百裏舜怔了怔，知道她心中對徐氏存有怨懟，嘆道：“這事確有你奶奶推波助瀾，只是……”

“二叔，我知道，連親手殺死我爹娘的人我都可以不去追究，對她，我更不會怎麽樣。”只是看不慣她活得太若無其事。

百裏舜知道孌姝心中有分寸，便也不再說什麽。他的性子不比大哥強硬，這麽多年都忍氣吞聲下來了，也從未想過去反抗自己那冥頑不靈的母親，以後如何，由這些後輩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卡住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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