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尚在繈褓中的慕容岳啼哭起來，慕容菲卻是慢條斯理地擦幹凈身子，穿整齊衣裳，坐在鏡前描眉畫目，只淡淡撇了一眼搖籃中的慕容岳，細眉一皺，顯得有些不耐。

直到門外有丫鬟敲門：“小姐，小姐！”

“何事？”

“是老爺來了。”

慕容菲聽罷，這才將慕容岳抱在懷中哄著，一邊起身去開門。

孌姝在上面看得直皺眉，腦中不由有個大膽的猜測，慕容岳並非慕容菲親生，若不然，哪有娘親聽到自己孩子哭得嗓音嘶啞都不見心疼的？

慕容澤身上還穿著朝服，似乎是剛從宮中回來，原本深沈的眉目在看見縮在繈褓中小小一團的慕容岳時，露出一絲慈愛的笑容，手指撫上哭得通紅的小臉蛋，上面淚濕一片，慕容澤隨即又沈了臉，讓丫鬟都下去，掩上了門。

“爹？”慕容菲眼神有些閃躲，往上抱了抱孩子，外人都可以看出她抱孩子的手法並不嫻熟，原本弱下去的哭聲又漸漸響起。

慕容澤搖了搖頭，將孩子接過。

慕容岳在外公寬闊的懷抱中才真正安穩下來。

慕容澤嘆了口氣道：“你既然已經嫁為人婦，身為人母，總該清醒清醒了。岳兒這樣小，你又這樣年輕，往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總不能就這樣應付下去。”

“……我很清醒，只是還不習慣而已。”

“你若清醒就不會嫁給方岳了，如今這般，你又何苦把你心中的怨憤轉嫁到岳兒身上。”慕容澤頓了頓，轉而又道，“百裏堯已被逐出門墻，聽聞受了一百仗，怕是撐不了多久，以前縱有多少對錯，都就此打住吧，你該好好去過你的人生了。”

慕容菲在聽到百裏堯三個字時，掩在袖中的手顫了顫，指甲抵到掌心，一陣刺痛。

“我知道了爹，讓我好好想想吧。”

慕容澤點了點頭，見她神色怏怏，便道：“岳兒今晚就交給我來照顧，你既想，便好好想個清楚明白。有時候，人生百歲也不過彈指之間，別讓自己耽擱太久。”

目送慕容澤離開，慕容菲一個人坐在鏡前，覆又拿起木梳，一下一下梳理著及腰的長發，嘴角緩緩綻開的笑，讓孌姝看得心驚。

“上面的兩位朋友，不知可否下來一敘。”

孌姝一聽，嚇得險些從房梁上直接栽下去，扭頭看向君漠：“她什麽時候知道的？”

君漠面色平靜，似乎知道或不知道都不影響他，於是拎著孌姝縱身跳了下去。

孌姝看著慕容菲依舊不緊不慢地做自己的事，不由對她多了幾分探究。這女人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明知道房梁上有人，還大喇喇地在下邊洗澡，也太放得開了吧。

慕容菲自始至終都沒轉過身來，只對著鏡子看著身後兩個人，悠悠道：“是那個女人叫你們來的？不知我這裏有什麽能讓兩位看上眼的。”

孌姝轉了轉腦子，確定她說的“那個女人”是自己的娘親，便順水推舟道：“拿人錢財，□□。見到慕容小姐的近況，我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慕容岳聽罷就笑了：“那個女人，從來都是這麽無趣。不過也是，若知道我過得不好，她才會覺得好。”

孌姝越聽越覺得繁瑣，表面上來看是慕容菲跟爹結怨比較深，但此番聽這話，倒覺得她跟娘還有什麽沒道明的關系？

孌姝習慣性地撫上自己的左眼，才驀然反應過來自己上次受傷之後就沒了能窺探人心的能力，這會兒不禁覺得有些可惜。再轉頭看身邊杵著不動聲色的君漠，更是咬碎一口銀牙。這人還真是只來當保鏢的，大氣都不吭一聲。

孌姝只好自己出馬，想著怎麽從慕容菲這裏套出點話來。

“她托我們帶話，不日將會離開京師。”

“離開……”慕容菲一陣失神，“機關算盡，到頭來倒是只有我，什麽都沒剩下。”

孌姝還欲再說什麽，就聽慕容菲委婉地下了逐客令：“夜色已深，兩位請回吧。”

孌姝心想，若慕容菲真跟爹娘積怨已深，知道他們要走，應該會盡早有什麽行動，遂不再說什麽，跟著君漠由原路離開。

回去的路上，君漠一直沈默不語，讓孌姝覺得很是奇怪，給了他一胳膊肘子：“你幹什麽呢，從剛才開始就在發呆。”

君漠回過神，眉頭微皺：“若我的感覺沒錯，慕容菲應該……也不是人。”

孌姝腳下一滑差點摔倒，拽住君漠的袖子穩住身形，表情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她她她居然不是人？！”

君漠又搖搖頭：“確切的說，是她體內有一股妖力，跟你的情況很相似。”

難道慕容菲也是半妖？不會吧。怎麽二叔跟嬸嬸三言兩句就概括出來的事情，還原回來居然牽連甚多，跟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都快要摟不住了。

“聽慕容菲的語氣，此事可能跟你娘也有關系。”

孌姝聞言心裏又是一團糾結，很想直接撲到梅寒雪跟前痛痛快快問個清楚明白，卻顧及上次因為情急之下插手被昆侖鏡彈出去，回了屋卻老是圍著梅寒雪轉悠。

梅寒雪將孩子哄睡，終於也忍不住回過頭來問她：“小公子可是有事要跟我說？”

孌姝這才覺得自己有些盯得太過了，連忙搖頭：“沒有沒有，我就是看著這孩子挺可愛的。”孌姝說著彎腰去探搖籃，忽覺胸前一松，原本裹胸的布條不知怎麽就開了，一時都不敢再正起身子。

孌姝一直扮作男子，這一露餡難免不會再次引起梅寒雪懷疑，是以心中無比焦急。

梅寒雪見她動作怪異，看了半晌，突然笑道：“這麽裝著可真累，姑娘還是免了吧。”

孌姝聞言，臉上頓顯尷尬：“原來夫人早就知道了。”

“我聽得你們是從外鄉逃出來的，想必是為了掩飾身份便也沒說穿，只是哪有男子生得如此纖細，還帶著體香的。”梅寒雪說罷，似又想起什麽，一時笑意更甚，“那位大夫恐怕也不是姑娘的師父吧，我瞧著大夫看姑娘的眼神可是不尋常呢。”

孌姝是真懵：“有什麽不尋常的。”估計是那廝腦子裏又在動什麽念頭所以才顯得不尋常吧。

梅寒雪搖了搖頭，並未點明。

“姑娘若覺得不便，我往後還是喚你小公子？”

孌姝擺擺手：“也沒什麽不便的，夫人直接叫我名字便是，我叫孌……藍珠。”孌姝舌頭一繞就給自己編了個名字。

“不知姑娘夫家怎麽稱呼？”

“他叫君漠。”反正也沒人知道魔君叫啥，說真名也沒問題。

不過……等等！

孌姝突然抓到梅寒雪話中的關鍵點，夫家？夫家！

孌姝扭頭見梅寒雪含笑點著頭已經這麽認為了，頓時覺得有口難言。報應啊報應，謊話說多了連自己都繞進去了。

孌姝想跟君漠提醒一聲，免得他不知道情況又說漏嘴，卻拉不下那個厚臉皮說“我把咱倆整成夫妻了”，簡直是在作大死啊。

君漠見她一臉欲言又止，以為她是因為慕容菲的事情，便道：“你就是坐著不動，事情也會自然發展直到水落石出，安心便是。”

孌姝起起落落好幾回，終於承認：“我又跟我娘撒了個謊。”

“……”君漠原本淡定舉起茶杯的手頓時僵住，“你又說什麽了？”

“其實也不是我說的，是我娘自己猜的我又不知道怎麽推脫。”孌姝替自己辯解。

君漠撫額不語。這人怎麽就不知道沈默是金呢。

“總之，就是這樣了，你別再說漏嘴，免得我還得再編下一個謊。”

君漠攤手：“哪樣了你還沒跟我說呢。”

孌姝對著手指頭，有些不好意思：“我娘不是看出我女扮男裝了麽，所以我也就沒繼續瞞著了，所以我娘就以為你跟我是……那個。”

“？”君漠還是皺眉看著她，顯然還沒明白她說的“那個”到底是“哪個”。

“就是我爹跟我娘那種關系！”孌姝吼完捂著臉跑走了。她的老臉算是都丟光了！

君漠聽見倒是沒有什麽大反應，反而很受用。反正他倆天天睡在一間屋子一張床上，對他來說夫不夫妻的根本早就沒什麽大區別了，這回梅寒雪說了出來，就當是丈母娘松口了吧。

孌姝萬萬沒想到，自己就這樣“被”賣了。

百裏堯的傷也在逐漸好轉，沒有了“百裏府大公子”這層束縛，整個人顯得輕松許多。

正午的太陽被厚實的雲層遮擋住，天空依舊飄著雪，好再停了風，不怎麽冷些。

梅寒雪往炭盆裏添了些木炭，坐在旁邊的小木凳上縫著一件粉紅的小襖。

百裏堯倚在床頭，拿著一只撥浪鼓逗弄著床邊搖籃裏的女兒。

梅寒雪擡頭，如畫眉目宛若綻開的梅蕊，明艷照人。

“我看你今日精神倒不錯，不如乘機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百裏堯一聽也上勁兒了，想了好半晌，道：“孌，姝。叫孌姝怎麽樣？取其美麗美好之意。”

“姝，好貌也。確是不錯。”

“我妻本就姿顏姝麗，我女兒自然不會差。”

“子期慣會說好話。”

孌姝站在屋檐下，閉著眼輕舒了口氣，聽著裏面的話與夢境重合，一下又恍惚起來。看著掌中逐漸淡去的印記，不由想讓這場虛幻永遠都不要破滅。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大修文章的，但是怕嚇跑僅有的小夥伴233估計沒人會有耐心再重頭看，所以還是先堅持完結，再暗搓搓地修完。

給留下的小夥伴鞠個躬，能看下來實在太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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