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我，前來同我敘舊。

但是不時會看看旁邊，似乎尤為焦急，看她那模樣，我將手指向進殿門的方向指去，“在殿外。算上我與你說話的時間，應該還在外面喝著呢！”

“謝謝！”

匆匆告辭，拂袖而去，留下一抹淡淡的香草味，這股味道極其特別，從未嗅到過，正疑惑這是什麽味道，青華的聲音就出現在我的耳畔。

“浮陽仙尊若是見到你不知得有多激動……”

“我這次都沒有告訴浮陽仙尊你要來，到時候他看到你準被嚇一跳！”青華在一旁激動道，我並未答話，走至看座席上，青華說要離老爹近些，特意選了位置，青華坐下後拍了拍她身旁的位置，眼神示意我坐下，我沒有推脫，並叮囑身後的殷弨、阜弁、析影各自找地方坐下。

“記得低調些，不要惹事！”

“屬下遵命！”

隨後他們離開，我隨手一掃，玉桌上出現了一瓶忘九霄，為青華斟酒，道：“以前你不喜喝酒，今天這酒你一定要喝。這酒可是我親自制作，全當是我的一片心意。”

“既是你的心意，我自當遵從。”青華接過酒一飲而盡，喝罷，細細品味後道：“這是酒嗎？怎得沒有酒味？有股淡淡花香……”

“是不是我的味覺出現問題了？”

“你不善酒，我又怎麽可能讓你沾酒呢？這是我做的花草茶，你喝的是八月桂花，而我手裏這杯是蒲公英茶。”我微微一笑，適才只是想調侃她，青華後知後覺，我微微挑挑眉峰，跟沒事人似的。

“好啊，滄笙。沒想到萬年過後你還是這般，一點都沒變！”

“你還是這般令我頭大。”

我無奈聳肩，臉頰靠在搭在玉桌的手上，慢悠悠地舉起茶，向她敬了一下，輕抿一口，餘光看到正從殿外走來的郗卣，有些慌亂，他似乎已經鎖定了目標，一個瞬移便到我身邊，只好佯裝鎮定的模樣將酒杯放下，擡起頭，手落下，站起來，默默行禮：“郗卣神君！”

“你這丫頭還能給我行禮，怕不是後面有什麽陷阱等著我？”

以前算是頑皮壞了，郗卣看到我這中規中矩的模樣不自覺地望向四周，“你這是打什麽算盤呢？”

“沒有算盤，今日就只有行禮！”

“行禮？這是我近些年聽到的最大笑話。”

“在六界裏，誰能有你輩分大？就連如今的天帝都要尊你一聲姑姑，你這給我行禮，真是折煞本仙君了。”郗卣最後幾句的聲音放大，讓還正在互相寒暄的仙人都被吸引，皆註意到我們。

我雙手合在腰間，擡眸莞爾一笑，並未出聲。

“你這萬年未歸，我可是想得緊，主人說你會回來的，此話果然不假。”

“老爹？”我反問道。

“是啊！主人說你總是會回來的，所以我才沒有找你，若不是主人說這話，我恨不得飛到魔界裏尋你！”

“這次準備待多久？”

“我讓人將你那處好好收拾一番，你且就住在之前住的伊寧閣吧！總歸是熟悉的……”

他將我要說的話都搶了去，即刻就讓仙侍去打掃伊寧閣，我連拒絕的話都不好說出口。

“你身後跟的那幾個你也不用擔心，瀛陽宮自有收留他們的地方。”

幽蘭氣息襲來，老爹從天而降，一身皎潔流光，白發蒼顏卻擋不住淡然的氣質，坐向主位，眾仙家皆站起紛紛行禮，他一向不喜奢華，修眉微蹙，似是有些不悅。

“平身！”

一聲令下，眾仙家皆致謝於他，這一看便是郗卣的手筆，事後向四處掃視，看看這老小子此時在何處逍遙，很快他便將郗卣找出，向其身邊一瞥，視線定格在那一瞬間，我沖他揚唇而笑，久違的面容突然闖入，他沒做好準備看到後結果弄得自己兩眼猩紅，我作勢張嘴未出聲：“別哭！”

他沒好氣地吸了吸鼻子，似是有些埋怨，埋怨我這麽久也不回來看他，真是能坐得住。想到之前在碧芩中看到老爹年少時的模樣，真令人感慨。瘦弱清冷仙，那些戲文裏說得散仙公子是存在的，若不是為我散去大半修為，說不定現下已經娶上天界哪家仙子有了孩子。

各仙獻禮無不令人眼花繚亂。郗卣在我耳旁說上次這樣的壯觀場面還是在我出生時，老爹為我辦的慶生禮，素來不喜鋪張的老爹竟然用了南虛境為數不多的玉石裝飾，鋪滿了整條道路，就因為星矢仙尊說女孩子需要這樣，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用琉璃裝飾大殿，伊寧閣的常年光亮就是因為老爹在裏面裝飾了五彩繽紛的熒光石。這些我也是如今才從郗卣口中得知。郗卣認為老爹告訴了我便沒有提過，借著今日興奮便提了出來。他今日偷偷將九州有頭有臉的仙都請了過來，郗卣愛熱鬧，過生辰不就該如今這樣，所以他便將禮仙的活包攬在自己身上。

“我準備在瀛陽宮小住。”

事後，我同老爹並肩站在橋上，臉頰受著微涼的風，我看向不遠處，那座後花園曾經去過無數次，此刻竟然無比的懷念。可能這就是戀家之感。

“嗯。”老爹淡淡回答，半晌，我們兩人都沒有出聲。

……

“老爹，今日是你生辰我本該開心地來瀛陽宮為你慶祝。可我走到殿門口處竟然會有一絲害怕。”

“明明這裏是我自小長大的地方，明明走進天界時還好好的，明明……我已經準備好面對一切……我還是退縮了。”

這就像是一個人去科舉考試，明明覆習得可好，卻在考場上怎麽也想不到答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時間流逝，自己落榜，無臉再見家人，終生抑郁。

天界沒有四季，只有繽紛多彩的雲，雲卷雲舒，可肆意妄為，可以分散亦可聚合。雲落微雨，卻只落在凡界，永遠不會落至天界。

“閑言碎語遍布天界，老爹你很為難吧？”

“你唯一的女兒竟然是魔族……若是當時你將我棄之不顧，我的結局與你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沒有假若、如果之類的。你是我浮陽的女兒，這一輩子都不會變。”

“只是……孩子，我希望你能想清楚，六界的命運皆在你的一念之間。你的選擇關乎九州的命運，若你一聲令下，這六界怕是要遭受巨大的摧殘……”

我淡淡看向遠處的遠山，看其很遠其實它很近，至少它還能被看到。萬年間，仙魔之間總會有摩擦，不論大小都為兩族之間的關系添了一把火。就算盡力讓阜弁、殷弨周旋也只是杯水車薪，這些我自然看在眼裏。

殷弨欲與撫姨結盟，組成冥魔之盟，為魔界增添士氣。

“老爹為我取名滄笙，滄笙即蒼生，心懷蒼生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領袖。你知道終究我會回到魔界，所以自小便教導我心懷善念與慈悲，亦書樓裏的所有的典籍都是為備著的，從小你就散養我，讓我為自己做主，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以前還嫌棄你不心疼我，老纏著你想要你註意到我，同郗卣幹了許多荒唐事，你都沒有計較……”

“如今我身居要位便全明白了。”

老爹沒有再說話，算是默認，我眸光一深，道：“所以我決定我們魔界以後的路單獨走，魔界不會染指任何一族，也不會同任何一族結盟！”

“老爹，你不會生氣吧？讓魔族與仙族短時間內達成共識是癡心妄想，這種事情需得一步步來，有生之年，我希望我能看到。”

如今，我所留在世間最大的使命和價值就是為魔族。自己愛不得，不能讓他人步了我的後塵。若是可以，我欲改天命，跨界的真愛定會攜手到老，不是為我，而是為以後千千萬萬的後人。

“老爹不會生氣反而為你高興。如今你的血脈全然繼承了你阿爹邶潯，他原本是處於六界不滅的，你也會永生不滅的。他當年為了你阿娘甘願放棄永生，替他擋下數百道紅雷，最終在他的掩護下阿娘才生下你，最後消散六界。”

“你不愧是他的孩子，在你身上我看到了當年你阿爹的影子。”

“但是你比你阿爹還要強大，你阿爹陰暗偏執，而你恰恰相反，是他所沒有的。你一定會是個仁慈正義的魔主，滄笙，我為你驕傲。”

老爹當年傷情的模樣讓我看了著實心疼，順手一變，手中出現梔子花，遞給老爹道：“這是當年我入碧芩阿娘贈與我的梔子花，她說只要為它註入靈力便可生存，我送老爹一支，上面我註入了魔力，就算只有一朵它也會永開不謝。”

梔子花我就算手裏只有一朵也會想盡辦法讓它繁殖，老爹不可思議道：“你見到你阿娘了？”說罷，眼含淚花，說不上來的苦楚，白眉微蹙，嘴角抽動，鼻孔瞬間放大。

“一切我都看到了。阿娘同阿爹隱居在凡世，本應開心幸福，不料因為我的誤闖，誤打誤撞用血破了玄空陣。不久後，碧空上出現紅雷，我去了天界，見到年輕的老爹，看到了天命永墜的預言……”

“阿娘從我眼前消失……你抱著我，用半生的修為封印我的魔氣。”

“途徑太淵之時，你魔氣又開始泛濫，我在你眉間印上白羽印。”憶起五萬年前，老爹感慨甚多。

“那時候我不知道該如何養個女娃娃便專門向穹蘿討教，多虧她耐心我才能夠得心應手。”

“小時候你剛學會走路，阿爹看著你摔倒也心疼，但是我不扶你是因為你同其他人仙子不一樣，你需要自己站起來。”

“因為你的身體不能承載法器，所以仙術自是比常人學得慢一些，但是你天資聰穎，就算沒有法器也能升為上仙。”

“我只是想讓你無拘無束得在天界過活著，不論你多大，在我眼裏你始終就只是個孩子而已。”

一時熱淚盈眶，我默默抱住老爹與之相擁而泣，原來老爹的愛竟然隱藏得我連一點察覺都沒有，這便是難以說出口的父愛，只默默付出，不計得失。

與老爹寒暄了好半天，聽聞灼灃兄長退位之後每日都在婷韞殿外四處徘徊，小時候我便會溜進去同穹蘿嫂嫂玩許久，她總是穿著一身淡色紗衣，同我講著有趣的事，每當看到是我推門進來，兩只眼睛就會瞇成月亮牙兒，眉目溫柔。穹蘿嫂嫂住的婷韞殿沒有一人敢進，就連兄長都未曾進去過。他們之間的事我本來是不知曉的，隨著後來越來越好奇便聽月老星君東拼西湊的故事得知他們之間的蕩氣回腸。

穹蘿是龍族少女，且是六界唯一可以水火兼修的龍。毫無疑問，她便是龍族裏的龍宮之主，被稱呼為“宮主”。當時龍族掌握四大神獸，北玄武，南朱雀，西白虎，東青龍。四大神獸原屬龍族一脈，關系自然親密，四大神獸又掌管著二十四星宿，控制整片著夜幕星河。

在龍族時就被各仙族追求，每日來龍宮求親的仙不計其數。見過的仙子皆誇讚其美貌，甚至將其畫像大肆宣傳，畫上之女子眉眸似水，額頭上明顯細碎的胎毛，眼睛雖小卻很有感染力，青絲被綰成兩個雲鬟分別在左右，再以橘發帶為主要飾物纏繞在其發上，輕螺上附帶點點鱗片，活潑生動，玲瓏可人。

她微微揚眉，將那幅畫遞給南斐，道：“畫得有些差強人意，不過還是挺像的，你覺得呢？”

南斐侍在她身側，將手裏的畫紙凝視了許久。這是他畫得最好的一次，沒想到還是有所不足，還是吸引不了她的註意。“嗯。”他默默作答，用餘光掃到她的側臉，光滑細膩，白皙如凝玉。驀然，她眸光一亮，眼珠機靈一轉，從座椅上彈起，拍案叫道：“南斐，我們去岸上看看，在龍宮待了這麽久才處理好事務，你叫上妘夙，我們一起。”

妘夙是南斐一母同胞的妹妹，自從南斐入了龍宮，同妘夙見面的時日便變得甚少，她是個深明大義的主，自然會替他好生著想。

“是！”

南斐退下後，穹蘿向外瞧了瞧，然後拿起那張畫有自己的畫，細細品賞起來，勾勒她的人還挺心細，專門畫了她最喜歡的瑯玕墜子，這墜子一直都戴在身上可是很少有人能這麽心細，總之，她對這幅畫挺滿意。她早就知道這畫同南斐脫不了幹系，也是在間接拒絕他，也不知他是否能理解……

一支桂花簪別在她的發鬢之上，岸上已是秋季，月夕風晨，桂花芳菲，楓葉淅瀝零落，雲山高聳，雨停霏微，長川裏的碧流澹澹作響，從水上出現的碩人，從容窈糾，姝妍倩兮，赫赫在上。踏水而來，卻沒有穿繁瑣的紗裙，僅僅一身簡便的衣著，奔入南斐眼簾，入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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