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準備將我安排在哪？”

身後忽然有道熟悉的聲音，我知道是淺桑將黑崽也喚醒了，剛剛一心註意塞淵他們而甚少註意淺桑。

“主人，滄笙肯定會妥善安置你的。”

我轉身，與他相視後莞爾一笑，“你什麽時候醒的？”

“足夠看完這場愛而不得。”

淺桑在一旁佯裝一副一無所知的模樣，其實就是她學著我為塞淵解封的時候，也順便將黑崽解開了。她的天賦確實挺高，看一遍便能運用自如。

“你覺得我做的對嗎？”

明知道他們兩個是不能在一起的，我還是選擇讓他們再彼此一面，也不知道這樣的做法黑崽能否理解。

黑崽離我很近，他緩緩道，“塞淵對公主用情很深，他一直都是個重感情的。今日若不是你讓他們倆有個了解，怕是會造成他終生的遺憾。”

“所以我做得對，是吧！”

我拂袖指尖輕捏微弱的仙光，將其捏散，一切都恢覆如初。

馬車開始啟動，我同黑崽淺桑站在馬車的另一邊，而塞淵就在我們的對面。他眼裏含著不舍的淚，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此刻我感同身受，在他眼裏，馬車裏正坐著的公主，就是可以讓他流淚的人。

馬車的聲音逐漸消失，迎親的隊伍慢慢消失在眾人視線裏，而公主的風華也就此落幕……

春別離，回首幾何？前塵了，未分曉。九州萬物，癡念已絕，徒留苦海予君歸。朝陽與暮陰，確難同舟。東隅桑榆日覆始，不可逆轉。

塞淵也記住了她的話，試著放下，將自己對她的愛意深深埋葬，手杖與荷包也被埋葬在城外他救下她的地方。

看到塞淵又恢覆到原來的模樣，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場夢，他只不過是睡醒了。黑崽對我使用仙術的事情早已經司空見慣，有時候隨意轉身就可以換一身衣裳。不過經過上次煊素一事後，他對我似乎更緊張，生怕有天我會消失不見他找不到。就因如此，我便在他的眉間種下術法，以後只要他喚我，我便可以即刻在他面前。而淺桑是灰顏的事實還是她不打自招向黑崽一句不落地坦白，之前為了不暴露，我之前專門變了個灰顏跟在我們左右，如今暴露那便只能將之前的法術收回。

“我覺得姜奐人很好，我待他同別人不一樣……”淺桑能說出這句話，說明她已經情起心動。

“我不想辜負他，滄笙，你會支持我吧？”

愛克服了恐懼，我沒想到有一天我身旁那個俏皮的淺桑可以說出這話，以前還是小看她了。

“他知曉你是妖嗎？他知道你是妖他還會……待你如初嗎？”

淺桑強顏歡笑道，“這些都不成問題，我會告訴他的。”

“我相信他……”

我上前拉住她的雙手，緊緊握緊，“不要這麽沒有底氣，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

“淺桑，我們是好友。我自然希望你能夠一直無憂無慮的生活，雖然我與姜奐只有一面之緣，但我能感覺到他對你的情意是真的。”

“若你不懼，天奈你何？若不曾在一起過，你與他終會有所遺憾。”

“滄笙，你……”

是啊，之前我還特意囑咐她不要同姜奐靠得太近。如今想通了，既然躲不掉，那就正面應對。

“以後你倆的喜酒可不能少我。”

淺桑事後搬離了侯府，隔壁的房間空落落的，處了大半年的好友，一時離開，定會有所失落。

……

“這位便是準弟妹了吧？”

沒想到一日我又碰到了軍營裏認識的熟人，黑崽的好友，洵鄘。

我剛出侯府準備去酒館調試杏花酒，這幾日杏花正盛，春日鬧意濃濃，大地回暖，萬物覆蘇。昨日看侯府裏的杏花開了，想著前幾日析影還在為酒館發愁，頓時心裏有了主意，不料正好撞上一身素衣的洵鄘，手上的拿著折扇，如畫中的散仙，素衣飄飏，閑適中帶有絲文雅，儒士如玉，無雙公子。

後來從淺桑那裏得知，洵鄘從文，黑崽從武，洵鄘是當今寘國大學士，喜歡游山玩水、舞文弄墨，在柳州也是赫赫有名。

“想必阿圻沒向你提起過我吧？”

“他可是經常向我談起你呢！”

洵鄘說得十分虔誠，我照凡世的禮，雙手放在腰間，向其行禮，“自是不能不提起洵鄘公子的名號，您可是傳遍了佑臨城的公子，滄笙還是略有耳聞的。”

“而且之前，我與公子還有過一面之緣。不過那時候，公子沒註意到我罷了。”隨後對之莞爾一笑，洵鄘笑道，“我們之前見過？那可真是奇怪，照理說，你這麽好看的女子是不會逃過我的法眼的，怎的我之前沒有一點印象呢？”洵鄘周游山水不僅要學習也要放松身心，佑臨的花草看遍了也沒有什麽意思，外面的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他要在有生之年將一切都看遍。

當然會沒有印象啊，之前我是大齊，是個男子，洵鄘公子怎會將我認出？

“阿圻真是好福氣能遇到你。”

“洵鄘公子謬讚，其實他最大的福氣是有你這樣的朋友。他性子沈悶，不太愛同人交談。與你在一起，倒是會說上許多話，這次也是來找他的吧？”

“你倒是敢說……”

“不過說的挺有道理。”獲得他的讚同，我也順勢點頭附和，既然他不敢挑刺，那就讓我來。

洵鄘的唇角上揚得更加肆意，“我的確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不會打擾到你們吧？”

“怎麽會，既然是重要的事情，我怎麽能打擾呢？”

晚膳桌上，黑崽本向介紹我與洵鄘認識，不料我倆已經提前認識過了，還專門默契地懟了一次他。

“阿圻，我以為你會在弟妹面前說過我，結果一次也沒有。我可是有在弟妹面前狠狠地誇你，沒想到你……唉，我真是白疼你了。”

“對啊，洵鄘公子說你在外面天天說我長得好看。怎麽，你在家裏就說不出來了？你都沒有當面誇過我欸！”

我們兩個可是極其有默契，最後看到黑崽慢慢沈下去的臉色，便知奸計得逞，暗自高興了許久。

不過他知道一切都是我倆搞鬼後，沒有責怪。用完晚膳，他正在後花園站著，身姿挺拔，我放慢步調，屏氣凝神，順勢跳到他後背上，頭靠在他的左肩，“你……不會真生氣了吧？我同他也就是那樣說說……”

他側過臉，不經意間露出微笑，“你們說的是事實，我的確沒有同你說過洵鄘，我也沒有當面表揚過你。”

黑崽的笑如春夜的微風搖動嫩綠的柳枝拂過我的臉頰，添上一絲紅暈。

“那現在有機會了，我就在你背後，你說嘛，我在聽……”

我翹起雙腿，聲音比平時還要軟糯尖細，清喉嬌囀。黑崽無奈搖頭，一邊走一邊思忖，我遙望著天上的圓輪，等待著他的答案。

“我家的滄笙最會向我撒嬌、最為嫻淑的，世間沒有一個人可以取代她在我心裏的位置。”

“我家滄笙心地最為善良，乃是百年難遇的絕世神顏，是天上地最為絕塵的仙子。”

“誰是你家的？”我急忙嗔怪道，句句不離我是他的，倒把我弄的羞得說不出話來。

黑崽：“……”

“君上已經答應願意為展氏一族正名了，不久我們就可以成親了。”

“真的嗎？”

原來今日洵鄘來侯府竟是如此原因，頓悟道，“就是說你再也不用打仗了，太好了！”

“滄笙，我心裏一直有些疑問，不知如今你可否為我答疑？”

我默許，他繼續道，“你為何要從天上來找我？”

“為了追愛，為了彌補你的付出。你其實是……天界天帝之子，未來不久的新天帝，因承帝位需要歷劫，直到一切圓滿才能重新飛升為仙，現如今你還在劫中。”

“而我是……”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我都在講著以前我們在天界的事，他在月夜下陪著我聽完一切，我同他一起坐在搖椅上，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相信，可是越說越動情，我的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包括將這次見到父母的事情全盤托出。

那種遺憾中的美好，很難不讓人不感慨萬分。他會擦拭我留下的淚，低聲安慰，將我摟進懷裏，撫順因為長時間抽噎而不順暢的後背。

“黑崽，你相信嗎？相信這些都不是我隨意捏造的嗎？”

“我相信。”

“你不顧一切與我歷劫，我能真切地感覺到這絕對不是什麽愧疚……而是深情。”

“黑崽……”

動容的心同他的吻一起沈下，淺嘗一吻後，我靠在他的肩上，看著春夜的繁星露出笑容。

不久之後，展翟入京。陣仗豪氣，一大早便在敲鑼打鼓，我被吵醒，草草地沐浴更衣後，便同黑崽一起去湊熱鬧。馬上的展翟年近五十，容光煥發，穩重老練，身披盔甲，身後跟著千人軍隊，手中的兵器個個皆是上品。能橫霸邊境多年定然是不可小覷，在人群裏我看到了洵鄘，他那身白色很是耀眼，他還招手向我們打招呼。

“洵鄘公子他娶妻了嗎？”

“沒有。”

“真想將青華介紹給他，我估摸著他倆應該挺配。”

“若沒猜錯的話，青華如今還在月鏡宮裏煉玉漿忙得自顧不暇，還是算了。”

“卮倪……不行，她現在才出生不久吧……”

像洵鄘這般的美男，應該配他個仙子，可惜天界的仙子都各司其職，沒有像我這般的散仙。

“洵鄘雖沒有娶妻，但是他心裏已經有人了。”

黑崽說出這話時，語氣裏有所哀嘆。

“那為何沒有娶她？”既然有心上人，為何遲遲不娶，黑崽告訴我那女子紅顏薄命，早年間染了天花，不治身亡。洵鄘手上那把扇子所作的畫就是女子所畫。這也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那年奉君令北上，連夜趕路，終在暮天雪地裏倒下，醒來火光將他簇擁，火光的對面是個將他拖行三裏地的女子，他的救命恩人。劍眉星目，豪爽仗義，與之交談甚少，從零星之中得知她居無定所，喜歡到處行俠仗義，唯獨有個缺點就是不識字。

很快，他們各奔東西，沒想到半年後竟然在佑臨再次相遇，這次她來此的目的是要刺殺一個大貪官，沒想到貪官沒殺成，自己被追殺。陰差陽錯，她藏進他的府上，逃過一劫。

熟識後，洵鄘讓她學寫字，她欣然同意。正巧書房裏有一把新做的扇子正等著他給扇面作畫題詩。沒想還沒等到他看到她便在上面隨意地寫上了他的名字，雖然歪歪扭扭，卻是她寫得最好的一次，順帶在旁邊畫了幾朵他叫不出名字的花。他問過，她說這是秘密。就這樣，兩人日益生情，可兩人誰也沒有提起。

一年後，她去了鄰城，這次他沒有能等到她回來，卻等回了天花肆虐的消息……

他主動專門請令帶領太醫鄰城去控制天花，尋遍所有地方，都沒有她。在一群小孩子的口中得知，她提出封城，之後主動請纓將所有患有天花的百姓隔離，不久自己也染上天花。一日前，她的屍首就被焚燒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天花很快便被控制了下來，可俠女卻永遠不能在他身邊說說笑笑了。

其實，洵鄘一直都不知女子的名字。女子從未告訴過他，他便一直以“俠姑娘”喚她。

未名心上人，邈遠憶清歌。菩提滄海，月歸黃泉。洵有情，花有意；孤雁還，人難歸，相思難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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