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日一早，我抱著灰顏找到司娘，告訴她要去柳城附近省親，平日裏灰顏與我形影不離，司娘便同意我帶著灰顏一同離開。我答應她會盡快回來，她亦答應我不告訴沅圻我曾經離開將軍府的事。

灰顏與我在後方的火炊營裏幫忙做飯。原本火炊兵們對我們有所懷疑，認為我們使敵軍派來的奸細，來此打探消息，我們向其說明是候補士兵，剛插進來補充陣營的，他們才稍稍打消了念頭。

“新來的那倆，你們來！”說話的正是火炊兵們的領頭，叫麥大田。他算是整個軍隊的主廚，三十多歲，身材矮胖，走到哪裏哪裏就會有油煙味。

“你把這些從城外挖來的芋頭洗幹凈，你去生火準備煮些野菜粥！”麥大田用手指著旁邊幾大筐的芋頭看著灰顏，而我毫無疑問被分去煮野菜粥，生火不是難事，三兩下我便把火生了起來，他看著灰顏提著筐向河邊走去，欣慰一笑。然後轉頭看向我，毫無征兆地跳起，粗暴地喊了起來，“你到底會不會做飯？我要你是幹啥來了？需不需要我們把你供起來叫你聲祖宗！”

“我不是生火了嗎？”

“對！你生了火，可鍋裏的水呢？你的確實是在燒鍋，可鍋裏的水呢？”麥大田嘴張得大開，許久沒有合上。

頓時，我反應過來，是沒有在鍋裏添水，於是手疾眼快地拿起水桶跑去溪水旁去舀水。

“火炊營已經是末等的士兵待的地方，非得等被趕出軍營嗎？”麥大田發了火，火炊兵們沒有一個敢上前為我說情，就這樣被劈頭蓋臉地說教了一頓。

事後，麥大田對我與灰顏多方關註，帶有些許的懷疑與探究。

晚間我照常同灰顏去附近吹風散步，不料被麥大田事先安排的人堵在營帳門口。

“你們有事嗎？”灰顏皺眉道。

“我們該去洗澡了，你們兩個不一起？”其中一人開始起哄，其餘人開始應和，我與灰顏相視一驚，臉色瞬間慘白。

“我們大家從未見你倆去過河邊洗澡，你倆不會是從內宮裏逃出來的那個吧？”這話說出來後，身後的士兵倒吸一口涼氣，我要是沒有記錯的話，內宮裏的男子不是皇帝便是太監，原來是把我們當作太監了。

現如今，也就只有太監這個身份更能解釋我們現在怪異的行為。麥大田猛地拉起我的手，無論我怎麽掙脫都掙脫不掉，他仔細瞧了瞧，道：“嘿！我猜的果然沒錯，你的手嫩白無繭，怎麽可能是個夥夫該有的手，我們這裏誰不是從民間挑的夥夫，從小便挑水撿柴，手上早已厚繭累累，簡單的飯都是可以做出來的。

我看你倆就是冒名頂替的兵，分明就是兩個太監假扮的！我聽聞太監都是沒有那個的，就是怕我們發現你們的這個秘密你們才從未與我們共浴！

若想證明你倆不是太監，也可以，那你們脫下褲子讓我們瞧瞧，看看到底是不是我們所說的那樣！”隨後，麥大田甩開我的手腕，冷哼一聲。

“既然你已經知道，那便告發我們吧！反正遲早都要死，死在你們的手上總比死在那些人的手上強！我和弟弟已經無路可走了！”

將計就計，灰顏站在我的旁邊，附和著我，“我和兄長好不容易逃到這裏有了藏身之地，安穩的日子還沒過上幾日就要死了，真的好不甘心啊！”

“我們得罪了宮裏的貴人，從宮裏被人追殺到這裏，沒有辦法便買通了別人將我們塞進軍營，我們從進來後也沒有幹什麽壞事,為何容不下我們兄弟倆！”說罷，我拍了拍灰顏的肩膀，佯裝安慰之舉。

“其實我們也沒有想追究什麽，對吧！”麥大田果然生出憐憫之心，利用了麥大田及其他士兵的善心，我也很是過意不去，但是這是目前最好的安身之法。

“兄弟，相逢就是緣分！我們不會告發你們倆，是吧，兄弟們！”其中一個士兵說道。

隨後大家應和道：“是！”

“大家……”我與灰顏備受感動。

“你倆就安心待在火炊營，我老麥一定會保護好你們兄弟倆！”麥大田信誓旦旦道。

“還不知道你倆的名字呢？”

麥大田身邊的小兵問道。

“從小我兄弟倆就在宮裏長大我叫大齊，我弟叫小齊。”隨後與灰顏對視一眼，倆人同時點頭。

事後，灰顏追問我道，“滄笙，太監是什麽？”

呃……

“反正是暫時能掩護我們真實身份的一種人！”

“是男人嗎？”

這種愚蠢的問題我不希望聽到第二遍。

終於，我忍不住了，破口道，“你覺得呢？如果是男人的話我們此刻就已經暴露了！”

“不對啊！據我所知，軍營只用男丁，你是不是在誆我？”

正值八月，大軍正全面深入敵軍，幾乎全勝。

近乎幾次的戰役我都在場，那場景歷歷在目，未敢忘卻，滾燙的血液飛濺在他的盔甲，他的戰馬，他的臉，他的劍上。

天界之時他也是這般英勇無畏。

難免一時疏忽，他帶著塞淵朝前方探路，遭遇埋伏。

而我正好被派老麥到附近的樹林裏采野菜，聽到馬匹嘶鳴和刀劍的碰撞，沖出來看到了一切。

一介凡胎遭遇刀光劍影已經算是重傷。

我曾對老爹說過以後換我守護他，又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他受傷而袖手旁觀呢！

柏舟當初封了我的術法，可是武功還在。隨後，從地上撿起一把劍，一步一步殺向他。原來近處看他，心中更加苦澀，盔甲早已經被砍破，流淌的正是他的血。一劍揮過，離我近處的兩個敵軍已經被封喉。血濺三尺，終於還是讓我感受到他在戰場上的感覺。熱血迸濺在我的臉上，腐蝕著我的肌膚，滲進我的內心，踩著即將倒去的敵軍的肩膀向上一跳，揮劍捅進身後的敵軍。這算是我第一次殺人，為他。沒有手軟，直接將劍拔出，伸腿將屍體踢到敵軍身上。餘光瞥向劍鋒，日光將那滴血照耀得無比刺眼。

兩軍膠著，敵軍拿出弓箭準備殊死一戰。

弓箭手直接不顧戰場上的同伴，萬箭齊發。

箭箭皆沖著沅圻而來。沅圻身邊的塞淵忙著對抗面前的箭無法分身，沅圻用劍對抗箭簡直是以卵擊石，身邊寥寥幾個士兵也皆被箭所擊殺。

我手上暫時也沒有盾，本來束手無策，可瞧見屍體旁的盾牌大腦一熱，隨後一個翻滾，盾牌被豎起，沒有片刻的猶豫，即刻飛奔而去，抵住射擊，擋在沅圻前面。

“將軍，我來保護你！”

“將軍放心，屬下已經通知婁將軍派人增援，再撐一會！”

沅圻失血過多，意識已經開始漸漸地模糊，瞇著眼看著背影，“嗯”了一聲。

……

“沅圻，千萬別睡!”他的情況皆在我的視線範圍內，看著他即將垂下的眼皮，意識到他情況不妙，隨即朝他大吼道，“沅圻，你這個騙子!你答應過我，要好好用膳，好好休息，這些都沒能實現，大騙子，所以我現在命令你好好活著，你聽見了嗎？聽見了嗎？”

可是他還是躺在我懷裏，一動未動，傷勢過重，痛暈過去，銀色的頭盔在沅圻倒下的那一刻從他的頭上掉落，靜靜躺在我的手邊。

塞淵突破重圍，找到已經暈死的沅圻，心中十分自責，想著與敵軍同歸於盡也要護著將軍離開。

“塞淵將軍，可否借你的弓一用？”

塞淵看著我，不解道，“你要弓有何用？如今是我們被當成靶子！而且你這瘦弱的身軀能拉開弓嗎？”

話音剛落，我便從他身後取下箭囊，裏面的箭十分充足。

“能否借將軍你的肩膀一用？”

看著堅定的眼神，再看沅圻的情況，塞淵默許了。

我默契地猛得點了一下頭，隨後重心踩在他的肩膀，飛身一躍，瞄準主將，拉弓，放箭，擊中，一氣呵成，一招制敵。箭雨之下，我也未免會中幾箭，左肩與後背隱隱吃痛，餘光瞥見這些礙眼的箭尾之下滲出的血，極其鎮靜地用弓砍斷，隨後把弓豎起，右胳膊倚在上面，長籲一口氣，淡定對塞淵道，“好了，敵軍沒了心腹，定會引起軒然大波，我們再堅持一會。”

塞淵向存活者的三十幾人囑咐道，“兄弟們，誓死護住將軍，我軍還等著將軍回去主持大局！”

“屬下領命！”

慷慨就義是他們應該做的，不應有任何埋怨。這便是凡世戍守邊疆的士兵，無畏無懼，灑脫淳樸，大義無私。

他們將盾牌全部留給沅圻，拿起刀槍繼續戰鬥，塞淵亦是如此。剛才敵軍將領被射殺，一時間群龍無首，軍心渙散，原本一手的好牌打得稀巴爛。弓箭手卻沒有停下，只是與之前相比稍微弱，我亦加入加入這場戰鬥，正當我準備站起時，發現一旁躺下的沅圻緊緊拉住我盔甲下的衣襟，蹲下直接將他的上半身抱進我的懷中，欣喜問道，“黑崽，黑崽！”

可還是沒有什麽反應。

這時，婁璟率大軍前來支援，敵軍見形勢不妙，棄甲而逃。

我身上的傷倒是沒有什麽事，領了幾瓶藥，同灰顏來到無人之地，脫掉盔甲與外衣，露出被中傷的傷口，白色裏衣上有大量幹掉的血漬，都已經粘在皮膚上，側過身，讓灰顏能夠方便拔出箭頭。

“沒了仙術去戰場，你這不是自尋死路嗎？”灰顏看著背後的傷勢，倒吸一口氣。肩膀後背總共中了六發，普通人早就死在戰場上了，幸虧是個神仙，不然真要成為刺猬那種生靈。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而且我有仙身護體，死不了！你不會是擔心我了？”

“才沒有，我倒希望你就折在戰場上，以後就沒有人同我搶主人了。”

“你這只兔子真惡毒！”

“主人這是頭一次受這麽重的傷，他被人擡回來的時候嚇壞我了。”

灰顏感嘆道，我狠心揭穿，道：“你之前都是待在將軍府的，他定是養好了傷才會將軍府吧！”

“在我心裏，主人就是厲害，就是最好的男子!”

“你我在這一觀點上倒是達成一致！”

灰顏“哼”一聲後，道：“箭頭拔下來了，藥也上好了。”

我淡然一笑，穿好幹凈的衣服，答謝道：“多謝！”

“事先提個醒，你這傷就這樣處理以後肯定會留疤，很大很醜的。”

“我不在意，這可是我為保護黑崽留下的痕跡，至少證明，我確實對他義無反顧！以後我倆在一起後，還能時常回味這場美救英雄的事跡，我不後悔！”說罷，慢慢搖了搖頭。

“餵，餵，八字還沒一撇呢！你不許瞎想。”

“是你心思不單純吧？”忍不住噗嗤一笑，這灰顏的想象力確實另有深意。

事後，婁璟與塞淵開始抓營中的臥底，此次遇險明顯有人作怪。

我暗叫不好，若是查到火炊營，根據名冊點人的話，我與灰顏豈不是要暴露了，畢竟名冊上沒有我們。於是見旁處無人將灰顏拉到一處，與她同商對策。

“那我們不如就逃走吧？反正我現在的瞬行術精進了許多，而且聽說主人也已經醒了，我們就安心地待在將軍府等他回來吧!”灰顏提議道。

“目前看來，是應該離開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不知怎麽的，心中酸澀，他到底還是沒有將我叮囑的話記在心上，沒有顧好自己。輕嘆氣後，朝灰顏道，“那我們走吧！”

“大齊、小齊啊！”老麥氣喘籲籲地跑到我與灰顏面前，灰顏準備施法的雙手快速垂下。

“怎麽了？”灰顏問道。

“婁將軍召集我們火炊營，我來通知你們一聲，快些同我一起吧！”老麥說話十分焦急，我同灰顏對視一眼，然後看向老麥道：“可說是何事？”

“將軍下令要找出當日在戰場上救他的士兵，現如今只剩我們火炊營沒有被查了。”

照老麥所言，那個士兵十有八九就是當初的我，可是我覺得沒有必要這麽大張旗鼓的，不禁問道，“我覺得就不必了了吧？火炊營都是夥夫，如何救得了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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