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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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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病。”

張行端給他約的是省裏首屈一指的專家,姓林,是個溫和慈祥的老奶奶。嚴柯的祖母外祖母都去世很早,因此對老太太很有好感。

張行端把他介紹給林主任以後就離開了診室。一個小時以後他被叫回來,嚴柯眼睛已經哭腫了。

“初步可以確診了。”林主任沒有把那三個字說出來,只是溫和地說道,“但還要做幾個檢查,排除一下別的器質性病變。”

“要住院嗎?”張行端問

“住也可以,不住也可以。”林主任輕輕拍了拍嚴柯的手背,聲音慈祥,“孩子,你也是醫生,自己決定吧。”

嚴柯低著頭不說話。張行端道:“住吧,他這樣也沒法上班。”

“不,你錯了。”林主任用眼神制止他,“這孩子很有責任心,他是不會輕易離開崗位的。但他不能過度勞累,所以也需要適當照顧。”

張行端面露難色:“林主任,你知道他們呼吸科……”

“我不想休假。”嚴柯小聲打斷他。

張行端皺起眉頭。

林主任嘆了口氣,讓嚴柯先出去等。張行端在辦公桌前坐下,客客氣氣地問道:“林主任,他發展到什麽程度了?”

“按照評分量表來看是中度。他的軀體癥狀出現得很早,反覆地頭痛和失眠,並且有藥物依賴。他承認有過自殺自殘行為,但都被人阻止了。”

“他自殘我知道,不過自殺……”張行端眉頭皺得更緊,“那倒是麻煩了。”

林主任點點頭:“這幾天是他的發作期。抑郁癥發作期可長可短,有可能幾天就好了,也可能持續幾個月,現在他身邊最好有人陪著。我給他開了點藥,你要監督他吃。”

“這個當然。”

“藥物早期容易有不良反應,甚至可能加重他的頭痛失眠。我已經跟他說過了,他也表示理解。”林主任無奈地笑笑,語氣憐惜,“畢竟是同行……這個病的預後怎麽樣,他心裏也是清楚的。”

“會好嗎?”

林主任嘆了口氣:“很難。會經常反覆,而且不能停藥。”

張行端點點頭:“好的,我明白了,謝謝主任。”

“小張,你也有要註意的。”林主任誠懇地望著他,“不光是你,還有他的父母,他身邊親近的人。你們要知道抑郁癥是一種生理疾病,不是簡單的情緒低落或者想不開。他的悲觀和痛苦不是自己選的,是大腦有了病理改變。他也不想這樣的。”

“好的。”張行端也嘆了口氣,“那我什麽時候帶他來覆診?”

“一個月以後吧。如果副作用很嚴重的話,隨時來找我。”

“好。”

張行端正要走,林主任忽然又道:“對了,小張,之前你說的那位朋友,我勸你還是少和他接觸。”

張行端笑了:“沒事,我有分寸。”

林主任搖頭道:“這是目前唯一一種無法用藥物控制和治療的病,甚至連改善癥狀都不可能。這是先天性疾病,是生理缺陷,你明白嗎?”

“我明白。”他微笑著說,“我會對自己的行為負責的。”

林主任一楞,無言以對。

張行端走出診室,看到嚴柯呆呆地坐在走廊上,眼睛還紅紅的。張行端笑了笑,走過去揉揉他的頭發:“小可憐,在想什麽呢?”

“沒什麽。”嚴柯低著頭站起來,遮遮掩掩,不想被人看到臉。

張行端從包裏拿出一個黑色口罩,笑嘻嘻地給他戴上,寵溺道:“小笨蛋,一直叫你隨身帶口罩,怎麽老是不記得呢?”

註:汙梯是後勤人員運送汙染物的通道,原則上不允許病人進入,屬於後勤區域,因此有些醫生也會在這裏抽煙。

25.

張行端把嚴柯送回公寓的時候,淩鹿都快把門砸爛了。看到兩人回來他反而一楞,然後傻乎乎地喊了句老師們好。

“你怎麽來了?”張行端對這個實習生印象深刻:年輕貌美,可惜傻。這種人容易壞事,所以他不碰。他掏出鑰匙開了門,隨手把藥袋子丟在桌上。

“我今天本來和他有約。”嚴柯嘆了口氣,愧疚地說,“早上走得急,忘記帶手機了。”

小鹿一定急壞了。

“沒事沒事。”淩鹿眼睛盯著藥袋,想問又不敢開口。他隔著塑料袋努力辨認藥名,張行端不悅地瞟了他一眼,立刻又和顏悅色道:“你不是要考研麽?不趕緊回去看書?”

“他知道的。”嚴柯疲憊地坐到沙發上,不想摘口罩,“我跳樓就是他攔的。”

張行端很詫異,迅速思考一番,震驚不已:“你在醫院跳樓?!”

淩鹿忙道:“他不是!他沒有!”

張行端用看傻子的表情看著淩鹿。

淩鹿有些尷尬,於是轉移話題道:“嚴老師到底生什麽病了?”

張行端道:“抑郁癥。中度抑郁。”

淩鹿先是驚訝,很快又覺得果然如此。不禁露出了難過的神情。

“現在這件事就只有餘程不知道。”嚴柯蜷起身子,低聲道,“我不想他擔心。”

張行端無奈道:“你們兩個傻,別以為餘程也傻。你吃藥有副作用他看得出來。何況平常我不在你身邊,我得讓餘程盯著你。”

淩鹿不假思索道:“我可以陪他!”

你算個什麽東西?

張行端越來越不喜歡這個說話不經腦子的小朋友。

“不行。”張行端果斷拒絕,“他的病不能瞞,出事了誰來擔責任?不光是餘程,還有他……”

“別告訴我爸!”嚴柯幾乎尖叫起來。

“那就通知餘程。”張行端斬釘截鐵。

嚴柯瑟縮了一下,低頭抱住雙膝。淩鹿看不下去了,攔在張行端面前:“張老師,你別這麽逼他,他都已經這樣了!”

嚴柯卻道:“好。”聲音輕輕的,“那就告訴他吧……”

張行端去陽臺上打電話了。淩鹿還有些氣憤,坐到嚴柯身邊說:“他幹嘛一副興師問罪的態度?你——”他看了看那一大包藥,不滿道,“你生病又不是你的錯!”

嚴柯低著頭說:“你回去看書吧,快考研了。”

淩鹿楞了楞,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留下的理由。其實他今天來不光是為了動物園之約,更多的是為了告訴嚴柯,餘程吻他了。

他的暗戀得到回應了,他想把這喜悅與嚴柯分享。但嚴柯現在這樣,他實在說不出口。

淩鹿還是放不下心,他對張行端有一種莫名的不信任。便說:“看書也不差這一會兒,我幫你收個衣服吧。”

他走到陽臺,一看張行端在輕聲打電話,心想至少等餘程過來才能走。於是迅速地收了衣服,抱進嚴柯房間裏。

餘程很快趕來。嚴柯一開門,餘程就把他拉進懷裏。

“為什麽瞞著我?”餘程聲音顫抖,“貝貝,你讓我說你什麽好……”

熟悉而溫暖的味道將他包圍,嚴柯忍不住抓緊他的衣角,額頭抵著他的胸膛:“小師叔,我不想你擔心。”

餘程憐惜地捧起他的臉:“但你這樣——”無意間瞥見一個人影,他和淩鹿對上了視線。餘程迅速移開眼,凝視著嚴柯說,“你這樣不是更讓我擔心嗎?”

淩鹿站在臥室門口,抱著一堆疊好的衣服,不知所措。

餘老師——餘程的眼神,就和那晚吻他時一模一樣。但現在他卻抱著嚴柯,對他柔聲安慰。

而嚴柯,那種委屈的,撒嬌般的神情,愛意根本掩藏不住。

——原來嚴柯暗戀的人,就是餘程?

原來我們——喜歡的是同一個人——

他甚至還想和嚴柯分享與餘程接吻的喜悅……真是可笑……不,幸好沒有!幸好他沒有說出口……

張行端從陽臺走回來,看到淩鹿呆呆地站在那裏,心裏也是一個問號。再看餘程正摟著嚴柯卿卿我我,頓時明白了。

餘程動作夠快的啊,這實習生才來了一個多月吧,已經勾搭上了?

不過這孩子倒確實是餘程喜歡的款,天真善良,跟嚴柯一樣好騙。這種小朋友養好了就是橡皮泥,隨便他捏圓捏扁。關鍵是長得還好看。

把大眾情人圈養在腳邊,餘程就愛幹這事兒。

現在兩只小狗都可憐巴巴地等著愛撫,就看餘程怎麽操作了。

張行端笑嘻嘻地靠在陽臺上,看戲。

餘程像是沒看到淩鹿似的,神情自然地拉著嚴柯坐到沙發上,一邊拆著桌上的塑料袋一邊問:“這些都是你的藥?”

“嗯。一個月的量。”

嚴柯把病歷拿出來給他看。餘程看完,又把每種藥的說明書拆出來,皺起眉頭:“副作用發生率這麽高……”

“沒關系的,反正我本來也在頭痛。”嚴柯乖巧地說,“林主任告訴我剛開始會加重癥狀,我做好思想準備了。”

餘程道:“那你止痛片現在吃多少?”

“……不多。”嚴柯下意識地朝陽臺望了一眼,卻看見張行端意義不明的笑容,“……就疼得受不了的時候吃一片。”

“貝貝,別撒謊。”餘程嘆了口氣,“你不是不想我擔心嗎?那就不要瞞我,跟我說實話。”

嚴柯無奈:“……四片,一天兩次。”

“你痛得這麽厲害?”餘程很驚訝,隨即自責道,“也怪我粗心,平常看你沒精神,還以為是失眠的原因。我早該發現是止痛片鎮靜效果……”

嚴柯忙道:“我也以為只是偏頭痛,所以想用止痛片壓下去。現在既然確診了,吃了藥應該會慢慢改善。”

餘程憐惜地揉了揉他的頭發,還想說什麽,淩鹿忽然走過來,僵硬地說:“老師,我先走了。”

“咦,小鹿也在啊。”餘程像是剛剛才註意到,微笑地點點頭,“好,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嚴柯擡起頭,淩鹿卻像是躲避他的眼神一般,迅速離開了。

張行端沒看到想象中的好戲,也興致缺缺地晃過來。

“你倆繼續膩歪吧。走了。”

餘程應了一聲。張行端帶上門,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淩鹿慢吞吞地在小區裏走著,很顯然正經歷著巨大的情緒波動。張行端笑嘻嘻地湊上去:“吃醋了?”

淩鹿瞪了他一眼,居然眼睛紅紅的。

“現在才哭?剛剛幹嘛忍著?”張行端幸災樂禍道,“捉奸在床還不爆發一下,難不成你打算原諒他?”

淩鹿停下來,盯著他,哽咽道:“張老師,你能不能別這麽壞?”

這話這語氣這小眼神兒,跟撒嬌似的,真是我見猶憐。張行端突然理解餘程喜歡玩弄小朋友的原因了,並且對這只小傻鹿開始改觀。

沒想到淩鹿接下來說:“我哭不是因為餘程腳踏兩條船,我是心疼嚴老師。他已經抑郁了,他的精神支柱卻是個騙子。我也氣我自己,明明知道真相,卻不敢告訴他……這不就相當於幫餘程撒謊嗎?”

張行端楞住了。

淩鹿抽噎了一下,哀哀的眼神望向張行端:“你也不會說的,對不對?但這樣——”

他忽然按住胸口:“但這樣,嚴老師好可憐——我們這些人,看起來好像對他很好,其實都是騙子。只有他一個人被蒙在鼓裏,太可憐了。”

張行端沒料到他的想法會這麽天真幼稚,卻又這麽……深沈。一時無言。淩鹿擦擦眼淚走了,張行端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這孩子……

可惜了啊。

張行端懊惱地嘖了一聲。

早知道他這麽可愛,就算是個傻子也要騙到手。現在沒戲啦。

不過,他和嚴柯倒是有戲了。

26.

星期天餘程沒去坐堂,在公寓陪了嚴柯一天。淩鹿反倒去了中藥房,被掛號的小姑娘告知餘醫生今天停診。他悵然若失地走出藥房,仿佛聽到正式宣告:

你被拋棄了。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餘程能一心一意地陪嚴柯。

淩鹿坐公交車去了市立圖書館,發現真的像餘程說的那樣,到處都是小朋友,根本找不到地方自習。他回到公交站臺,茫然地看著路線圖,突然看到一個眼熟的車站。想了一會兒,原來是古文書店那站。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上了那路車。

小巷還是那條小巷,詩情畫意卻變得那麽虛偽可憎。淩鹿來到書店前,看到今天的小黑板上寫著“負能量禁入”,只好孤零零地站在門外。

老板也不在,通往後院的門關著。他是不是又在欣賞那幅畫?

為誰偏照醽醁……

淩鹿忽然鼻頭一酸,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他哭了一會兒,突然感覺背後有人。一回頭,小老頭拎著一袋小柿子,正楞楞地看著他。

淩鹿張張嘴,聲音卻哽住了。小老頭一聲不吭地跑進店裏,拿了個黑板擦出來,刷刷刷地把“禁”字擦掉了。然後改成“進”。

負能量進入。

淩鹿一步跨進店裏,嚎啕大哭。

小老頭沒問他為什麽哭,也沒問他怎麽一個人來,只是拎了個垃圾桶過來,掰開小柿子給他。淩鹿接過吃了,眼淚繼續掉,小老頭就繼續餵。這樣吃了好幾個,淩鹿打了個飽嗝,不好意思地說:“再吃下去我要拉肚子了。”

小老頭指指後屋:“洗手去,擦幹了再過來。”

淩鹿乖乖地把手洗幹凈,然後回到店堂裏看書。書真是好東西,看了一會兒心就平靜了。

天快黑了,淩鹿向小老頭道別,說:“謝謝你。”

“嗯。”小老頭舉著放大鏡看書上的小字,頭也不擡。

淩鹿回到宿舍,一夜好夢。

星期一,又是新的開始。

考研報名即將開始,一起考研的同學們都開始約見心儀的導師,淩鹿卻還猶豫不決。

這些天來發生了太多事,讓他恍如隔世。舍友還當他是壓力太大,約他打游戲放松一下。他看著舍友就想起萱萱,想起餘程,想起和嚴柯促膝長談的那個夜晚。

……就這樣結束,真的好嗎?

心裏有事,怎麽都看不進書。他徹夜難眠,終於在星期二早上下定決心,去了科教科。

然後是呼吸科主任辦公室。

然後是餘程的,副主任辦公室。

“我以為你再也不會來了呢。”餘程簽著病歷,頭也不擡。

淩鹿關上門,在他面前坐下,說:“餘老師,我想過了,我還是想報呼吸科。”

餘程有些詫異,繼而微笑道:“可以,歡迎。你放心,我不會給你穿小鞋。說實話我很欣賞你,我也不希望因為嚴柯……”

淩鹿打斷他:“我想報王主任的研究生。”

餘程一楞。

淩鹿道:“我跟王主任已經說好,他答應我只要過了筆試就收我。”

餘程瞇起眼睛,揣測著他的意圖。

“我也跟科教科申請過了,想多學習呼吸科的內容,所以每個星期有半天可以來抄方。王主任讓我跟你。”

“所以呢?”餘程擡起頭,眼神淩厲地逼視著他。

淩鹿毫不退縮,直視他的眼睛。

“星期一你的門診我不會來。我跟嚴老師上周三門診。明天就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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