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面後，柳素娥特意去廚房泡了一壺姜茶過來。

那會子他們二人都淋了雨，身體內聚了濕氣，若是不喝點姜茶，只怕會著涼。

柳二河有些拘謹，坐在挨著土坯墻的椅子上，一動不敢動彈。臉上的笑容像是畫上去的一般，略顯僵硬。

估計是太緊張了，額上都沁出了汗水。

趙家的名號他是知道的，趙家少東家的名號，那更是響當當。此刻看見本尊，心裏多多少少有些拘謹和忐忑，生怕說錯做錯，得罪了人。

趙明達理所當然坐在上座上，比起杜天來，他周身多了幾分清冷，不容易讓人靠近的氣質。

屋內氣氛沈悶，都無人敢說話。

柳素娥端了茶過來，沖著趙明達輕輕一笑：“少東家先喝口茶吧！我們家可是比不得趙家，沒好茶，您湊合喝兩口！”

“對對對，湊合喝吧！”柳二河擡起衣袖抹了抹額上汗水，幹笑道：“少東家要是實在喝不慣，我去外頭弄點好茶葉回來。”

說是去弄茶葉，其實說白了就是想出去透透氣。

這屋裏頭空氣太沈悶了，他都快喘不上來氣了。

要是再不出去把事情弄清楚，他真是要憋死了。

“伯父，不用了……”趙明達急忙推辭。

現在說難聽點，他就是寄人籬下，白吃白喝過日子，怎好嫌棄茶水不好。

可柳二河已經大踏步出了門去，佯裝沒聽見，出門前還給張氏使了個眼色。

張氏見狀，也找了個托詞，賠笑道：“我出去瞧瞧，少東家請慢用。”

趙明達不覺皺眉，他們……

莫非是想避開他？還是覺得他在這裏，他們全家都不自在？

好在柳成和柳遠還在，這哥倆倒是不認生。靜坐在靠墻的位置，倆人正低頭說話，隱隱約約的，似乎是在說柳遠拜夫子的事情。

柳素娥知道一定是自己的父親怕說錯話得罪了趙明達。這才找個借口出去的。

她忍不住撲哧一聲輕笑出來，壓低了聲音打趣道：“看見沒，我爹是怕說錯話得罪了你呢！”

趙明達沈一沈眸子，似乎有些失落：“那我來你家，豈不是打擾到你父母了？”

柳素娥見他情緒失落，亦不忍再打趣，只莞爾一笑道：“沒事的，你就放心住下吧！我父母都是老實人，只是家中來了生人，現在有一點點不習慣而已。畢竟你是趙家的大少爺。任憑到了誰家去，村裏人都會有這種反應吧！”

趙明達想想也是，想他風光的時候，多少人點頭哈腰要巴結他。

也難怪他們怕得罪了他。

既來之，則安之。

一切事情慢慢來。等熟悉了，或者就會好一點吧！

趙明達端起茶碗，輕輕吹一口，一股濃郁的姜味撲鼻而來。

他其實很不喜食姜，只是這是柳素娥親手泡的，若是不喝，實在不妥。

想一想。便忍著那份咽不下去的感覺，輕啜一口。

咦……

這姜茶的味道，似乎也不似他想的那麽難喝。

而且入口之後，周身都覺得熱乎乎的，似乎有暖流游走於四肢百骸。

再喝一口，疲累感覺。登時掃去了大半。

他心中嘆然，原來很多時候，許多事情都不是如他所想。自己一直認為接受不了的東西，其實只是不願意去嘗試罷了……

就像這幾年他固步自封，不肯走出自己心裏的牢籠。辜負了多少春花秋月……

柳素娥眼波清亮，見他不嫌棄自己泡的茶水，笑道：“好喝嗎？”

趙明達擡眸看著她閃閃發亮的眸子，心裏竟然有一刻覺得好溫暖：“好喝。”嘴角不自覺輕輕勾起，這樣的笑容在他臉上很少見。

柳素娥都覺得稀奇……

不過，他笑起來比板著臉可是好看多了。

“成子、遠子，你們陪著少東家說話，我去廚房做點吃的過來。”柳素娥回身叮囑了一句，鬧騰了大半天，她還一口未進口呢！肚子都快餓扁了。

柳成本來就佩服趙明達，有心向他學習，自然也樂得奉陪，一時拍著胸脯子道：“大姐放心去吧。”

柳素娥才一出門，就見張氏和柳二河正站在房門口沖著她招手。

柳素娥拐個彎，急忙跑了過去。

進了屋，柳二河一臉焦急，壓低了聲音道：“你娘說這趙家大少爺要在咱家借住幾日？這可是真事？”

張氏無奈的嘆了口氣：“我和你爹說，你爹非不信我的。還說我胡說八道，想攀高枝想瘋了……”

“……你說，我是想攀高枝的人嗎？”張氏氣呼呼的瞪了一眼柳二河。

“爹，這是真事，娘說的沒錯。”柳素娥一五一十將趙明達和趙家鬧掰的事情向柳二河匯報了一遍，她低低道：“少東家可是沒少幫我的忙，如今他沒地方去，我總不能袖手旁觀吧？”

柳二河聽了急的直跺腳，一時擡手用指頭指著柳素娥嘆氣道：“傻丫頭……真是傻丫頭……”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身上能沒銀子？去酒樓住不就行了？”柳二河長籲短嘆了幾次：“他比咱們可是金貴，在咱們家能住的習慣嗎？這破房爛屋，吃食又不好……怕是難和心意啊！”

想了想又道：“再說句難聽的，他和趙家鬧掰了，咱們收留了他，趙家人還不跟咱們急？”

趙明達的身世鎮子上但凡知道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姨娘養的。

和嫡母鬥，這不是找死嗎……

柳素娥也知道這個道理。

可她如今在滿氏心裏頭已經是勾|引人的狐媚子，還能怕她們再往自己身上潑臟水？

再說了，趙明達不去住酒樓必然有他的緣故，她總不能逼迫他去住酒樓吧！

張氏聽著這話也對，一時也有些擔心起來：“要不……咱們找別的地方讓他住下？”

“村裏劉五家不是有一所破宅院嗎？如今他們都搬進新房了，舊房子沒人住……我看，讓少東家住……”

“娘，他一個大男人，你讓他自己住。誰來伺候他的飲食起居？”柳素娥有些為難，道“怎麽說他在家也是被人伺候慣了的，自己一個人過日子，只怕連飯都吃不上。”

“飯咱們可以送啊……”柳二河一心不想讓趙明達住下。

現在柳素娥的風言風語已經夠多了。先是杜天，說不定明兒就成了趙明達了。

自己的女兒還年輕，說不定哪天遇到合適的就會異嫁。到時候讓她夫家人聽說了她這些風言風語，那還了得。

“就這麽辦了。”柳二河鐵了心似的，嘴角多了幾分淩然氣勢：“爹知道你不好說，爹去說就行。大不了……大不了讓遠子和成子陪著他。”

“遠子可不行，明兒開始，他可就要上學堂了。”張氏臉上掩飾不住的喜悅，雙手合十高興道：“真是菩薩保佑，往後我們柳家也有讀書人了。”

柳二河已經聽張氏說了遠子的事情。心裏自然也歡喜的緊，一時便展顏道：“那沒事，大不了這幾日我不下地幹活了，我和成子陪著他。”

柳素娥見自己的爹已經下定決心要讓趙明達去外頭住，想著再勸也未必能勸的住。

外頭住也沒啥不好的。還清凈呢！

“好吧，那我去和他說。”柳素娥心裏暗自想著該和趙明達怎麽說才好，畢竟她都答應他要讓他住下了。

可若是不說，自己的爹笨嘴拙舌的，萬一說錯了話，惹得趙明達氣惱，誤會她不讓他住下。又該如何是好？

伸頭縮脖都是一刀，還不如來個痛快的。

柳素娥暗暗吐了一口濁氣，捏著拳往堂屋裏去。

柳成正和趙明達說著做農活的趣事，趙明達心不在焉的聽著。

見柳素娥進了門，他頰上這才多了一絲絲笑容，身子也不由往前傾了傾。

柳素娥不知該如何開口。靜默了半響才紅著臉支支吾吾道：“少東家……我家房子……我家房子實在太小。我爹……我爹說……”

趙明達又不是傻子，如何聽不出柳素娥的話茬來。

他心下隱隱失望，起身道：“要是不方便，那我就不打擾了。”目光落在姜茶上，賭氣道：“多謝熱茶。告辭……”

柳素娥扶額，這人什麽脾氣啊？

她又沒說不讓他住下，他就開始黑臉了。

真是的……

就不能不這麽自以為是，不臆斷嗎？

柳成和柳遠呆呆望著，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這人……”柳素娥憋了氣回頭拉住了趙明達，耐心解釋道：“不是不方便讓你住下，是我爹爹怕委屈了少東家。”

“……你看看，我家就兩間屋子能睡人，擠來擠去，只怕少東家心裏也不舒服吧！”

“所以我爹在我們村給少東家找了一所宅院，裏頭沒人住，正好少東家可以住下。”

“我爹還說了，他要親自陪著你住下呢……一日三餐，也會有人送過去……”

聽到此，趙明達才知道是誤會柳素娥了。

可他就是這種急脾氣，有時候內心還很敏感。

或者姨娘生的孩子都很敏感吧！

柳素娥一臉認真，道：“要是少東家嫌棄那是舊房子，那少東家可以住我家，讓我爹爹他們……”

“不用，我去住就好。”趙明達一臉訕訕然，目光正好對上了柳素娥的眸子。

見她一臉認真模樣，心裏頭著實慚愧。

果然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來柳家，已經給人家添麻煩了，他還這麽不識趣，怪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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