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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老板的話也不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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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老虎發威, 九月初的中午猶如酷夏時節,最高溫度直上38度, 熱得樹上的知了不停歇地叫喚, 山凹內的小鎮大中午的一絲風都沒有, 老街上的店面大多不舍得開空調,店家就撐著頭趴在櫃臺上昏昏欲睡。

門上掛著的風鈴響了一下, 有個毛毛躁躁的青年裹帶著一陣風沖進了店裏,打開了冰櫃拿出兩瓶冰水, 左右臉各貼了一瓶才算是舒服,長籲了一口氣,“老板,你這邊常溫的水呢?”

用報紙蓋了頭臉, 仰躺在躺椅上的老板隨意地一指, 懶怠地不想說話。這種炎熱的天氣容易使人憊懶,要不是有事兒,誰願意大太陽底下走路, 買水的少年被老板用這麽輕忽的態度對待也不惱怒,自己蹲到地上扒開了紙箱子,拿出兩瓶礦泉水。

天氣熱, 悶在紙箱子裏的水跟溫熱的開水似的,裏面還浮著水泡, 青年滿意地點點頭,正要問店家都要多少錢時看到櫃臺上用亞克力板封著的價目表,旁邊還豎著兩個二維碼。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這家店走的是自給自足、無人收貨風。

青年嘀咕了幾句, 掏出手機付了錢,走時眼風不經意掃到櫃臺後的老板,老板肚子上坐著一只通體雪白的貓咪,貓咪琥珀色的眼睛正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

貓兒本就和許多靈異故事結合在一起,這只漂亮的白貓琉璃一般的剔透眼神無端端讓人害怕,青年搓著爬滿雞皮疙瘩的手,倒退著走了幾步,猛地轉身走了出去,被炙熱的陽光照著,陰森感才褪去,身體的溫度才慢慢回來。

店內,好似睡著的男子動了起來,他摸著自己的貓,帶著笑意的聲音說:“調皮。”

被他摸著的貓一動不動,眼珠子始終盯著一個方向,沒有絲毫變化。

天氣熱,老街上沒有幾個人,青年一走出店鋪稍微一轉悠就見到了自己要找的,急著走過去,看著那人說:“師兄你在陰涼處站著的呀,要什麽我來買,你看你,稍微動動就滿頭滿臉的汗。”

青年抓著同伴的手往陰涼靠水的地方去,老街四合街這兒鎮政府新做了幾處規劃,弄出了附庸風雅的小亭,伴著人造的小池,看裏面碗蓮浮水、水草依依,也挺有趣。

楊奉坐在亭下,倚著靠背勻了勻氣息,他的身子虛,吹不得空調、吃不了涼品,稍微動動就汗如雨下,毫無血色的臉更顯青白。他接過小六遞來的礦泉水,擰開蓋子輕輕抿了一口,讓溫水浸潤了嗓子,慢慢地說:“別毛手毛腳、火急火燎的,等會兒到了客棧記得收斂,別讓老板挑出毛病。”

翹腿吃著冰激淩的小六乖順地坐好,想起之前望鄉客棧老板輕描淡寫地幾句就剝奪了蜀山上下所有人能夠見到客棧的權利,還有前掌門經脈內跳躍著的雷電之力,一天不排除幹凈,就要受一天的全身酸軟疲乏之苦……心理面毛毛的,總感覺那不是客棧,而是人間最險惡之地。

小六心裏不是滋味地舔著冰激淩,怕師兄擔心,把心裏面濃濃的失落給藏了起來,滿不在乎地說:“師兄,等會兒我把你送去了,就在鎮上找個地方住著,你有啥事兒就打電話給我,我過來。”

“嗯。”楊奉捏著瓶子垂眸輕聲應了,青白的臉上神色淡淡,也不知道心裏面在想著什麽。

亭邊小池內還養著幾尾錦鯉,最普通的紅鯉游動在蓮花、蓮葉之間,劃破了靜水,發出了清越的水流聲,成了這炎熱午後最暢快的聲音。

楊奉閉著眼捕捉著凝滯空氣中一絲流動的風,睜開眼,黝黑的眼瞳中無任何疲憊之色,如劍一般紮向了靠近的人的,警醒的神色如水浪退去,他站了起來,恭敬地長揖,“見過老板。”

小六慌手慌腳地站了起來,跟著師兄行禮,嘴上叼著的冰棍是吐出來也不是吞進去也不可能,急得慌亂,按住了腦袋就不肯擡起來。

秦深笑著看他,“地上有金子嗎,彎腰這麽久不頭暈?”

小六期期艾艾地擡起頭,小半根雪糕一口悶在嘴裏,抽出了木棍束手束腳地站在師兄身邊,牙齒冰著,臉型忍不住扭曲了。

秦深無奈地笑笑,“我一個人大好青年,怎麽被你們這麽一弄,成了兇神惡煞的夜叉。別怕我呀,只要好好的,我又不會罰人。”

大概是秦深臉上的笑容無害可親,拘束的小六慢慢放松了下來,手腳也敢動彈了,捂著腮幫子“嘶”了一聲,貪涼,智齒疼了。

智齒平時沒有什麽存在感,一旦疼起來就知道它的威力有多麽強。秦深瞧著捂著小六腮幫子的動作,沒來由的也覺得自己的智齒一跳一跳的,不會是在木器店父母那邊貪涼多吃了兩根冰棍引起的吧?

希望不要疼,秦深在心裏面默默祈禱。

心上一堆胡亂的想法,面上卻清清蕩蕩什麽都不顯,走進了小亭內坐下,也招呼著楊奉和小六,“不要拘束,隨著坐吧。”看二人恭敬的摸樣,秦深心中哭笑不得,親近群眾的好青年突然與廣大群眾有了距離感,真是不適應。

小六偷偷瞧了師兄一眼,見師兄微微點頭,就跟著師兄的步子在他旁邊坐了下來,也不像方才那樣大大咧咧坐實了,似個小媳婦般就沾了一點點屁股。

小亭對面就是木器店,秦深送了螃蟹和菱角過來陪著父母坐坐、說說話,出來時就看到了楊奉師兄弟,要不是今天自己臨時決定了要來木器店的,還以為這兩人是專程坐在小亭中等自己的呢。

看楊奉的臉色,蒼白無力,兩腮上的肉都瀉了許多,明顯瘦了。

“跟著我去客棧吧,正好給你補補。”外面太熱,適應了客棧內溫暖如春的溫度,出來就總是覺得不舒服,已經被客棧給嬌慣了。“你們這邊等等,我去開個車,馬上來。”

小六見機上前,會來事兒的小青年怎麽會放過大好的機會不拍拍馬屁,討好地笑著說:“老板,車子在哪兒,我去開車。哈哈,這大熱天的,你就別走來走去的。”

免得沒有禮貌,秦深就不著痕跡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小六,剛才害怕成那樣,現在是膽子放開了?放開了之後,馬屁拍的溜溜的嘛!抓在手上的車鑰匙拋了出去,擡手一指,“木器店旁邊的弄堂看見了嗎,停在靠外的那輛香檳銀的車就是我的,你開著過來吧。”

小六接住鑰匙,笑哈哈地說自己馬上過來,頂著個大太陽沖了出去,遠看還不知道,近看了才發現客棧老板的車子是輛豪車,稍微剮蹭一下,幾十萬就輕飄飄沒有的那種,算是比較低調的家庭款,比較實惠——相對於那些華而不實、裝B的來說。

小六上了車,頭一次開這麽好的,有些緊張和期待,踩上油門……沒動,汗顏了,操作系統不習慣,不知道怎麽弄!

說好了盡快開車過來的小六足足折騰了一刻鐘才啟動了車子接上了秦深和楊奉,埋頭開車,臊得不敢繼續拍馬屁了,很顯然自己這個馬屁不成功。擡眼瞄著後視鏡,看到言笑晏晏的秦深沒有任何架子,也沒有絲毫責怪之意,提著的心漸漸放下,註意到秦深的視線移動,快要和自己對視了,小六連忙端正態度,目不斜視,好好開車。

紅葉鎮就那麽大一塊地方,騎個小電動車就可以輕易溜達過來,開車速度就更快了。今天天熱,路上又沒有人,不需要避讓太多,二十分鐘不到便到了客棧門口,停車把鑰匙恭敬地送到了秦深的手上,小六轉身,眼睛驀地瞪大。

這邊還停著一輛千萬級別的豪車,款式和先前自己開過的差不多,但性能更加優越!

楊奉側身擋在小六的面前,壓著聲音說:“別露出這幅樣子,讓人看著不好。”

小六忙收起要死不活的面孔,想想也對的,坐擁三界唯一客棧的老板怎麽可能不是壕氣沖天。“師兄,我看著你進去,你有什麽事情就打電話給我,我就在客棧,隨叫隨到。”

說的輕松自在,心卻被排山倒海的失落給淹了,他看不見客棧T^T。

秦深受不住外面的炎熱下了車就推開院門走了進去,走出去幾步見身後沒有人跟來,側身往後看,“怎麽不進來?”

楊奉點點頭,“馬上來。”安慰地在小六的肩膀上用力地按了一下,“以後會有機會的。”

小六已經難掩心中的失落,強笑著鼓勵師兄,“師兄加油,無論遇到什麽都會迎刃而解的。”

“別磨蹭了,都進來吧。”不知何時秦深走了出來,倚靠在院門口,看著這對仿如生離死別的師兄弟,“大熱天的,不用回去了,算是你幫我開車的福利,進來吧。”

秦深話音落下,小六眼中的世界變了。

高樹荒草隱退,獅頭峰巨大的陰影內灑進了陽光,簡單樸質、溫馨恬淡的望鄉客棧逐漸映入眼簾。

“嗚嗚嗚。”

“不準哭,男子漢大丈夫怎麽可以流淚呢。”

小六擦眼淚,“嗚嗚,謝謝老板,我太高興了,這是喜極而泣。”

秦深站直了身子轉身擺擺手,“那就在外面哭個夠吧,楊奉你進來。”

楊奉帶著清愁的臉上也出現了淺淺的笑容,溫聲對小六說:“別哭了,老板不喜歡。”

“嗯嗯。”小六胡亂地擦掉眼淚,眼睛紅紅地點頭。

秦深不管這對師兄弟了,他捂著肚子往裏沖,暑熱難耐,他忍不住多吃了冷飲,牙齒沒疼,好端端的肚子卻造反了,不去廁所解放一下,簡直是翻江倒海。

一旦和廁所纏綿上,短時間靠自己的抵抗力就無法解脫,秦深白著臉吃下駐店醫生蘭德起配的藥,虛弱地說:“立刻起作用嗎?”

“老板你這是急性腸胃炎,我給你開的藥能夠立刻止瀉,不過治標不治本,還需要吃兩副藥調養調養。”蘭德起抓了幾味藥放到藥罐內,打了旁邊桶裏面的井水進去準備點火煎煮,“最近要吃的素淡一些,螃蟹就別吃了。”

秦深哭喪著臉看向不遠處的臺子,一籠蒸出來、足有四十只三兩重的大螃蟹在盤子裏堆成了小山,紅艷艷的一片,看那肥壯的樣子就知道味道差不了。

“秋風起、蟹腳癢”,現在正是螃蟹最肥美的時候,黃滿肉肥、母蟹最佳,等過段時間往十月走後,母蟹散子、黃少肉松,吃雄蟹最好。章俟海讓人送了幾籠上好的大閘蟹,太多了養著會瘦,索性按照大廚的辦法弄出了副食品。

仇寶成正在剔蟹肉、蟹黃,全都剔出來用豬油炒了蟹油出來,燒個蟹黃豆腐、做個蟹黃湯包都有現成的,慢慢吃可以保存很長一段時間。

螃蟹今天才送來,和水裏面養的棱角一起,都是晚上準備吃的。

秦深一想自己與這些美味無緣,心裏面就糾結得疼,征求大夫的意見,“我少吃點兒行不行?”

“不行。”不因為病患是老板,蘭德起就讓他不遵循醫囑。

為了身體好,醫囑一定要聽。身為成年人,秦深當然知道,螃蟹性寒、菱角性甘寒,他就是因為吃了冷飲導致的滑腸,再亂吃東西,就不是簡單的吃幾副調養的湯藥的事兒了。

秦深按著肚子,聽到裏頭咕嚕嚕的叫聲,屈服地說:“聽醫生的。”

蘭德起開的藥很管用,吃下肚子不到一刻鐘,肚腹內的翻騰感就漸漸消失,身體松快了之後秦深松了一口氣,“真是不能夠亂吃東西,早知道就不貪吃那兩根冷飲了。”

“已經入秋了,本來就要少吃這些冷的。”

秦深縮縮脖子,不想留在這兒聽駐點醫生的養生大論,趕緊擺擺手說自己有事兒,讓他煎好了藥給自己送來。

腳步匆忙走到吧臺那兒,秦深翻開登記薄給楊奉師兄弟做登記,“單間還是標間?”

“單……”

小六搶在師兄的前面說:“老板,要個標間,我師兄現在身體不好,我要在旁邊照應著。”

“你倒是不錯,是個關心人的。”秦深記下了幾筆,做著登記,分配房間的時候心中一動,“給你們住個新地方。”

秦深拿出了一把鑰匙,喊來了王樂彬帶人進去,臉上揚起了一個笑容,看起來高深莫測,“到了地方,你們會滿意的。”

和秦老板處熟了就發現他不是威嚴深重、自持身份的人,與之相反,老板是個很好相處的同齡人,共同話題挺多的,會刷怪、會打野、還想動歪腦筋用外掛……聊著聊著,小六就不怕他了,張口就想問問房間的事情,還想問,讓師兄過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手被拽了一下,小六瞧見師兄面色慘白得搖搖頭,乖乖地閉上了嘴。

楊奉咳嗽了幾聲,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點病態紅暈,聲音虛弱地說:“老板讓我過來自有用意,別問那麽多了。”

“哦。”小六扶著楊奉的手,扶著他跟著王樂彬往裏走面。

楊奉朝著秦深點點頭,秦深揮揮手,笑而不語地目送他們進去。

客棧的生活很簡單,無外乎吃吃喝喝睡睡覺,乏味中又不乏新鮮和期盼,比如客棧的夥食就沒有差過。

大個的螃蟹每人一只,拆出來的蟹粉煨了豆腐,撇去了浮油的雞湯裏面飄著幾顆蟹粉獅子頭圓潤可愛,燙熟的小青菜為雞湯嫩黃的顏色添了一抹碧綠……菜肴擺滿了一桌,最引人目光的是桌角放著的一個南瓜造型的玻璃罐子,裏面是油亮鮮美的蟹油,挖一勺淋在飯上不需要吃其他,就是最好的下飯菜。

這些菜,秦深統統不!能!吃!

“憑什麽,青菜我還是可以吃兩口的!”秦深敲敲自己的碗,裏面寡淡的白粥哪裏讓人有食欲,“我肚子不疼了,可以吃。”

“不行。”章俟海亮出自己的碗,讓秦深看裏面同樣寡淡的白粥,“性寒、油膩的這兩天不能夠吃,我陪你。”

秦深,“……”一點都不感動好不好。

秦深擡手,指著桌角的蟹油,試探性地指揮,“六娘,把蟹油給我。”

六娘埋頭吃飯,一副自己很忙很忙,忙到聽不見老板說的。

秦深,“……”老板的權威也就威風給外人看。

秦深又喊了一聲,“六娘。”

六娘加快手上的動作,一碗飯頃刻間見底,吃完了拎著屬於自己的那只螃蟹就走,“我吃好了,大家慢用。”

“我也好了。”

“真好吃,我也吃好了。”

“米飯真香,真香。”

……

……

沒個十分鐘,周圍吃飯的人全說自己吃完了,秦深眨眨眼,“今天的白飯味道這麽好?”

“大家今天養身。”章俟海夾了一塊脆嫩的腌黃瓜到情深的碗裏面,“吃吧,涼了吃了對肚子不好。”

眼風掃過桌面,“收起來。”

剛才陸陸續續走光的員工呼啦啦冒了出來,你端個盤子、我端個碗,轉瞬間臺面上幹幹凈凈,就留著秦深和章俟海眼前的白粥、醬菜,看起來好不淒慘。

秦深無語半響,等找回自己的聲音後說:“我要扣他們工資,我才是客棧的老板!我!”

“好好,秦老板不要餓肚子,我們吃飯了。”章俟海像是在哄小孩子。

秦深淚牛滿面,含了一口粥,幾乎哭著說:“還好丟丟不在家,不然我們爺倆就要一起受你的壓迫和虐待。”

小蔥拌豆腐清清淡淡的正好,章俟海給秦深夾了一筷子,並不想說出更打擊他的話,要是孩子在家,螃蟹是肯定可以吃到的,誰讓不管著嘴巴的是爸爸呢。

廚房內,對著一桌子幾乎沒怎麽動筷子的菜,眾人面面相覷。

圖圖紅著眼睛含著手指,腦袋上兔子耳朵耷拉著,他可憐兮兮地看著豐富的晚餐,“我沒吃飽。”

“我也是。”黃三尾摸著肚子,匆忙吃的米飯,總覺得肚子裏面空落落的。

六娘已經拿起了筷子,紮了一個蟹粉獅子頭,“再熱一遍就不好吃了,倒掉也浪費,吃吧。”

其他人也加入了其中,大家吃的默默無聲,咀嚼的非常小心,就怕發出個大聲傳到外面去,讓老板聽到。

老板聽到了肯定想吃,他想吃了章先生就會不高興,被那雙淡淡的眼睛看著,渾身汗毛會根根豎起,出於野獸的直覺,他們覺得章先生身上的氣息厚重冷冽,光是一個眼神就令人膽寒。

大家的視線無聲地在飯桌上交匯。

仇寶成:什麽時候覺得章先生可怕的?

六娘:不知道啊,突然有一天,就覺得他的氣勢變更強了。

王樂彬:具體什麽時候?

姬無涯:金文鯉魚?

六娘恍然:小公雞說的好像有些根據。

黃三尾皺眉:章先生其實挺好的,並不可怕啊。

六娘瞪他:那是你沒有被他瞪過,嘖嘖,被看上一眼,那酸爽,一下子從三伏天進了三九天,透心涼。

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秦深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枕邊人出現變化,要是察覺不出來,那就真的和傻子差不了。秦深盤腿坐在床上,托著下巴皺眉思考,卻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覺得不是金文鯉魚開始的,好像應該更早。

變化不可能一蹴而就,總要一個量變到質變的積累過程。

故意加重的腳步聲響起喚醒了秦深飄忽的思緒,腳步聲到身前停下,帶著水汽的身子俯下抱住自己,低沈疏懶的聲音刮著耳蝸溜達了進去,“你不舒服,就早點兒睡,要是不拉肚子了,明天就可以添點肉吃。”

秦深嘀咕,“明明現在就好了。”

章俟海松開了擁抱,輕笑著說:“洗澡前是誰上的廁所。”

秦深嘴硬,“我那是正常的生理現象。”

“哦~”

上飄的尾音讓秦深的皮子緊了緊,手腳並用的往床頭爬,“呵呵,睡覺睡覺,早睡早起身體好。”

腳踝被握住,秦深扭頭看,沒好氣地說:“你讓我早點休息,現在又抓著不讓我睡覺,你究竟要幹啥!”

章俟海把人拉到了身前,抓著秦深的肩膀讓他坐起,拿一邊的厚毛巾寵溺地給秦深擦頭發,“還有一些濕,擦幹了睡。”

秦深松了身上的力道,整個人趴到了章俟海的身上,眼睛盯著窗簾,米白色的窗簾看著簡單、廉價,上面同色暗繡的如意雲頭、祥雲流水被光照著,有溫溫婉婉的光芒,讓簡單素凈的窗簾身價倍增。

秦深盯著上頭的暗繡看,卻不是在研究那上面的圖案,感受頭上溫柔又不失力量的擦拭,他猶豫了一會兒說:“你有沒有感覺哪裏不對?”

“嗯?”

“就是身體上。”秦深抱著章俟海的腰,兩只手在他的背後交叉握緊,心也跟著緊了緊。

章俟海垂眸,手上輕柔的動作不變,聽到自己平緩的聲音說著話,“沒有什麽,一切安好。”心中又有一個冷冷的聲音淡淡地笑了一聲,嘲笑自己的欺瞞。

思維像是被割裂,溫和的自己站在此岸,臉掛淡笑;冷漠的自己站在彼岸,斂眉肅容。

此岸與彼岸對視,像是找著契合的時機融合、吞噬彼此,他們中間的溝壑漸漸從幹涸皸裂的狀態慢慢湧進了涓涓細流,他知道,當水漫長河,會有更大的改變。

唯一不變的便是對秦深的愛。

彼岸和此岸唯一的共同點便是秦深。

梳理著秦深細軟的頭發,章俟海的唇勾起,深邃的眸中有長河慢慢流淌,他說:“放心,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至於什麽時候開始的變化、為什麽會產生這些變化,他不在乎,只要在秦深身邊就好。

…………

……

悠長悠長的螺號聲撕破了靜謐的夜空,掙脫掉濃重的黑暗在望鄉津渡一盞小燈的指引下,劃破河水穩重前行。

“靠岸嘍!”船上大副亮著嗓子喊著。

隨著這一嗓子,樓船靠岸,依照慣例放下繩索、甲板,從船上下來個矮東東的大頭鬼,提著標配的素皮燈籠晃晃悠悠地上了岸,左瞧瞧、右等等,就是不見老板過來。

“啊啾——”大頭鬼摸著被三途河上冷風吹得紅彤彤的鼻子,哆哆嗦嗦地說:“我還是上船吧,凍感冒就不好了,傳染給了老板又要關幾個月的緊閉。再有下次,就直接扔三途河餵魚了。”

裹緊了身上的小馬甲加快步子跑回了船上,甲板未收起,等明兒早大頭鬼還要下船見客棧老板的。

被螺號聲吵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小六看到窗口站著人,室內光線暗,外面明亮的月光給窗邊的人鍍上了一層清輝,看起來幹幹凈凈的。

“師兄?”

“沒什麽,我起夜在窗邊看看。”

“哦。”小六打了個哈欠,“你身體沒好呢,要註意休息,別累到了。”

“知道了,你睡吧。”

小六翻了個身,很快又陷入了沈睡,夢裏面估計夢到什麽好吃的了,還嚅嚅嘴巴。

楊奉笑著搖搖頭,給小六攏了攏被子,自己徑直走到床邊盤腿坐下,五心向天、半闔雙眼,豐富的靈氣隨著大小周天的運轉被吸收到體內,在經脈中流轉,被掌門玉纖真人傷到的經脈貪婪地吸收著靈氣。

內視體內情況,有著細小裂縫、變得脆弱不堪的經脈在靈氣的滋養下逐漸恢覆,比先前還拓寬了許多。

在運轉靈氣的過程中,凝滯不前的修為也有了松動。

破而後立。

老板對自己笑而不語的難道是這個?

望鄉客棧的老板正被章俟海摟在懷裏呼呼大睡呢,根本沒有聽見螺號聲,待第二天醒轉,聽每天都要去“上一層”工作的黃三尾說,渡船靠岸了,他還懷疑是自己在做夢,“什麽時候來的?”

“聽說是昨晚的兩三點。”

“我竟然什麽都沒有聽到。”秦深撓著後腦,不可思議地想,這還是頭一次出現這種情況,往常螺號聲一響自己就會醒來的。

蘭德起端了煎好的湯藥過來放到秦深身前,章先生走的時候特意吩咐要讓老板準時吃藥的。“老板你身子未愈,睡得就沈,聽不到螺號聲也是正常。我配的這個藥要在飯前吃,趁著燙喝了吧。”

秦深低頭看著苦藥湯,黑褐的顏色,沒有嘗,他的嘴巴裏就泛起了甘草奇怪的甜和怪異的苦澀,五味雜陳上心頭,面露拒絕,“掙紮求生”,“我好了。”

“沒有好徹底,這藥是鞏固的,不苦。”

看蘭德起態度堅決,沒有商量,秦深苦著臉應了,捏著鼻子灌下了藥湯,“竟然不苦。”

“調整了方子,當然不苦。”

“但也不好喝。”是藥,就沒有好吃的。

“良藥苦口。”

“知道了知道了。”為了身體好,良藥一定要喝,這個道理秦深懂,章俟海不在身邊,他也就不矯情任性,喝藥、吃粥挺爽快利落。

秦深擺擺手,讓上菜,清粥鹹菜,他知道的。

吃完了早飯,踱步到三途河邊,大頭鬼早就在那邊等著,見到秦深的身影,他踮了踮腳跟,歡快地迎了上去,在距離秦深一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鞠躬行禮,“老板好。”

“你好。”

按照老規矩大頭鬼報了靠岸的時間和停靠的長短,例行公事完了,他將手臂上挎著的籃子遞送到秦深的眼前,推開盒蓋,露出滿夾子的點心,“這是黃米糕、這是棗泥酥、這是龍眼蒸……都是些人類可以吃、好克化的食材,主人特意讓我送來的。”

秦深怔了怔,眉眼笑彎,一雙眼睛如同天上懸月,“幫我跟你主人說謝謝。”

“好噠。”大頭鬼捏著手,大眼睛眨呀眨,不好意思地說:“這些糕點都是我上街上尋來的。”

秦深摸摸他的頭,“謝謝大頭鬼。”

捧著羞紅的面頰,被謝謝的大頭鬼更加不好意思了。

“主人喊你,快回去。”不知何時,渡船管事走了來,說了一聲。

大頭鬼驚悚,趕忙搗騰起小腳往渡船上去,走到半道還轉身朝著秦深作揖道別,秦深揮揮手,讓他不用顧忌那些禮儀,正事要緊。

近距離接近了渡船管事,秦深對他已經沒有了初見時的驚懼,笑著拱手與他打招呼,“管事日安。”

管事回禮,“老板上午好。”

蔡玉涙下來不是跟秦深行禮的,他有事要做,秦深當然明白,是要收楊奉為徒。

“人已經來了,就安排在‘上一層’住著。”秦深問:“要不要單獨開一個房間,讓你們好好說話。”

“求之不得,麻煩老板了。”

“不麻煩,這是我應該做的。”

蜀山傳承功法秘辛的時候不是秦深他這個外人可以參與的,給他們單獨開了一個套房之後,回到大堂,秦深抓了一把饊子用糖水泡了,酥脆的饊了遇到糖水變得軟而面,油香、甜香、面香混合在一塊兒,別有一番滋味。

他一個大小夥子連著吃了兩頓清粥早就扛不住了,稍微活動活動早晨補充的那麽一點點能量便消耗殆盡,正需要補充補充。不讓他大魚大葷,吃上一把饊子補充一些油水總是可以。

特意詢問過醫生的意見,對方同意的。

捧著碗走到外面吃,外面的天空有著秋天特有的明凈湛藍,看得人心胸開闊,當念一聲“秋高氣爽”。不過,正值秋老虎餘威不散,秋是挺高的,但爽一時間還是爽不下來。一碧如洗的天空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小黑點,秦深叼著一根軟爛的油面仰頭看,又見兩三個黑點飛過,不消一會兒,呼啦啦成片的黑色仿佛遮天蔽日,整群整群的飛鳥從客棧上空飛過,像是在搞什麽大遷徙。

秦深往後退了兩步,退到屋檐下,默默地想這些鳥兒幸好控制住了自己的括約肌,沒有在飛過客棧上空的時候來一場有味道的“雨”。

“這些鳥怎麽聚到這邊來了?”

“它們在幹什麽?”

“搭鵲橋?”

低頭吃點心的秦深被黃三尾和王樂彬的對話吸引住,微微擡頭,視線擦著碗邊沿看了出去。

快把他的黃歷呈上來!他要看看今天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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