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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孤枕難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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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交匯處的風冷冽如刀, 刮刺著裸(露)在外的皮膚,只需要短短的一秒, 就讓脆弱的人類肌膚變得麻木、無知覺。刺骨的寒涼在風中激蕩, 空氣中有一絲微弱的變化, 生活在客棧前院彼岸花叢中多年的靖人說,虛度原上的大雪將要來了。

無論外面風雪有多大, 客棧內始終溫暖如春,感受不到絲毫寒意。地上鋪了一條長毯, 秦深盤腿坐於其上,他的旁邊,真·小老兒重離跽坐於此,他的身前放著一個小小的幾案, 案上有瓜果、茶水。

秦深指尖就放著一枚同款的和小指指甲蓋一樣大的小小果子, 皮色橙黃、略帶褶皺,聽重離說,這種果子味道不錯, 秦深將信將疑地送入口中。牙齒輕輕咬合,榛子大小的果子就在口腔中炸裂開來,小小一顆, 味道濃郁,是橙子的味道, 果汁也很豐盈,就是太小了,吃不夠。

這麽大的果子, 給他一把吃起來才爽。

秦深咂摸了一下口中的味道,又拿了一顆果子送入口中。

他的身邊,跽坐的重離腿上放著一顆和他腦袋差不多大的長壽木果,雙手小心翼翼地在果實上探尋、摸索,表情沈醉、雙眼癡迷,“我們靖人與植物的親和力很強,能夠感應到種子的‘想法’。老板,你拿來的八顆種子充滿活力,只要給它們肥沃的土壤、溫暖的陽光、和煦的輕風、皎潔的月光、甘甜的露水、輕盈的歌聲、豐富的靈氣,它們就能夠茁壯成長。”

“咳咳。”秦深捂住嘴巴咳嗽了起來,空著的那只手伸出根手指抖動地指著種子,難以置信地說:“咳咳,什麽?需要的東西這麽多,土壤、陽光、風雨等等我都可以理解,那什麽輕盈的歌聲是什麽鬼?”

重離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摸種子的神態就跟摸自家小孫子的腦袋一樣,“它們就是聽著九重天上紫微宮中歌聲結出來的,自然需要這些才會發芽成長。”

秦深拍著胸口給自己順氣,“那種的時候天天給它們放歌,一定要紫微宮裏面的……”聳肩表示自己沒有辦法,“那就不種了。”

“這些孩子沒有那麽嬌氣,我聽它們說,在客棧能夠感受到家的感覺。”重離不舍地將種子放到身側的紙包內,讓它跟同伴們在一起,“只要滿足它們生長條件會成長的,結果需要帝流漿澆灌,有雙十盆,帝流漿不是問題。”

秦深聽了,放心地點點頭,帝流漿之於九重天上不是稀罕物,不知為何除了紫微宮其他地方的長壽木不結果。不過,這不是秦深需要關心的問題,他更糾結於……“長壽木果實有思想?它們會說話?”

如果是,那吃掉它們、用它們釀酒,是不是太殘忍了。

“老板大善。”重離撫摸長髯,充滿睿智的眼中,流露出欣賞,“它們就是普通的靈種,並不具有靈識,我們靖人與它們進行溝通,就像是能夠看到它們的過去,並不是它們真的說話了。”

“那就好,那就好。”秦深放心了,要是吃有靈識的東西,那和吃小嬰兒沒有什麽差別,他不想以後釀酒都是“煲仔酒”啊。“那我們什麽時候種長壽木?”

“三界交匯處的冬季來了,估計再過一個多月就會有大雪紛飛,到時候日月無光,三途河甚至會冰凍,除了彼岸花,所有的植物都會進入休眠狀態。到來年開春、冰雪消融之前,都不是合適的種植時機,種植長壽木怕是要等到下一年了。”重離瞇著眼睛,推算著時間,心中有了個大概,“三界交匯處一年只有兩個季節,旱季悠長、冬季酷烈,大雪飄飛到冬季的最後一天。最遲,年後的第一個月底便可以種植了。”

秦深記在心中,看著足有兩畝地大的小院,也不知道長壽木生長的速度有多快、長得有多高,院中的地能不能種的下。不得不說秦深想多了,連小芽芽的影子都沒有呢,就妄想著參天大樹了。

從長毯中站了起來,秦深和重離說了一聲,繼續投入到客棧繁忙的收獲中去。妖怪員工們在客棧結界外的虛度原田地中收割,收割好的稻米、麥子、南瓜、玉米等等被陸陸續續運送進結界內,由秦深、王樂彬等人整理、收拾堆放到倉庫中。

客棧不凡,客棧內的倉庫自然也與眾不同,谷物瓜果保存進去不會腐壞、陳舊,幾乎是收進去什麽樣子就一直是什麽樣子了,具有保鮮功能。

一只小穿山甲滾著比自己還要大的南瓜往客棧裏面走,秦深走的時候避讓了一下,又差點兒踩到一只放了東西回來空著爪子的穿山甲的尾巴,秦深連忙站住不在動彈,讓它先走。

“秦哥,你就待著毛毯那邊別動了,我們能夠搞定的。”扛著一個大麻袋的王樂彬讓秦深讓開,嫌棄老板站在這邊礙事呢。

秦深看他背上的那個麻袋挺眼熟,扭頭看到一只巨大的白色長尾穿山甲拉著一輛大板車往客棧裏面去,板車上的麥子堆成了小山高,他恍然,這個麻袋不就是金川的法器嘛。

今天是大雨的第二天,客棧收獲作物的第三天,秦深聘請了金川以及他的穿山甲寶寶們來幫忙,客棧人手不夠。成片成片的東西收早了還沒有成熟、收晚了就都凍壞了,收割就集中在最近那麽一小段時間內,客棧大小妖怪、人、鬼,以及把老板一家子全都動員起來,看起來有十幾號二十來人呢,但是散在三百畝的土地上,就和芝麻撒在一畝地裏,根本不夠看。

為了盡早“顆粒歸倉”,秦深不得不請來外援,就想到了金川他們。

現在去想什麽“早知道當初就不讓牛大開這麽地”和“早知道就不讓郭躍、黃三尾把地裏面全種滿”之類的,沒有任何意義,千金難買早知道、世上沒有後悔藥。

與其埋怨過去,不如努力現在、改進未來。

秦深一向是如此想的。

默默地給大小穿山甲、給王樂彬讓了位置,秦深擡首眺望遠方,廣袤的田地一眼看不到盡頭,散在其中努力收割的員工更是看不到蹤影。外面的勁風太厲,秦深踏出去半只腳就收了回來,肉體凡胎,完全吃不住。

妖怪有妖力護身,不會有問題。

秦深幫不了什麽忙,就抱了一個大南瓜準備回廚房跟仇寶成說一聲,晚上的夥食檔次再提高一些,大體力勞動之後,就需要吃好吃的。

一路避讓,走回了客棧的“下一層”,秦深就看到兩個毛孩子跟一只貓在中庭裏面撒歡、踩水玩兒……

天氣預報還是很準的,大風雨的第二天傍晚風停了、雨變小了,淅淅瀝瀝的雨穿過客棧結界落入中庭,沒有了外面世界的冰冷,對於小孩子來說是最大的誘惑。

所以,兩個孩子穿上透明的雨衣、穿上高幫的雨鞋,在中庭裏面踩啊踩,追逐打鬧,一點點小事都能夠感受到無窮的快樂。他們身邊跟著一只毛色純白的小奶貓,蓬松柔軟的毛不沾半點兒水漬,跟在丟丟的腳邊一起踩水坑,撲了一個又一個。

嘴巴上念念有詞,“勞資願意被封印的嘛,還不是那個陣法……化悲憤為食量,我就吃就吃就吃!”

對了,中庭裏面還有酒壇子寶寶,也不知道從哪裏學到了豐富的顏文字,說話的時候配上一兩個顯示在壇身上,還挺形象。顏文字讓酒壇子更生動了起來。

反正孩子已經把自己保護得好好的,秦深並不訓斥他們在雨中玩水,小孩子的天性,可以釋放,只要不傷害自己就可以。

繞到廚房,跟在裏面忙活的仇寶成說了一聲,晚餐加大肉的比例,仇寶成爽快地答應了一聲,“知道大家忙,我都提前準備好了,今天晚上吃羊肉湯、牛腩煲、紅燒五花肉、醬豬蹄、荷葉包雞、八寶鴨,還有蒜蓉生菜、酸辣白菜,對了,再用你帶來的大南瓜做清炒南瓜片和南瓜蝦仁濃湯,飯吃臘肉蒸飯。”

秦深聽得流口水,控制不住的肚子開始咕咕叫,難怪一進入廚房就聞到濃郁的香味,卻又分辨不出來究竟是什麽香,因為混合在一起,已經完全分辨不彼此來了。

“寶成哥,等會兒我給你打下手,我先到前面去看看。”

“沒事沒事,我忙的過來,當了鬼也挺方便的,根本就感覺不出累,一個人做一桌子菜,小菜一碟。”仇寶成很享受這個過程。

“哈哈,那也不能夠將廚房的事情全都壓在你一個人身上,感覺自己都成苛刻的老板了。”秦深從廚房走了出去來到大堂,員工們都去“上一層”勞作了,大堂內秦深就讓媽媽守著,以防有客人過來住店。

爸爸林高峰在大堂呆不住,主動去了倉庫那邊幫忙,把收進來的東西歸倉。

走出來的秦深問媽媽,“媽,有客人過來不?”

“沒。”秦靜給秦深傳授經驗,“冬季是客棧的淡季,虛度原大風大雪,不會有妖怪過去也幾乎沒有妖怪過來。九重天上的仙人都是大忙人,反正一年到頭也不會有幾個下下凡的。至於幽冥鬼界……”

提到這個,很顯然秦靜想起了那個不願意下船來見自己的弟弟,說話的時候有明顯的停頓,“三途河會冰封,開船不易,來的次數也不會多。”

“哦哦。”秦深受教。

秦靜話鋒一轉,剛說了冬季是客棧的淡季,但她又說:“但冬季客棧的房間又供不應求,又能夠稱之為客棧的旺季,等天氣再冷點你就知道了。”

“媽,你這個還賣關子啊。”

秦靜笑著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身為客棧的老板,有很多事情需要你自己來摸索的。”

“好吧,經驗需要自己積累。”秦深探頭往側邊小廳去看看,除了守在駐客棧辦事處那邊看書的莫琛,沒有見到其他人,“小寧呢?”

提到小兒子,秦靜就來氣,“雨小了,藍劍鷹帶著族人還有女兒離開,小寧追著去了。”

“……媽別生氣,我打電話說說他。”這是有了媳婦忘了娘啊。“什麽時候的事情?他們離開我都不知道。”

“你在‘上一層’忙,反正是無關緊要的人,走就走了,就沒有和你說。”

“……哦。”媽媽是真的很生氣。“也不知道小寧怎麽想的,就這麽跟著女朋友走了。”

回答他的是客棧門外一聲剎車聲,秦深望過去,看到林曉寧冒雨繞到後備箱那邊,打開了後備箱從裏面抱出個大大的泡沫箱子,他女朋友也在,跟著從後備箱裏拎了兩個塑料袋出來。

雨小了,但很密集,從院門口走到屋內的這一段路,林曉寧頭上、身上都被淋濕了。他把抱著的箱子放到桌子上,在轉身之前說:“媽,大哥,大柏也回來了,我讓他帶了很多新鮮海產過來,剛剛就和月牙兒去鎮子上拿的。車子上還有,我繼續拿去。”

藍月兒也進來了,把塑料袋放桌上,她是爸爸掌中的小公主卻沒有被慣出驕縱的脾氣,處習慣了就發現,這個姑娘做事很爽利幹脆、大方開朗,也會為了別人著想。“阿姨好,大哥好。”

為了化解雙方父母的矛盾,她想了想還是立刻解釋說:“我爸爸媽媽只是對地上人有誤解和偏見,等他們發現小寧的好就知道我的選擇沒錯的。”

“你不是跟著你爸媽走了嗎?”秦靜看到藍月兒,問出自己的疑惑。

藍月兒羞赧地笑了,“我只是送送他們,快離開紅葉鎮水域的時候回來的。我爸爸其實同意讓我和小寧談戀愛。”但是不能夠做出出格的事情,不然爸爸提著三叉戟就把林曉寧開瓢,不給任何商量。“謝謝阿姨,和我爸爸媽媽一樣,給我和小寧機會,我們會好好珍惜的。”

林曉寧握住女朋友的手,堅定地站在她的這一邊,看著媽媽說:“媽媽,謝謝你們,我們會經受住時間的考驗的。”

秦靜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誰給你們機會了,美的你們。再出去拿東西時候撐傘,淋濕感冒了沒人照顧。”

“哈哈,知道了媽媽。”林曉寧了解媽媽,嘴巴上兇兇的,怎麽都不肯軟下來,其實對子女特別關心。

秦深也跟著去幫忙,後備箱裏面還有兩個泡沫箱子和兩個塑料袋,全都是大柏送來的海鮮,有鮑魚、魷魚、花蛤、帶魚、大蝦等等,直接從船上下來的,非常新鮮。

今晚廚房又可以加菜了,這麽新鮮的海鮮不吃個海鮮鍋太可惜。

仇寶成看到好的食材怎麽會浪費呢,又怎麽會眼睜睜地看著它們凍進冰箱失去鮮美呢。

…………

……

林曉寧和藍月兒會留到客棧收獲結束,作為兩大勞動力,他們想走,秦深也是會留下他們的。

林曉寧自己做生意、自己當老板,還有合夥人幫他頂著,可以休假一段時間。藍月兒已經大四,她考研筆試通過,考的東洲大學環境保護專業,下學期參加面試就好,目前無事,處於被學校放養的狀態,也可以休息。

他們留下,章俟海卻是要走了,風雨過,班線暢通,他會在明天上午坐飛機飛往京市。

天黑了,一天的勞作停止,所有人聚在大堂內吃著豐盛的晚飯,吃完了各自回去休息。

龍龍像是一只找尾巴的小狗狗繞著他爸爸轉個不停,洪燁被他轉的眼暈,一把抓住龍牌小狗狗,“有事快說!”

龍龍討好地抓住爸爸的手,甜甜地叫了一聲,“爸爸~”

洪燁惡寒,龍龍就是個淘氣包,睡覺的時候才會是小天使,今天這幅吃了小甜餅的摸樣,肯定有事求他呢。撓了一把兒子下巴上的軟肉,洪燁說:“說說吧大兒子,要求爸爸幹什麽。”

龍龍順桿爬,“爸爸,明天還下雨呢。”

洪燁差不多知道他要幹什麽了,瞇起了眼睛,撓著下巴軟肉的手不知不覺地挪動到他的耳朵上,揪住耳朵,“好好給勞資上課,別搞七搞八、東想西想的。”

龍龍齜牙咧嘴地反抗,“爸爸你是校長,你說一聲就可以繼續放假了,明天還下雨呢。”

“那就更要上學!我也忘記檢查你的作業了,覆習了沒有、預習了嗎、課後練習做了沒?”

“吱——”

龍龍像是洩了氣的氣球,垂頭喪氣地說:“別質疑我,我做好了。”

“真?”

“呃,好吧,還有一點點覆習啦。”

“一點點?”

“好好好,還有很大一點點。”龍龍掙脫開爸爸,氣鼓鼓地抱著胳臂往前走,“霸王,暴君,哼,我要和爹爹說你虐待我。”

秦深在一旁圍觀了前後,當下覺得龍龍好有個性,同情洪燁,“養兒子不容易。”

洪燁被兒子氣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早知道當初就把那個蛋直接做西紅柿炒蛋!”看著站在秦深身邊的丟丟,眼饞地趴到秦深的肩膀上,“嗚嗚,真想把丟丟偷回家。”

丟丟抿唇笑著躲到爸爸的身後面,他是爸爸的。

秦深推開他,“死心吧,你家龍龍要是不在身邊,你會想他的。”

洪燁嘴硬,“才不會。”也不知道是誰當初在龍龍離家出走住客棧的時候,時不時偷偷過來看看,那時候見到臭小子一點兒都不想自己,洪燁氣得磨牙。

學校是一定要上的,校長的兒子也不例外,秦深開著車帶著丟丟、龍龍去學校,車上還坐著章俟海和洪燁,青龍神君眨眼睛的功夫就可以到醫館,不需要坐車。

外面下著綿密的小雨,天還陰沈,覆課的學校恢覆了熱鬧,大門口人來人往、車來車去,穿著綠色校服撐著傘或者穿著雨衣的小朋友如同黑暗中的光,耀眼明亮。

到了學校,洪燁先領著龍龍進去了,章俟海蹲下(身)給丟丟扣雨衣上的小扣子,秦深給他撐著傘。

住進望鄉客棧後,這是章俟海第一次離開,離開秦深、離開丟丟,前三十六年裏,經歷過無數次分別,卻從未有過像這次般難舍。

丟丟小,卻也知道離別是什麽,是爸爸去上學時的火車飛馳、是遠隔千裏的視頻通話、是夢裏面夢到爸爸他卻並不在家……無論年紀大小,只要是經歷過,就知道分開有多難過。

這回,爹爹也要走了呢。

丟丟眨眨眼,卷翹濃密的睫毛上掛上了水珠,小家夥忍不住哭了。

章俟海的心糾結了起來,眼睛跟著酸澀,喉嚨發堵,不顧潔癖讓昂貴的高定西裝沾上水漬、泥土,他單膝跪在地上,長臂摟住兒子。小小的身子那麽的單薄,他還沒有長大,需要兩位爸爸為他撐起大傘、遮擋風雨。在他成長的過程中,自己卻要離開。

“對不起丟丟,爹爹有事要去京城幾天,辦完了事情很快就會回家的。”章俟海跟丟丟保證,心下決定,自己一定會盡快回來的。

丟丟也抱住爹爹,小腦袋靠在爹爹堅實的肩膀上,帶著哭音啞著嗓子說:“一定要很快的。”

“一定,爹爹向你保證。”

秦深揉揉眼睛,不忍去看分別的這一幕,擡頭看著陰沈的天空,分別總是讓他想起為了自己的夢想舍下年幼的丟丟的過往。

往事不可追,未來猶可期。

今天、明天、未來的每一天,他們都將不會錯過。

“餵餵餵,出去幾天而已,別搞的跟生離死別一樣的。”秦深故意打岔,裝作不耐煩地催促:“小丟丟你再不進學校,上學要遲到了哦。章先生,你的助理等你很久了,再不走,飛機就要灰走了。”

依依惜別的父子,這才不得不分開。

章俟海看著丟丟的背影,眾多穿校服的孩子聚在一塊兒,他一眼就能夠找到自己的那一個。視線牢牢地落在丟丟的背影上,深邃的雙眼中滿滿的不舍。

丟丟站在教學樓樓梯那兒轉過身沖著兩個爸爸揮揮手,章俟海和秦深也揮手,兩個人的目光直到孩子進了教學樓,看不見了才收回。

“秦深。”

“幹啥?”秦深別扭地側頭,沒好氣地問。黝黑如藏有蒼穹夜空的眼睛一瞬不瞬地註視著自己,內裏含有千萬深情,秦深就算是不去看他的眼睛,也能夠感覺到他的炙熱,臉上“發燒”,肉眼可見地臉頰上浮現出紅暈。

“看看你。”

“有啥好看的。”秦深兇巴巴地說,擡手去推他,“走啦走啦,再不走時間趕不及,你要錯過飛機的。”

“沒事,私人飛機。”

“……”

“秦深。”

秦深受不了了,猛地擡頭看他,“喊什麽喊,叫魂啊,給我快走,走了清凈。”

章俟海不舍的情緒減淡了一些,臉上笑意更濃,他抓住秦深的手,“我會盡快回來的。”

“嗯嗯嗯,知道知道知道。”被章俟海看的又不好意思了,秦深眼睛亂飄,胡亂地點頭,“哎呦,你……唔——”

秦深被松開,鴕鳥一般地埋著頭,抓著傘柄的手不斷向上挪動,直到傘面徹底蓋住臉。大庭廣眾之下的,被親了,感覺不到一個小時後就會傳遍全鎮——學校門口兩男子驚現相擁親吻,是道德的淪喪還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章俟海臉上滿是笑意,寵溺地伸手揉揉秦深的臉,“我走了。”

“昂。”

“會很快就回來的。”

“昂。”

“秦深?”

“昂。”

垂著頭的秦深看到前面的那雙小牛頭層皮做的皮鞋還沒有挪開,藏在傘下的臉飛快地擡起,雙眼中的水潤還未退去,“兇殘”地瞪著眼睛的效果大打折扣,“別黏黏糊糊的了,反正處理好了事情很快回來的,早去早回。給我們帶好吃的回來,特產特產哈。”

“好。”

章俟海帶著滿腔的不舍與愛上了早就等候在一旁的車,助理Leo選擇性眼瞎,目不轉睛地開車,同時匯報京城的有關事宜,“boss,與藏品擁有者畢方琴女士約了下午兩點見面。晚上豪泰集團董事長在他的酒店舉辦晚宴,邀請函在你手邊。您父親得知您要回京,讓您晚上回家。您大哥剛剛來電,詢問是否可以帶著秦老板和孩子一起回家。”

進入了寬敞的車廂內,章俟海冷靜斂容,優雅的舉止像是用尺子度量過的一般每一個動作都完美到位,與秦深和丟丟在一起的溫情收進心底,裹狹著深秋涼風涼雨的他,精致的外表和風雨並無二致。

“晚上的宴會不參加,回二老那裏。”

“好的,Boss。”

Leo跟隨章俟海挺久,從他沒有生病開始就當了他的助理,在Leo眼中,老板就是個精致優雅的機器,冷漠疏離到周身的空氣都是冰冷的,不好靠近,縱使生病、病入膏肓,也看不見任何慌張。

住進了那個看不見的客棧之後,Leo發現,老板有生氣了,就像是摟著孩子時的不舍、二人分開時那個深情擁吻,這才像是個人啊。

有女朋友的直男想到剛才那個深情擁吻,握著方向盤的手就忍不住跳了跳,媽呀,他和女朋友都不好意思在大庭廣眾之下這麽幹,放開的老板這一點簡直是豪放。

…………

……

章俟海去了京市,秦深的日子照樣那麽過,但午夜夢回,摸著空蕩蕩的另一半床,感覺心也跟著空空的。

在床上烙餡餅兒,翻了一會兒,“啊啊啊!”感覺不到另一個人的體溫,他睡不著,已經失眠兩天了,今天是第三天,說好了盡快回來的人不算話,到今天都不回。

覺得生無可戀的秦深趴在床上,腦袋悶在枕頭裏,直挺挺躺了一會兒他伸手打開了床頭燈,手在床頭櫃上摸了一會兒摸到了手機,點亮屏幕送到腦袋邊,側頭露出一只眼睛看,十點……

因為丟丟睡的早,九點鐘就會上床休息,跟著兒子作息轉的秦深也會在差不多的時間打哈欠,平時這個點,他早就夢周公了。如果還沒睡,肯定是在和章俟海“交談”生命中什麽姿勢更舒服。

今天沒睡,純屬失眠。

打開V信,一堆信息刷新,當初面試湖悅酒店加的群在自己工作沒戲之後他退出去的,後來又把他給加了回去,秦深就給群設置了消息屏蔽,沒有退,卻也不再關註那邊的種種。

交好的馬小強被湖悅酒店調去了外地分部,自從秦深離開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聯系也就漸漸減少,直到現在成了躺在通訊錄中的一個名字。

秦深像往常一樣要把這些刷新出來的對話框刪掉,手指點在群上往旁邊滑動的時候,手機又不給力了,屏幕卡在那邊,半天不動彈一下。

氣得的他伸出食指狠狠地戳,對話框沒有刪掉,直接點進了群裏,準備退出來的時候上面的信息吸引了秦深目光,點了右上角“189條新信息”的字樣,聊天記錄瞬間上翻,秦深一一瀏覽,了解了大概。

當初面試未通過被刷下來的陳凱盛又通過別的法子進入了湖悅,他大學學的酒店管理,進入前五的酒店行業工作是個非常好的選擇,而進入在家鄉當地開辦的酒店就是好選擇中的選擇,畢竟家鄉有眾多的人脈關系可以打點鋪路。

這不,陳凱盛不就進去了,作為關系戶、本身形象和業務能力又不錯,一開始在酒店內他混的風生水起。如果僅僅是這樣,秦深就不會關註了。

群裏面說陳凱盛和住酒店的一個富婆有了首尾,被富婆的老公直接堵在床上,差點兒拍了視頻傳上網絡、天下皆知。

天下沒有知道,但酒店上下傳開了,陳凱盛關系再硬,出了這種事兒,也只有走人的這條路可以走。

“他不是有女朋友,怎麽和富婆搭上了?”

“對啊,他不是富二代嗎?”

“那個富婆一米六不到,有二百多斤,那個腰和我老家養的豬有的一拼。嘖嘖,陳凱盛品位很獨特嘛。”

“切,哪裏是品位的事兒,是家裏面沒有錢了,富二代的做派都是做給你們看的。”說話的人,估計是個知道內情的,“別說是胖成豬一樣的富婆,就是真的豬,只要給他錢,他都願意上。”

……

秦深神情淡淡地退出了聊天群,那些人已經和他沒有了任何關系。他們過的好,秦深也就笑笑,各自安好;過的不好,也與他無關,秦深的日子照樣過。

過往恩怨隨風去吧,他有了章俟海、有了丟丟,有了神奇的望鄉客棧,他的未來只會比他們都要好。

只是不知道王老師知道男朋友出軌的事情嗎?送丟丟上學的時候秦深曾經見到過王老師,旁敲側擊地和王老師提過,王老師只是笑笑,並沒有多說什麽。

感情的事情是兩個人的,旁人無法參與,秦深點到即止,就沒有再提起過。

將所有刷新出來的對話框全都刪掉,秦深手指在空中彈動了一下,把亂七八糟的情緒全都刪掉。他戳開了備註為章先生的聯系人,章先生的頭像是一大一小靠在一起的背影,大的那個是秦深的、小的那個是丟丟的。也不知道這人是什麽時候拍下來的,角度選的好、濾鏡用的美,讓普普通通吃早飯的兩個背影有了溫馨、恬淡和愛。

秦深在名字上狠狠地戳了一下,彈出了對話框之後發送了視頻通話的邀請。

久久,屏幕上顯示“對方手機可能不在身邊”。

秦深生氣地把手機拍在床上,“啊啊,幹嘛呢,這個點睡覺了還是在幹啥,為什麽不接?”

遠在千裏之外的京城,大院眾多別墅中的一幢內,裝修風格簡單、嚴謹如實驗室的客廳裏,章俟海坐在靠窗的沙發上,對面的沙發坐著章元懷和趙敏會夫妻,側邊坐著章瑞澤。

章家老中青三代都在。

“俟海,聽你大哥說,你有喜歡的人,還有孩子了?”在這個家裏面,稱呼還沿用著過去的,因為章家大家長章元懷還想著將陳年舊事瞞著妻子。當年妻子生產之後身體傷了,堅持盡早投入工作後沒有得到好好的休息,烙下了病根,多年來沈屙在身,上了年紀身體就不好。

最近天氣降溫,趙敏會季節性咳嗽,經常感覺頭暈,章元懷就更加下不了決心將過往告訴妻子了。

章元懷感覺自己徹底老了,一想事情就精神恍惚,短暫的楞神之後接著剛才的話說:“怎麽不把他們帶過來,孩子多大了,應該來見見爺爺奶奶。你的病好了,留在京城吧,把他們接過來,首都的資源更多,孩子能夠得到更好的教育。”

章瑞澤神情隱晦地看向章俟海,隱晦的神情中藏著滿滿的期待。

章俟海垂著眼,單手扯開領帶扔到沙發扶手上,解開了最上面的一顆扣子,他感覺這個家壓抑極了,只有用力地深吸一口氣,才能夠讓肺泡充盈氧氣。

他的背脊緊繃,全然沒有在客棧時的放松愜意。

章俟海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抖動了一下,他好想回家啊。

他說:“我的愛人是個男人,叫做秦深,我們的孩子七歲了,小名叫做丟丟。我們在紅葉鎮過的很好,我已經將公司總部搬遷到東洲市,京城我以後大概是不會回來了。”

章俟海沒有把話說死說僵,畢竟是自己的親人,他接著說:“你們也可以來東洲市,東洲市是個宜居城市,環境質量好、空氣幹凈,飲食清淡,適合老年人。生活在那邊,人的精神面貌都會好很多,你們會喜歡的。”

他拿出了放在兜裏面的手機,放在靜音中的手機竟然沒有提示他收到了一個視頻邀請。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他撂下一句話,“我先回房間,你們也早點兒休息,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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