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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大砍刀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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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神記》中記載, “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 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

且鮫人油脂一小滴可以燃燒數日, 是制作長明燈最好材料, 客棧外挑在燈桿上的那盞燈籠用的便是鮫人魚油。

受到西方外來文化的影像,見到上身為人、下(身)為魚的生物, 人們第一印象想到的就是美人魚,然後聯想到的是小美人的童話故事, 期待與那種美麗善良的生物來一場唯美的愛情。

不得不說,這都是想多了,無論是西方的,還是東方的, 美人魚亦或是鮫人, 都非善類,武力值高出人類太多太多。還想著來一場唯美的愛情呢,先看看自己腦殼有沒有他們的三叉戟硬吧。

在今日之前, 秦深也從未見過鮫人,今天一下子見到這麽多,不知道是該說幸運還是該說不幸。

客棧外臨水平臺前, 一群約莫十七八人組成的隊伍站立在水中,為首一人上身赤(裸), 腰間圍著灰色布塊,下身為深藍色魚尾,這人脖子上掛著一圈尖利的牙齒。

秦深是看過動物世界的人, 那牙齒一看就知道是大白鯊的,戴在脖子上就如游牧民族帶著狼牙一樣,是彰顯自己武力的。

短發、國字臉,方正的下巴上有粗硬的胡渣,男人看起來40歲上下的年紀,裸(露)的上半身上塊大飽滿的堅硬肌肉充滿了力量,看上身的長度,可以推測男人變化成人最起碼有兩米高,是個十足的壯漢。

最最關鍵的是,男人手上拿著三叉戟,戟尖在陽光下發出幽冷的寒光,只要願意,這把三叉戟開個人腦就跟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十七八人的退伍中,男人多是按照為首之人這般打扮,粗放、狂野,充滿了原始的力量美。

僅有的五名女性婀娜的身體包裹在鮫紗做的裙子內,海藻一般的長發披散肩頭,發間有貝殼、珊瑚做的裝飾品。

他們一行人怒氣匆匆,手持武器,來者不善,像是來砸場子、幹架,將三界聯通的客棧一鍋端的。

“爸爸,媽媽。”藍月兒站了起來,有些小埋怨地嘟著嘴巴。

林曉寧緊跟著站了起來,堅定地站在藍月兒的身邊,緊張、害怕,到了要面對的時刻反而消失殆盡,更多的是爸爸媽媽從小教導的,男人要有擔當、勇於面對。

秦深這邊移門還未推開,察覺出不對的客棧員工已經從大堂那兒繞到了臨水平臺上。

客棧眾多員工,法力最高者六娘,所以幹架這種事兒也是以六娘為首。美女大變蜘蛛,不,是半只蛛,變形也就是眨眼睛的功夫,臨水平臺上多出了六名上身為人、下(身)為蛛腹的蜘蛛美人,八條鐮刀腿戳著地面。

蓄勢待發,頃刻間就可以取人首級。

客棧這兒除了蜘蛛,還有三四米高的黑熊精,郭躍也變身了。

黃三尾就算了,他的原型看起來一點兒攻擊力都沒有,和王樂彬一人拿著一把鋤頭,從旁策應。

“哪裏來的歹人,竟然敢在望鄉客棧外面撒野,活得不耐煩了。”六娘嬌斥,手上的黑紅火焰翻騰,一把閃著綠瑩瑩光芒的菜刀在掌心出現。“別以為鮫人兇悍,在海裏面稱王稱霸,在望鄉客棧鬧事兒,就是活膩歪了。”

藍劍鷹一雙如鷹隼一般的眼睛越過六娘等人直直地落到移門上,他朗聲說道:“我等無意冒犯望鄉客棧,不想與客棧主人為敵,只想要回我的女兒。拐走我女兒的歹毒地上人就藏身在客棧內,還請客棧主人送他出來,交給我們處置,體諒一下身為人父焦急的心。要是客棧主人一心包庇那人,我們也就……”

“咋滴,你想不客氣啊。”六娘打斷藍劍鷹的威嚇之語,“上一個敢威脅望鄉客棧的人正龜縮在妖界裏面不敢動彈,你想成為第二個?”

“你這是什麽話,我們只想找回小月牙兒,將拐騙她的人大卸八塊,不和你們望鄉客棧為敵。要是你們一心袒護那家夥,就休怪我們不客氣!”鮫人內有人叫囂,“望鄉客棧有什麽了不起,不就是把著三界互通的入口,我們又不去其他地方,望鄉客棧再厲害有什麽屁用。”

“哼!”這話員工們不愛聽了,紛紛怒目以對。

一時間劍拔弩張。

秦深淡淡地掃了一眼林曉寧,“你跟我說的是實話,沒有半分隱瞞?”

“天地良心,絕對沒有。”林曉寧發誓,“哥,你可是我親哥,怎麽可以質疑我,我說的沒有一句假話,無半點兒虛言。”

“好。”秦深收回視線,推開移門的時候嚇唬他說:“有假話,就餵魚了哦。”

林曉寧狠狠地打了個顫,哭喪著臉問藍月兒,“你爸遵紀守法,不愛開人腦殼吧。”

藍月兒安慰林曉寧,“你瞎想什麽呢,我爸爸也就是現在生氣,等接受了你,肯定對你很好的。”

林曉寧超級想哭,但身為個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再多的淚水和害怕都要往肚子裏面吞,在女朋友面前怎麽著也要裝作膽子很大的摸樣。再說了,他真的沒有做什麽啊!

不就是和藍月兒談戀愛,把她從家裏面偷出來私奔……好吧,後者就已經非常嚴重了。

秦深推開門走了出去,走到劍拔弩張的兩撥人中間。鮫人不敢真的對客棧發起進攻,六娘等人深知鮫人的厲害也不敢貿然行動,場面膠著,互練瞪眼神功,看誰的眼神更嚇人。

秦深先是對六娘等人說:“都變回去,各回各位,繼續工作,這邊的事情交給我。”

“老板……”六娘不讚成地喊了一聲。

秦深雲淡風輕一笑,覺得自己此時此刻特別有高人氣場,“無妨,都是一些家事,說開了就好,你們回去吧。”

“那好吧。”

員工都變了回來,陸續回到了工作崗位。

勸回了自家員工,秦深再看鮫人,“我是望鄉客棧的老板秦深,也是林曉寧的大哥,對了,林曉寧就是和令千金談戀愛的那位。我管教弟弟無方,讓他做下錯事,還請族長莫怪。有什麽事情進屋後細說行嗎?坐下來,讓兩個年輕都說說自己怎麽想的,要是我弟弟做錯事情,我我絕對不會袒護。但兩個孩子真心相愛,想要在一起,也請族長給他們一個機會。”

藍劍鷹身後有人湊到他身邊嘀咕,“族長,地上人多狡猾,到了地上就是他們的地盤,騙我們上去好一網打盡!”

秦深瞥了這位鮫人一眼,被迫害妄想癥還是小說看多了,要一網打盡的話,還用的著到客棧裏面來,剛才就讓六娘動手了。

藍劍鷹擡手揮退了那人,看著秦深,兩人對視,秦深不退不讓。

下巴緊繃的藍劍鷹突然笑了起來,線條的硬朗的臉上多了那麽一點點柔和,看著不是那麽嚇人了。“望鄉客棧的主人果然不同,我反對我女兒和人類在一起,無論是在岸上,還是在水裏,都是這句話。”

“爸爸!”藍月兒和林曉寧也出來了,藍月兒魚尾在地上行走不方便,是林曉寧抱著她出來的。聽到爸爸僵硬、沒有任何一點兒回轉的話,藍月兒不滿地喊著。

藍劍鷹怒意滿滿的瞪著女兒,“送你們上大學不是和人類談戀愛的,是讓你們學習知識文化好更好的改善家園,做到‘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更好地對付地上人的。”

“爸爸,這些我一直做的很好。但是地上人也不是全然都是壞人,小寧就很好,他知道了我鮫人的身份,比我還要擔心我的身份暴露,他和欺騙姑姑的男人不一樣。”

林曉寧面對未來老丈人的怒火,硬著頭皮靠近水邊,他說:“叔叔,我愛月牙兒,我不是始亂終棄的人。”

“人心最不可測,也最善變,現在說的好聽,以後未必。”藍劍鷹身邊的女性鮫人平靜地說道:“我是月兒的媽媽,我也反對女兒和地上人在一起。月兒你下來,我們回家。”

回答她的是藍月兒更加用力地抱住林曉寧的脖子,扭頭、背過身不理父母。

“你這個孩子,你怎麽不聽勸。”藍月兒媽媽皺著眉說。

剛才還有太陽,現在西邊厚厚的雲層飄了過來擋住了陽光,天陰了,涼風起,水汽加重,怕是要下雨了。

秦深再次提議,“不妨進客棧細說,我弟弟就在這裏,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在打殺之前你們也要聽聽他們究竟是怎麽想的,給孩子們一個機會,一言堂的家長現在不流行了。”

“那就聽老板的。”

不顧族人的反對,藍劍鷹跳上了岸,魚尾本就較人腿長的多,跳上平臺的藍劍鷹看起來足有三米高,如大山一般立於眾人面前,壓迫性十足。

秦深不躲不避,臉上始終掛著淡然笑意,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望鄉客棧歡迎來自於四海八荒、上下三界的所有客人,請。”

藍劍鷹看秦深的眼神讚賞有加,“老板客氣了。”

藍劍鷹胸口有淡淡幽光一閃,就見他身上水汽蒸騰,魚尾變小、尾鰭分開,兩條腿的形狀隱隱出現……變化也就是轉瞬間的事兒,不久後藍劍鷹就變成了兩米高的大漢,雙腿如同他的上半身一樣強健有力,隨著走動發力,腿上肌肉拉扯出完美的線條,只要他願意,擡腿踢踹眨眼間就可以將本來挺壯實、但在鮫人面前弱雞一樣的林曉寧踹飛成天上的星星。

就鮫人族長這身材去參加健美比賽,絕對ko全場,毫無壓力。

族長都上岸了,其他人便不多廢話,紛紛上岸變身,一時間蒸騰的水汽在岸邊形成了水霧,各個從水霧裏走出來的人都是俊男美女,不得不說,鮫人長的真挺好看。

藍劍鷹一步一步靠近林曉寧,林曉寧看著他手上比人高的三叉戟,很想掉頭就逃,但理智和情感都告訴他,現在逃,懷裏面的愛人就永遠不可能擁有了。

盡管臉色很難看,林曉寧還是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用力,“叔叔好。”

藍劍鷹嘴角勾起了一個諷刺的弧度,“都抖得快尿褲子了,別把我的寶貝女兒給摔了。”伸手輕撫藍月兒黑亮的及腰長發,“丫頭,別生爸爸的氣,爸爸也是為了你好。來爸爸懷裏面,難道有了喜歡的小夥子,就不要爸爸了嗎?”

藍月兒扭頭,委屈又難過,“爸爸,我只是想要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爸爸知道,可是爸爸更希望你不是盲目沖動的,爸爸希望你能夠找到一個愛你一生一世的人。”藍劍鷹健壯有力的胳臂朝著女兒伸了出來,“爸爸的小月牙兒,鮫人壽長五百,抱著你的小子能夠陪伴你五百年嗎?”

藍月兒嘴唇顫抖了起來,看著林曉寧的側臉眼睛中蓄起了淚水。淚水無聲地順著白皙紅潤的側臉滾落,在嬌美的下巴上凝結成圓潤的淚珠,墜落到地上,凝結成一顆珍珠。

這顆珍珠滾動,一直滾到秦深的腳邊,秦深彎腰撿了起來。放置於掌心,長嘆了一聲,“唉。”

最可怕的敵人,是時間啊。

林曉寧茫然了,手上一空,感覺自己的心也跟著空了,維持著動作未變,他不知道自己一個普通人類的壽命,能不能堅持活到一百歲,他的後半生又能夠陪伴藍月兒多少時間呢?

藍月兒趴在爸爸厚實溫暖的胸膛上,肩膀抖動,小聲抽泣。

秦深握住那顆鮫珠,說:“隨我進來吧,到客棧喝些茶水。”

領著一眾人進入室內,來到客棧大堂,秦深對六娘說:“端些茶水點心來。幾位有什麽特殊的要求嗎,甜鹹之類的。”最後一句是問眾鮫人的。

“茶葉不要,白水即可。其他無所謂。”藍月兒的媽媽說。

秦深點頭,示意六娘按照這個去做。茶水還沒有上來的功夫他走到一側過道給媽媽打了個電話,讓他們盡快回來,之後將丟丟喊了過來,“丟丟,和大白到屋裏面去玩,爸爸在這邊有事情呢。”

“是因為小叔叔的事情嗎?”丟丟問。

秦深摸著丟丟的腦袋,頭發柔軟,這也是個心軟的孩子呢,“是啊,你小叔叔喜歡上了一個人。”

“那個人不喜歡小叔叔?”

“不是呢。”秦深無意於讓孩子提前了解到現實的殘忍,孩子應該是在充滿愛的環境中健康快樂的成長,他有能力也能夠做到的時候就將風雨擋在孩子的身前吧,“那個人也很喜歡你小叔叔,只是有些事情需要解決。小孩子別問那麽多,知道了你也不能夠理解,去裏面玩,吃晚飯的時候爸爸喊你。”

“反正你們大人總是這麽說。”丟丟無奈地攤手,“我能理解的啦,不想讓我知道而已。那我可以和大白一起看動畫片嗎,看光頭強。”

為了孩子的視力,也是讓孩子樹立好良好的作息,秦深規定孩子每天看電視的時間,今天的份額已經用完了,丟丟現在要求的是額外的時間。

“不準連著看超過半個小時。”有些規矩,從小就要立起來。

“知道了爸爸,我要保護好視力,不戴眼鏡。”丟丟保證地點點頭,走的時候關切地問:“爸爸,你舒服點了嗎,要不要再喝水?”

“……真不用。”秦深短時間除非口渴,都不想往肚子裏喝水了。推著丟丟的小肩膀讓他往裏面走,“去吧去吧,爸爸愛你,爸爸好了,允許你去看動畫片。小乖寶,小討厭,快去快去。”

“嗯嗯。”

看著丟丟走了進去,秦深轉身準備去大堂,卻見章俟海靠在墻上垂首沈思。

秦深走了過去拍他的肩膀,“腫麽了大寶貝?”

章俟海抓住秦深的手,眼神憂郁,“時間真的是最大的敵人,我們從第一次相遇到再見面,錯過了七八年。七年的時間,讓丟丟從小嬰兒長成了大娃娃。”

秦深任由他握著手,轉身貼著他的肩膀靠在墻上,“我也錯過了很多,但是人要樂觀一些啊章先生,以前的無法彌補,那就珍惜現在、參與未來,不錯過以後的一點一滴。”

無論遇到什麽事兒,秦深總能夠盡快調試好自己,樂觀地去面對,他像是個小太陽,開朗的心態影響著身邊所有的人。

他用肩膀推了一下身邊動不動就陷入憂郁的男人,“剛才和鮫人族長說話的時候,我表現的怎麽樣,模仿你坦然自若、雲淡風輕的樣子,是不是很像一回事兒,像不像你。”

章俟海黑瞳中的憂慮隱去,他笑著看秦深,“不像。”

秦深失落地垮了肩膀,“這麽慘啊,表現的不好嗎?還是鎮不了場子啊。”

“不是的。”章俟海被秦深的表現逗樂了,他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大,“我的秦深,你就是你,誰都不像。你表現的很好,望鄉客棧的老板非常牛掰。”

“那就好。”得到了認可,秦深挺直了胸膛,不再靠著墻壁,鬥志昂揚,“走,去和鮫人會會。”

“秦深。”

秦深疑惑地回頭,“幹嘛?走啊。”

“我在別的地方見過鮫人。”章俟海說。

“哈?”

“確切的說是一個標本的,泡在特殊的液體裏面,是一個人的私藏。”章俟海往前走了一步,靠著秦深的耳朵悄聲地說:“和你弟弟的女朋友有幾分相似。”

秦深的眉頭擰了起來,“這件事情先別說,我們先出去。”

“嗯。”

他們剛才是在通往衛生間的過道那兒,現在走進大堂,秦深一眼看到窗外的天徹底變了,風吹得更大更急更緊,怕是一場大雨要來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秋天的雨連綿,冬天要來了。

秦深拿了車鑰匙拋擲給章俟海,“這個天,你去接一下我爸媽,免得他們趕回客棧的時候被雨下在半路上。”

章俟海接住了鑰匙點點頭,還沒等他走出客棧,秦靜夫妻便騎著電動車到了。

外面已經飄起了小雨,秦靜頂著風雨沖了進來,一進來就看到滿屋子的人,還看到了站在屋子中央茫然無措、失魂落魄的小兒子,連忙去找大兒子,以口型問:“怎麽回事?”

秦深伸出手兩只手比了個愛心,然後兩只手分開,這個愛心被拆散。無聲地說:“鮫人。”

秦靜眉頭皺起,視線在場中逡巡了一圈,很快圈定出這群鮫人的頭領,看著那人說:“你好,我是林曉寧的媽媽,秦靜。”

“你好。”藍劍鷹點點頭,抱著女兒聲音平平的應了一聲。

雙方父母第一次見面,並不熱絡。

秦靜是在客棧裏面長大的,以前的客棧比現在熱鬧的多,她見到的事和人比初出茅廬的秦深也多的多。鮫人性子獨,生活在深海裏,來客棧的不多,但並不是沒有見過。他們無論男女老少,外表看起來哪怕是柔弱無助的,骨子裏卻都是一樣的兇悍殘忍,惡劣的生活環境造就了他們堅實強壯的肉身和冷酷無情的性格。

鮫珠可治百毒、鮫紗水火不侵、鮫人屍油可燃千年……可以說,鮫人一身寶,也成為了人類爭相掠奪的對象。

千百年前鮫人與地上人還有著聯系,隨著地上人的貪得無厭、殘忍掠奪,鮫人深居海底,很少出沒。個體的強悍不是真的強悍,人類經過千百年的歷練早就掌握了各種作戰的技術和武器,鮫人是打不過的。

因為此,鮫人非常憎恨人類。

秦靜拉住魂不守舍地小兒子走到空桌邊坐下,丈夫也從外面進來了,坐到了她的旁邊,作為一家人,秦深和章俟海也落座。

風雨聲中,客棧內落針可聞。

良久,秦靜用力拍了桌面,喚來所有人的註意,說:“我也不同意兒子和你女兒在一起,不說生活習慣、日常喜好等等,這些都可以慢慢磨合,無足輕重,最主要的是外貌,我兒子總不能和個老太太過一輩子。不出意外,我兒子壽長幾百,終生容貌變化不大,到死了也是這張喪氣的臉。你女兒卻不同,會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變老,時間長了,審美疲勞,不會幸福。”

秦深:“……”風太大,他聽到了什麽?!!!

林曉寧:“……”啥,一下子不是人了?!

一臉冷漠的藍劍鷹、淚眼朦朧的藍月兒:“……”

在場所有人的:“……”全臉蒙逼。

形勢倒轉,主動權仿佛來到了秦靜這邊,讓鮫人那兒一下子摸不著邊際。

還是長輩經得住事兒,藍劍鷹在短暫的錯愕時候恢覆了淡定,他問秦靜,“不是人?”

“我不是。”秦靜給大兒子使了個顏色,大兒子還處於懵逼中,使喚不動了,於是自己站了起來走到吧臺那邊拿起了長刀。

六娘就站在吧臺後頭,看到秦靜拿著刀,纖纖嫩手撐著下巴,興味地說:“我還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說呢。”

“說肯定要說的,只是沒有想到會是現在。”秦靜左手拿刀,右手手指劃過刀刃,吹毛斷發、削鐵如泥的大砍刀輕易就在她的手指上劃出了一條細細長長的口子,鮮血滲了出來。

一米長的大砍刀,刀身黝黑冰寒、刀刃銀亮發光,整把刀身上遍布長羽紋刻。羽毛的紋刻栩栩如生,遠看就就像是大砍刀覆蓋了一層真羽,堅硬的刀身竟然擁有了羽毛輕盈的質感,仿佛下一刻長刀就會騰出翅膀,展翅飛起。

大砍刀得到了秦靜的一滴血液,羽毛紋刻逐漸呈現遞進式的開始發光,豎在空中的刀身兩側似出現了翅膀浮影。雙翅本來是內收的狀態,隨著整把刀上的羽毛紋刻全被點亮,浮影也徹底地神展開。

展開了的雙翅浮影構成了一個圖案,像是一條騰飛的魚,就是白天時,秦深在三界交匯處天上看到的嬉戲的魚。

浮影的效果出現的時間很短暫,前前後後也就是三十秒左右,帶給大家的震撼卻是大大的。浮影消失之後,所以人還未從那一刻的美麗與震撼中恢覆了過來。

秦深緩緩吟誦,“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她撩起額前垂下的一縷發絲抿到耳後,笑著說:“我有鯤鵬血脈,不是人。鯤鵬一族出生,自帶一塊寒鐵,會煉制成自己的法器,我的刀便是我的證明。”

“Duang!”受刺激太多,林曉寧摔倒在地。年輕人,身子就是好,摔倒的時候腦袋磕了一下桌邊,很疼,就算是這樣也沒有暈,但是腦袋上鼓起來一個大包。

秦深也很暈,難道他一下子也不是人了?

秦靜看向兩個兒子所在的方向,解釋地說:“這件事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所以我一直都沒有說。”

“媽……”這個事兒真不小,秦深露出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臉,問:“我們全家不是人?”

秦靜看著秦深,眼中流露出抱歉,“對不起大兒,這件事一直沒有告訴你,我是你爺爺和奶奶撿來的鯤鵬一族的棄嬰,我和你親爸爸沒有血緣關系。”

秦深的身子晃了晃,他好暈,好想“Duang”一下。章俟海在身後扶住了他,依靠著章俟海,秦深才不覺得那麽晃悠了。

撫養自己的媽媽,十幾年如一日地相處著,秦深從未如今天這般認真地看過她,這才發現了許許多多不同尋常卻被自己忽視掉的東西。

比如,媽媽不老的容顏。

參加小姑繼子的婚禮時,小姑曾經驚嘆過媽媽的皮膚和二十來歲的姑娘家沒啥兩樣,何止是皮膚,她的容貌仿佛停留在二三十歲從未變過。只是平時穿著往五六十的樣子靠攏,也不精心打理自己,語氣神態也是這個年齡段的樣子,所以並不違和。

“爸。”秦深失聲地喊了一聲,“你知不知道?”

“知道。”林高峰看著妻子,臉上始終帶笑,“我一直都知道。”

林高峰的容貌不年輕了,這就是歲月的殘忍,妻子還風華正茂,丈夫卻白發皺紋,他們兩個在一起時也考慮過種種,分分合合,終究是抵不過愛情的力量,組合成了家庭,相濡以沫幾十載。

秦深看著爸爸兩鬢的白發、眼角的細紋,心中泛起了苦澀,“那、那以後……”

“你媽媽是我的執念,我還會留在這裏。”作為望鄉客棧的女婿,林高峰知道的要比普通人多的多,“哈哈,等我死了,就在客棧當個小工,大兒你可別嫌棄我。”

秦深忍不住按住酸澀的眼角,“怎麽會,哪裏有兒子嫌棄爸爸的。”

現在可不是秦深一家子培養感情的時候,滿大堂有這麽多鮫人坐著呢,藍劍鷹聽到了林曉寧的身世眉頭未展開,反而收斂地更多,“你說了這麽多,哪怕是這樣,他們沒有了年齡的限制,我依然不同意他們在一起。”

“我也是。”秦靜說。

雙方家長依然態度堅決。

“為什麽?”剛剛得知自己不全是人的林曉寧按著腦袋上的大包站了起來,激動地問為什麽,為什麽沒有了年齡百年的跨度,他們依然不可以在一起?

秦靜眼鋒一掃,梗著脖子的林曉寧頓時縮了腦袋,他看看老媽舉在手上的大砍刀,好似變得邦邦硬、少了潤滑油的脖子“哢哢哢”轉動,視線落在了未來老丈人拍在桌面上的三叉戟上,頓時覺得後背涼颼颼。

有被兩大、boss夾擊的生命危垂之感。

秦深看弟弟太可憐,不忍心拉了一把他到自己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坐下吧,你別說話。”

情緒激動,想為了自己爭取,也要看看場合,而不是出來瞎摻和。

也不看看,現在是兩大家長之間的較量啊。

林曉寧只是看到了媽媽的不斷拒絕,卻沒有看到媽媽在還沒有了解前因後果之下就做出來的決斷,媽媽以退為進、以攻為守,在幫助兒子呢。

不然,為什麽要挑在這個場合公布自己鯤鵬棄嬰的歷史,反正都是在拆散兒子,直接說人鮫有別,不就行了,不需要費這麽多周章。

秦靜刀子嘴豆腐心,比誰都護短、比誰都要維護自己的家人。

自己的兒子,自己可以嫌棄、可以打,卻絕對不可以任由其他人指摘。

見兒子不甘不願卻畏懼於家長權威,滿心不情願地坐了下來,秦靜收回了視線,看向藍劍鷹,像是在對藍劍鷹說話,又像是說給兩個孩子聽,至於其他人默默當個吃瓜群眾就好。“用現在的話說,鯤鵬一族的基因強大,和其他種族結合生下來的孩子,出現畸形兒的可能性非常大。我是鯤鵬與人類的孩子,雖然繼承了鯤鵬一族的長壽和力量,但一輩子無法化形,被族人淘汰,我這情況已經是最好的。”

鯤鵬是洪荒時代就存在於世的古老種族,是妖中的大能,純血的壽命悠長,時間對於他們來說根本不算是什麽。如此古老的生物,基因強悍程度可見一斑,與其他種族結合很難孕育子嗣,可以稱之為種族隔離。

有了孩子,雙方基因在融合的過程中也會產生很多不可調和的矛盾,再此就不一一細說,總之就是生下的孩子畸形兒的可能性很大。

在鯤鵬一族中看來,出生後保持了人類的形態、無法化形的秦靜就是個畸形的,哪怕她非常健康,於他們而言依然是劣質的產品,應該被自然淘汰。

所以秦靜尚在繈褓中就被拋棄在虛度原靠近客棧的地方,被秦深的親爺爺奶奶抱了回家,撫養長大。冰天雪地中,她身上只是裹著一條單被,還有一把大砍刀,她的親生父母拋棄她時還不忘將出生時自帶的寒鐵煉成兵器。

秦靜被秦家人撫養長大,她又撫養了秦深,因果循環、不外如是。

“我能夠生下小寧,他還是個健康的,已經是上天垂憐。但不是每一次都這麽幸運,不能夠將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上。孩子……”秦靜看著林曉寧和藍月兒,“我反對你們,是希望你們以後不會痛苦。你們的人生還很長,需要面對的事情還很多,不需要急於一時、定下一切,可以慢慢來不是嗎?”

藍劍鷹掀起眼皮看了秦靜一眼,這是緩兵之計,她實際的意圖是不讚成卻也不堅決反對兩個孩子在一起,想讓他們兩個繼續談戀愛,看是否能夠經受得起時間的考驗。

成了,皆大歡喜;不成,也沒有遺憾。

藍劍鷹抱著女兒,大手在女兒的背上輕輕地拍著,心中思緒百轉,面上卻無任何表現,他說:“我妹妹在五十年前戀上了人類男子,不顧家人反對,離開族群跟著那人去了岸上。我最後一次見她,她過的並不好,說會了斷一切,隨我離開。我在原處等了三天,不見她的蹤影,於是上岸尋找,只在那座海邊別墅找到她的尾鰭,自此之後了無音信。”

秦深和章俟海不著痕跡地對視一眼,都想起了他們在過道時說的,章俟海見過那個標本,應當就是藍劍鷹的妹妹、藍月兒的親姑姑了。

“前車之鑒,後事之師”,這不是發生在幾百幾千年前的仿佛傳說故事中的人魚戀,而是近在眼前的真實事件。藍劍鷹送族人上岸學習地上人的知識,每一個都會仔細叮囑,不僅僅是自己的女兒。

但凡有族人與人類產生感情,他都會是那個棒打鴛鴦的人。

藍劍鷹的意思很明確,他連緩兵之計也不接受。林曉寧不是純人類又如何,他依然生活在地上。

此題暫時無解,得不到家人的祝福,林曉寧和藍月兒的未來還能不能繼續?

天色已晚,風雨中客棧外燈桿上的燈籠亮了起來。

燈籠燃燒時,一般人根本就聞不到味道,但鮫人可以,空氣中若有若無的焦臭讓鮫人們坐立難安,藍劍鷹臉色十分難看,眼神銳利如箭地紮向秦深,“你們用鮫人屍油點燈!”

秦深看了一眼外面,“別誤會,客棧愛好和平,不興殺戮。外面那盞燈用的鮫人魚油是曾經來過客棧的鮫人付的房租,不是殺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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