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越發妖異，周遭的雲朵絲縷般環繞在其周圍，像是一攤鮮血暈染開來。

凡俗裏的老人家都對此諱莫如深，時常叮囑自家兒孫，遇見血月必要拜上三拜。否則定要有災禍降臨。

人們都說。遇血月便是有妖魔作祟。

不巧的很，八年前，納蘭玖伏誅的當天。也是一輪血月當空。討協名劃。

那天夜晚，所有人都對著血月拜了三拜，哪怕是那被大家公認為國民英雄的黎查也是恭恭敬敬的對著血月拜了三拜。

唯有納蘭玖持著戟身，挾著一抹說不出意味的笑容立在當地，不做反應。

恍然望去，仿佛在接受眾人朝拜。

這樣的場景自然流傳了出來，納蘭玖妖魔作祟的罪名更是在百姓的心中落實了幾分。

作為黎家子孫，黎天星自然聽聞了這般場景，直到現在他的心裏也說不上來怎麽個滋味。

他知道自己身為敵家對頭的嫡系子孫，本應該敵視甚至鄙夷這種狂妄的行為，然而除卻立場，心裏到底卻還是有幾分不可言說的佩服的。

雖則忤逆，但在他心中納蘭玖一直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

一切又怎麽能說的開呢，以他的能耐本應一直在仙山上隱修。又或者仗劍江湖，但他偏偏選擇了回國相幫他的侄子穩固江山。到了最後便是兔死狗烹，更落得個英明喪盡，全家上下只餘一名不受寵的幼女生還，還被佛宗選了去。小小的女娃娃，自此便與那紅塵無緣了。

誰的過錯呢，黎天星望了望血月，只怪這世道如此吧，皇家自古如此冷漠無情，說不準。如今顯赫的黎家就是下一個九王府。血月出現誰說一定是九王爺呢，流言傳出的只是當權者希望大眾聽到和知道的事情罷了。

黎天星合了合眸子，誰是誰非本就說不清，如今他的任務就是將這多年前的戰利品帶回去，哪怕它現在已然變成了魔器的模樣，他吸了口氣，繼續執著劍拼殺，無論如何，方天只能是黎家的。

血月下又是一片鮮血淋漓，那月裏似乎有一張面目猙獰的臉，漸漸笑開，直讓人心肝兒都發顫。

欲望，是一切的原罪。

有時候，沈念初覺得自己像操偶師，尤其是在幻境裏作為掌控者的的時候，她就這樣利用自己的天資，利用人類的柔軟和人性與生俱來的貪婪和醜惡，寫了一個又一個的話本子，上演了一出又一出的戲，一點一滴地探聽他們內心深處的秘密，向來，她看上眼的獵物是沒有失手的。

別人都說揚名立萬，以她的本事卻是在天下間沒有半分名氣。

因為沈念初事成後，也永遠沒有人知道是誰洩的密，哪怕是洩密者本人亦是如此，睜眼，一切都是一場大夢一般，沒得半點痕跡。

聞風閣是聞名天下的頂尖情報機構，什麽深閨秘聞、什麽軍情政要、什麽魔教影蹤，只要你們出得起價錢，他們絕對能給你滿意的答覆。在這點上，沈念初自然是沒什麽與之好比的，只不過真正的秘密是永遠都不會宣之於口的。只要是她想知道的，那些極為機密的事情，聞風閣知道的絕對不會比她多。

人類有劣根性，更有著自我保護的本能，哪怕是再親近的夥伴，再信任的朋友也不會無話不談，總會有些什麽自己放在心裏，沈澱下去永遠都不會讓其曝光於天下。

這些事，這些秘密只能自己一個人慢慢品，直到某一天機緣巧合為止……

而創造這些機緣巧合，就是沈念初的行當，用欲望做絲線，一步步引導他們釋放內心深處的陰暗，說出自己的目的。

兼修幻境流的星師，又是天生的悟道者，自是對一切都看得通透，冷情絕愛。順應天道、揣測人心本就是她的拿手好戲，如此，這行當不得不說真是極適合她的，可是沈念初不喜歡，她無法抑制內心生出的厭惡。

為了探聽這些所謂的秘密她見了太多人心中深藏的醜惡。很多次她都希望任務失敗，可是她的希望一次次被人與生俱來的貪婪和欲望擊的粉碎，後來反倒是她自己看開了，在她的幻境中沈迷的，不管在外界有多大的聲名，或是皎皎如正人君子或是聲名狼藉如邪門歪道，其實都是不值得一提的。

被欲望支配的人只是傀儡。

沈念初望了望下方的場景，恰巧瞧見了黎天星仰望血月的樣子。那樣子頗為耐人尋味，似是想到了些什麽。

沈念初歪了歪腦袋，還能想起誰呢？當然不會是她的頂頭上司冥焰堂的老大，這般糾結的模樣，怕是想起了她那過於耿直的老爹，納蘭玖吧。

不拜血月，災禍自來。

沈念初覺得這話說得倒是應景，她的那位英雄老爹最後可不是倒在了血月之下。

而那時的她在幹什麽呢？

哦，對了，那時的她還是納蘭筱，還在被囚禁在組織裏，而他們正逼著她執行任務，更是他們說出了納蘭玖的死訊，打破了她的最後一分幻想和希望。

知道死訊的時候她自是不信的，怎麽會就這麽輕易死了呢？納蘭筱瘋了一般的大喊，“是不是你們，一定是你們栽贓陷害，我爹才不會這麽做！我爹是洛水的大英雄，他是第一神將，才不是賣國賊。”

來人一臉鄙夷地冷哼道，“什麽神將，魔將吧！”

如此英雄神秘的人物，就是話本子裏的主角，怎會就這麽死了呢？

至於什麽墜入魔道，納蘭筱連想都不用想，直接就三個字不可能。

當年納蘭筱兩歲啟靈之時，納蘭玖就為了讓她這未來接班人打好基礎，給她選擇的啟靈方式就是替她破入魔道，讓幼小的她見魔識魔拒魔殺魔，逼的原本想要低調的她以兩歲稚齡便手染鮮血，突破學徒三層，只因納蘭玖這位父親想要告訴她告訴她固守本心四字。

魔道之殘酷、魔修之詭譎惡劣、血腥殘暴，納蘭筱現在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不得不說納蘭玖的方法有些變態但是很實用，自那之後，納蘭筱對魔界的氣息可謂熟悉非常，留下的陰影讓她更是對於有魔修苗頭的人甚至只是性格發展有那個趨勢的人都敬而遠之。

可惜，納蘭筱剛從魔道回來不到幾天，納蘭玖就因著一件小事說她不遵教誨，更是滿口胡言、不尊天道亂言輪回，將她“流放”到永州來了。

永州的納蘭世家算是納蘭玖一系很偏遠的一只支脈，在整個離夢大陸上卻也是能算得上一個三流世家。她的突然到來，也是打亂了這家人原本的生活，在納蘭府的眾人眼裏她就是納蘭玖不受寵的庶女，盡管她出現在納蘭世家的時候，對外宣稱的是納蘭世家家主的私生女身份。

納蘭筱那時候年紀雖小，沒有前世的記憶卻有著成人的智慧，自是明白這是對她另有安排，她也在等著身為棋子的命運，只等著最後出現予以敵人致命一擊。

既便如此，對於他這位狠心的爹爹，納蘭筱也是尊敬外加幾分崇拜的，並沒有唯我獨尊的，以自我為中心的想法，更不會去恨些什麽，那些在她看來太不實際，何況她也在想著等羽翼豐滿了之後嘗試著去尋找自己的過去，而想要高飛，依靠便宜爹爹這條路是很便捷的。

再者，納蘭玖對於這位繼承人也是用心培養的，即使只是個小嬰兒也時常帶在身邊，更沒有多加防備，使得納蘭筱發現了一些納蘭玖的神秘之處，更加崇拜不已。

知曉納蘭玖所謂的結局後，納蘭筱只有冷笑，且不說是不是真的身死，那個人會淪為魔修，我就是天神下凡了！

也罷也罷，就算是為了查明真相也好，她就做了這所謂的任務，她相信，總有一天她能夠逃離這苦海，因為她是納蘭玖的女兒！

……

歷史竟是有些驚人的巧合，她欲要拿回納蘭玖的貼身兵器的當天，又是出現了這樣一輪血月。

不過，此次血月出現的也是突然，那些下場太早的人自是沒有註意，結果大都做了別人的刀下亡魂，僅剩的一些也是在黎天星以及一名強大的劍士手裏垂死掙紮。

沈念初全場輕松的很，基本上除了操縱環境的那一瞬，是一直看戲下來的，還是精神體和肉身兩個視角。

她可是看到了這較晚下場的兩位可都是拜了血月的。

當然至於沈念初她自己，卻是沒有要祭拜的想法，但卻也沒有如他老爹那般狂妄，完全無視之。

她只是對著那血月，微微躬了躬身，像是對著長輩行禮一般。

眼瞅著場下零星的幾人，沈念初也開始活動起筋骨。

“散修、世家這邊怕是要出結果了，應該就是在黎天星與那位劍士之間分出個勝負。”

賀牧塵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卻是道，“師妹也要下場不成？”

沈念初不由楞了下，“這戲已然亂了套，想要贏自然要多下點註才是。”

“別急，看著便是，除了佛宗，還有人沒出手呢。”賀牧塵依舊老神在在，一派從容。

沈念初看著他稚嫩的臉蛋，心中一跳，她似乎算漏了什麽。

“小師兄……”她喃喃出聲。

“嗯？”賀牧塵語調輕揚，看起來心情頗為不錯，然而轉瞬就變成了痛苦的哀嚎，“疼疼疼，沈念初你快放手！”

沈念初感受著手下光滑細嫩的皮膚，咧了咧嘴故意道，“你個老妖怪，把我家蠢萌蠢萌的小師兄拐到哪裏去了，快快如實招來，不然小心你這張小嫩臉！”

賀牧塵幽怨地望著沈念初，他就知道這貨絕對是故意的，他的一張俊臉在她手下這般蹂躪早晚要面目全非。

賀牧塵忍著痛齜牙恐嚇道：“師妹，你信不信我放出米粒兒來咬你？”

沈念初抖了抖身子，她天不怕地不怕，對佛蓮也只是忌憚而已，就是不知道為何會怕了這養在賀牧塵身邊的靈寵米粒兒，一只僅僅處在幼生期的九幽靈貓。

沈念初曾暗自琢磨，只怕上一世她被九幽靈貓折磨得不輕，如今見了竟跟遇見天敵一般。

要知道，那種恐懼，已經是來自靈魂的戰栗。

眼見著賀牧塵竟然搬出了殺手鐧，沈念初故作沈吟，又狠狠地摸了幾把他肉嘟嘟的小臉蛋，吃夠了嫩豆腐才肯放手，“真的是你麽小師兄，我還想誰能將你裝扮得如此聰明可愛又睿智，沒想到原來是你本人啊！”

這話說的讓在角落裏窺視著的二月夢都不由偷笑。

這家夥和那悟空真是一個調調的，這明褒暗貶的手段如出一撤，真不愧是老朋友，一樣的損。

賀牧塵自是聽得清楚明白，他揉著自己已經被揉得通紅的臉，惡狠狠地盯著沈念初，“沈念初，我看你是非讓我在你臨行前，給你留下點什麽不可磨滅的記憶才行是吧。”

沈念初眼瞅著他就要炸毛，趕緊撲過去一把摟住他的肩膀，做好哥們狀。

“哎呀，小師兄別生氣麽，這不是和你開個玩笑麽，我們來說說這幕後黑手的情況。”

賀牧塵抖了抖肩，想要把這只剛剛對他施以暴行的手甩下去，沒想到這貨的爪子卻是無比的黏糊，楞是賴在了上面，賀牧塵在心裏深深嘆了口氣，他這師妹真是能伸能屈，賴皮得很。

賀牧塵翻了個白眼，“你再不正經點，我就讓米粒兒和你談談心，它最近可是想你的緊。”

沈念初抖了抖睫毛，果斷收了手，萬一再把米粒兒給放出來，她還真是得不償失。

賀牧塵懶的理她，方才二月夢一走，連帶著那窺視佛宗用的幻境也給收了去，如今佛宗形勢怕是有些不太明朗，那二者相鬥結局真是有些不好預料。

事情到了這般地步，他若是再不出手，就相當於白看了這麽久的大戲了。

賀牧塵望向佛宗那邊，卻見方才那名叫凈空的小沙彌此時卻沒有和那位年輕狡詐的住持激辯，竟是還抽出空冷冷地望著他。

賀牧塵突然笑了，有趣真是有趣，沒想到戒律院首座佛蓮竟是以假身來到了這裏。

原本只是想著看看師妹玩的什麽把戲，方天也只是順便的事兒，沒想到這次祭器大典只怕比他想象的還要精彩幾分，佛蓮若是在此，看來那位隱藏幕後的人便是傳說中的司夢傳人，哥舒家族的少主哥舒柔了。

師妹肯定也是摻了一腳，比如剛才的幻境，那可不是司夢傳人的水平。

如今一來這局就清楚了，唯一欠缺一點的就是，這方天到底在這裏扮演了什麽角色？

在場眾人真正看得清楚的如今這場局的，怕也只有他和那哥舒柔了。

佛蓮終究棋差一招，即使來到此地，還是沒有真正入那幻境，總是失了幾分先機。

沈念初這貨雖然聰明得很，只怕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和誰打交道。

這位在沈念初眼裏蠢萌蠢萌的小師兄，便是五年前就馳名天下的鳳城城主----多智近妖紅塵策!

只是沈念初望著身側臉頰紅紅、卻是意氣風發的賀牧塵也是有些發楞。

似乎，小師兄和往常不太一樣，仿佛多了那麽一絲什麽東西，讓她有些難以言說的不安。

她是操偶師最是怕遇上那麽一些人，他們將自己掩藏的太好，些許真實的情緒都不會流露，他們是天生的好演員，永遠按著自己的劇本走，沈念初沒有讀心術自然也是看不透的，對這類人她本能的防備著。

然而有些戲演的太逼真，就連她擔心自己也會相信，她不是頂級的演員卻是知道自己像她這般性子，若非太過入戲，怎會變得如此肆無忌憚，讓她自己都險些信以為真。

人生如戲，全憑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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