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之中，顏回溫柔的臉上罩著一層霧色，身後墨色般沈重的玄衣人圍困了他，雙方人馬陷入對峙僵局。

“她的身上的蠱毒，只有我才能解開，就算你現在救走她，也是於事無補。”顏回擡頭，望向巍峨宮殿房頂上，相互依偎在一起的二人，斂下眸中的殺意，他並不認為雲邪會置對方的安危於不顧。

而雲邪，也確實不會這樣罔顧冷夕顏的生死。

“只要一離開，我便會將冰蠶功傳授於你。”驀然，親密依偎著的兩人身邊有出現一道身影。只是鳳羽說話之時，視線卻放在了顏回的身上。七年了，他無時無刻不想將這個眼中釘肉中刺拔掉，一雪當年深受蠱毒之苦。

冷夕顏神志恍惚，空洞閃爍的眼睛裏閃過許多畫面，有梅兒的記憶，有關於冷夕顏的記憶，回憶交織在一起，令她眉頭時而緊皺時而舒展。

“我不是梅兒。”但是，她依舊清楚自己的身份。她將這句話刻在自己的手臂上，傷口每一次疼痛與流血，都在提醒她勿忘身份。

顏回的面容在黑夜之中模糊不清，但冷夕顏還是感覺得到對方不悅地繃直了唇角，她沒有見識過顏回的武功，是以此時格外謹慎小心。

“不要硬碰硬，於我們不利。”冷夕顏靠在雲邪懷中，分明只是站著，額頭上的汗水卻滲到了眼睛裏，發白的骨節糾結在雲邪胸前的金絲紋龍圖案上。

雲邪無聲地拭去那些刺眼的水滴，心中決絕。他知道，她正在抵抗受到侵蝕的意識。

“鳳羽，你我聯手，勝算有幾分？”這時雲邪第一次對鳳羽示好，為了她。

鳳羽搖著頭，冷靜而準確地答道：“就算打敗了顏回，我們逃出去的希望微乎其微。”

“哦？”雲邪挑眉，在危難之中還是饒有興致問道：“那你還不快逃？”他潛伏多年，對於鳳歸這一國之主的耐性頗為了解，不然當初也不會明目張膽將冷夕顏擄走而料定對方不會追究。

對於他的嘲諷，鳳羽沒有理會，眼角掃過面色蒼白的冷夕顏，冷峻的面孔在夜風中猶如石頭鑿刻出來的雕像，“新仇舊恨，今日正好清算。”

新仇舊恨，這舊恨是七年前的蠱毒，新仇嘛，可不就是冷夕顏。雲邪只得感慨一聲，當真是紅顏禍水。

不過，若今日讓顏回活著，他日三國開戰，北辰與鳳歸同樣討不了什麽好果子吃。

這時，冷夕顏拔出指尖的金針刺入穴位，不得不用痛覺來抵制模糊的意識。

“怎麽樣？”雲邪拉著她的手，卻被她拒絕擁入懷中，冰藍色單薄的宮裙在琉璃瓦上鋪陳開來，蜿蜒如海。

她搖搖頭，放開雲邪的手，一步步朝前走去，在冥焰國侍衛的重重包圍中，在鬼宮人馬的層層圍剿中緩步走向顏回。

她的手中攥著兩塊血玉，一塊是麒麟，一塊是朱雀，為了弄清楚顏回的身份，她必須獲得血玉中隱藏的記憶。

黑夜之中，她眉心處的冰蓮印記散發著聖潔的幽光，嫵媚的五官與清冷如畫的眼神在光芒下瑩白純潔，凜然不可侵犯。

她一步步朝著顏回的方向走去，像是邁過無數星辰日月，歲月洪荒，踏過那些血淚悲傷，終於回到了他的身旁。

“...”顏回怔怔地看著她，只覺得眼眶澀得發燙，喉嚨迅速上下翻騰，卻終究什麽也說不出來。不知該從何說起，也不敢說。

他當年自私將她囚禁在身旁，養在深宮內院，不得任何人探視，賜封號為‘梅’，硬生生將她眉心印記刮去。他瞞過了全天下，讓所有人都找不到開啟天簡的方法，保得冥焰至高無上的地位。

但歲月無情，人心可易。他淪陷在她冷清的一眼之中，卻覺得恐懼如影隨形。他騙得了全天下的人，卻騙不了自己。

她眉心之間被刮去的，是一朵觀音坐蓮。

“顏回。”她像是往日那般喚著他，神色清冷，唇角卻是柔和地勾著。

千百年來不曾動搖麻木不仁的心在此刻，此景之下迅速分崩離析，崩潰混亂不堪，他幾乎不敢去觸碰面前如夢似幻的一幕，只能僵直著身體，堪堪喊了一句，“梅兒。”

已然被塵封的記憶侵蝕的梅兒聞言，卻是輕輕笑了出來，“顏回，若當日你肯喚我一聲‘蓮兒’，我是否就不必受刮骨取肉之痛？”

顏回的臉色瞬間蒼白如雪，連唇瓣抖動之間都帶著脆弱之色，就像是行將就木之人一般，“梅兒...”他無望得喊著她的名字，就像是千百年來午夜夢回被驚醒之後喃喃自語一般。

她的眼中流出了淚水，兩只水汪汪的眼睛裏盛著水霧與難以言狀的憂傷，她說，“顏回，你從未相信過我。”將手中玉石高高舉起，再重重往下一拋，鏗鏘一聲，玉碎滿地，血紅色的點點玉光仿若一滴滴血淚砸在了她的腳下。

“顏回，從我入宮嫁你為妻那一刻開始，我便只是一個尋常女子，天下大道，國家爭鬥興亡，都比不上阿媽對我的囑咐。嫁了你，你便是我的天。可惜，你從未相信過，只知道日日算計，夜夜思量，最後機關算盡，想要我生卻怕我生，想要我死卻怕我死。”她的一字一句，都像是砸進黝黑土地上的淚珠一般重重砸在了顏回的心上，這時第二次，他在她的眼中看見了深沈的愛與痛，“現在，我用結束來安你的心，你可是滿意了？”

顏回沒有看地上被摔碎的血玉，目光仍舊鎖定在她布滿清淚的臉上，這樣決絕得真實的場面，讓他如墜夢魘，“不是這樣的，梅兒，不是這樣的，只有你活著，只有你活著我才能安心。”他語無倫次地說著，手足無措地將她擁入懷中，像一個笨拙的孩子般來回解釋，卻還是掩不下面上的一片惶恐。

雲邪站得遠，卻也真切地看著這一幕，撇撇嘴將脖子扭向另一邊。他知道，冷夕顏此時的腦海之中，有一個記憶存在。

溫熱的懷抱一別於往日的冰冷，這種溫柔，她只記得在死前感受過一次。她至死都不明白，他為何要抱著她哭，要抱著她溫柔親吻，為何要那般痛苦絕望，明明最希望她死的人，是他啊。

“顏回，為什麽？”她的眼中也有著迷茫不解，這種執念困頓了她幾千年幾萬年，她一直想問他一句為什麽。

顏回一楞，半天才聽明白她問的是什麽，眼眶一熱，心中萬千思緒湧向胸口，如潮水般將他湮滅，冰冷的臉頰蹭了蹭她烏黑的發絲，輕輕說道：“因為，我愛你。”

對了。這就是她要的答案，這也是唯一一個她想要聽的，想要接受的答案。

“嗯，我也愛你。”纖細的雙手緊緊回抱著他，她的脖頸一片濕漉，有些好笑面前高大帥氣的男子在眾人面前哭得像個孩子。

不過，真好。他們終於和解了，盡管這個解釋等待了千萬年。

血玉被摔碎，困在其中梅兒的意識隨著她心願的完了很快便消散了。冷夕顏推開顏回，抹幹面上的淚水，感覺心口還是一陣陣地抽痛。

她知道這是梅兒的意識在作祟，卻也感慨這對苦命鴛鴦的一片深情。梅兒死得淒涼，顏回也被痛苦折磨了千萬年，面對一臉哀戚的顏回，她抿了抿嘴角，最終還是道：“若你能放我們全身而退，並且承諾不加入北辰與鳳歸之間的爭鬥，我便告訴你一個關於梅兒的消息。”

顏回先是被梅兒離去的事實打擊得沈痛不堪，現在乍聽有她的消息之下又是一喜，一悲一喜之下，臉上的表情都有些猙獰扭曲了起來，“你說。”

她知道如今的顏回只在意梅兒，自己心中也是懷有同情，索性直接將心中所想一一道出，“我知道梅兒的屍體在何處，而且她口中有一顆丹藥，可保得身體不腐，其他的血玉還在，或許你還有機會喚醒她。”

這只是她的一個猜測，畢竟怪力亂神的東西沒有科學依據，不過推斷上卻是無誤的。

果然，顏回聽完，雙眼瞬間大亮，激動得立刻就要抓住冷夕顏的手，被她一手擋開之後才稍稍平靜了下來。

“等你把我身上的蠱毒解開，再送我們安全離開冥焰，我自會書信告知。”冷夕顏退後一步，正好靠在趕過來的雲邪身上。對方一把抓著她的手，力氣很大，握得她生疼。

“好。”那邊顏回卻是一口答應。只要人在這世上，便不可能逃出他的掌心。他無意爭鬥天下，只想找出自己錯失的摯愛。

隨後，冷夕顏、雲邪、鳳羽三人連同帶過來的兵馬全部安全撤出冥焰國境，冷夕顏身上蠱毒被解開，一個月後送來信件與顏回，這一方土地的霸主徹底與戰事隔離。

同年十二月，北辰大雪紛飛，皇城之內卻是一片紅艷喜慶。

雲邪與冷夕顏完婚。鳳羽趁著冰封北辰萬裏，發動了規模宏大的絕地攻擊。

至此，北辰與鳳歸的戰爭拉開了序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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