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傷勢穩定的顧凡便帶著冷夕顏坐船一路順流而下，迥異於皇城巍峨建築的山山水水隨著水流一路漸漸顯露出來，濕潤的氣息也愈發濃厚。待到第三日，船只才停靠在一處山峰之下，斜插入雲的峰頂看不清景色，但是山腰白雲之處卻是隱約可見的郁郁蔥蔥，仿若仙境。

冷夕顏以為終於可以靠岸，卻不曾料到顧凡只是將船夫趕上岸，覆又將船只駛進山峰下一處狹小的涵洞，歷經悠久歷史的鐘乳石在頭頂上隨處可見，越往前走陰冷潮濕的氣息便越加沈重，她不禁懷疑顧凡是要將船開進何處？

不過，很快地，她便見到了人類歷史上幾乎不可為的奇跡。

只見涵洞滲出幽幽泛出一絲光亮，一個容得十餘人的巨大的竹籃系著一根粗繩靜靜吊在水面上。走近了看，那繩子的另一頭通往山峰，深不見底，仿佛掏空了這座高聳入雲的山峰。

懷著一顆驚訝與好奇的心，冷夕顏扶著顧凡上了竹籃，這一路下來，兩人的關系倒是因為冷夕顏對顧凡傷勢的照料緩和了許多，只是不知道這一上山峰，又會發生什麽變化。

“日後有何要事，可拿著玉佩到後堂尋我。”幽幽冷光之下，顧凡把一枚通體碧綠的玉佩交給冷夕顏。他知道回到主峰上，身旁女子的命運便更加難測，他只能為她做到這個地步，也算是多謝她這一路的照拂。

冷夕顏道了謝，依舊一副淡漠的神色，捏緊玉佩的手掌微微泛疼。

約莫過了一刻鐘，頭頂上才露出一絲陽光，冷夕顏瞇起雙眼，眼前一陣刺眼的光線適應過後，凸顯在眼前的高聳建築讓她心神瞬間一跳。

占地龐大的樓宇飛檐入壁，雕花壁畫栩栩如生，四周巨石對壘成壁，固若金湯，高懸在玄鐵門上方草書狂狷三個大字---‘離家堡’，這是鳳歸國境內最大的江湖門派。

玄鐵門之後精致樓宇錯落有致，亭臺樓閣，小橋流水，無一處不彰顯江南精致秀美風光。

顧凡領著冷夕顏進門之後，前堂訓練場上舞蹈弄棒的弟子都紛紛過來行禮拜見，只是目光卻是似有若無地停留在冷夕顏的身上，此時她帶著面紗，遮去半人半鬼的面龐，倒是更像一位身材玲瓏有致的小姐。

“顧堂主，主上吩咐，將冷姑娘分配到藥廬。”一名侍者模樣的青年上前，腰間別著佩劍，對著顧凡神色間恭敬無比。

“嗯。”顧凡沒有多話，似乎上了流雲峰之後神情便尤為冷漠，最後連冷夕顏被帶走也未向對方投去一眼。

一路無話，冷夕顏跟著侍者繞著九曲十八彎的樓閣抵達一處籬笆掩映的草藥園，還沒等侍者交代，裏頭便哈哈大笑幾聲，隨即一個老者的聲音傳來，“老朽可盼著有女娃作伴咯，可算來了，可算來了。”

那聲音離得遠，卻十分清晰，不到一會兒便到了近前，籬笆門後面站著的赫然是一位鶴發童顏的老人家，搖著羽扇吹著胡子，一副世外高人模樣。

好生古怪的老人家。

正如冷夕顏在打量肖奇一般，此刻的肖奇也目光如炬地打量著她。半響才一手擼著胡須，呵呵笑道：“女娃不必害怕，進了離家堡，自會保你周全。”

聞言，冷夕顏心下一驚，仿佛肖奇的目光化作實質能將她看穿一般，匆匆低下頭不再與對方眼神交接。

她隨著肖奇的腳步踏入種滿各色珍稀草藥的院子，目所能及之處皆是《本草綱目》上記載的絕種藥草，對於一名醫者來說，價值太過珍貴，腳步間竟是忍不住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肖奇自然是註意到了她的不尋常，思及主上所言，倒是對其面紗之下的臉龐有了幾分興趣。

“小女娃，可否揭下面紗讓老朽瞧上一瞧？”這話問得極為客氣，但他的神色卻已然是不容拒絕。

人在屋檐下，冷夕顏既然走到這裏，便也沒什麽好怕的了。隨即擡手解下面上的輕紗，那塊似火妖嬈的業火胎記直直映入了肖奇的眼中。

見慣死人無數，血腥殺戮的肖奇此時吃了一驚，被這滿目鮮紅嚇得也是一楞。不過，他很快便掐著手指，一邊觀著冷夕顏的面相，一邊口中喃喃自語，只是臉上的神色卻是越來越發難看。

冷夕顏知道對方可能是江湖術士，只是子不語怪力亂神，她一向不信這些，一時間倒也淡定自若。

“女娃，此番老朽無力算出你的命數，但唯有‘死裏藏生’四字望你日後瑾記。”肖奇嘆了一口氣，千言萬語皆是天機不敢妄言。

“多謝老人家。”冷夕顏禮貌地道謝，倒也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小女娃，你且幫忙拾掇著草藥。”肖奇擡眼望了望天，靠在搖椅上沈吟道：“只怕要變天了。”

冷夕顏疑惑地望向外頭萬裏無雲的好天氣，就算不擅長地理知識，好歹明眼人也看得出這天氣分明是晴天，哪有半分變天的征兆。

要說變天，怕是皇城那頭才是真的變天了吧。

已然是第三日，那人失去了她這顆棋子，也不知道又想出了什麽招數。

往日冷清的宮殿中今日張燈結彩，捧著衣裳頭飾款款而來的婢女絡繹不絕，而殿中原本消失的聖女此刻卻好好地坐在梳妝鏡前細細地畫著眉眼，不細看之下，那半張業火胎記的臉倒是與冷夕顏有著七八分相似。

梳妝完畢之後，玉竹看著鏡中陌生的臉龐，驀然想起那日昏昏沈沈間見到的女子。雖然相貌可怖，但那雙擔憂溫和的眼神卻像是一彎暖流註入了她的心田。自幼進宮為奴的她嘗盡了白眼委屈，戰戰兢兢小心做人，最後卻還是難逃厄運，若是那日沒有冷夕顏伸出援手，怕是她已經成了一杯黃土。

“你的命是她給的，那她的責任，自然是由你來承擔，你可有不願？”想起鳳羽的話，玉竹心下五味雜陳。

旖旎紅艷裙擺蜿蜒前行，搖曳生姿，她擡眼仰望高臺上那一抹耀眼的金黃，捏緊裙擺上前，一步一腳印。

她豈會不願，就算是死，也自當死得其所。

“承天上佑我鳳歸，聖女常駐鳳朝，風調雨順，國富民強。”

高臺之上，俊美如天神般的狂霸男子沈穩磁性的聲音彌漫在空中，仿若一個暗號般，話音剛落，幾道快如閃電的黑影便從人群中竄上了祭臺。

黑衣人的動作很快，劍鋒更是鋒利無比，幽藍的毒光寒氣逼人，待到聖女面前之時竟是被一只骨節修長的大手一掌震斷了心脈。

玉竹忍下恐懼，倉皇退到祭臺旁，子午針隨著陽光的移動逐漸縮短了影子，她睜大了雙目，在心中默念著。

原本外頭艷陽高照的晴天竟是迅速積滿了黑壓壓的雨雲，降落未落的積雨雲後‘哐當’一聲巨響，接著一道閃電直劈下來，仿若將世界分成了兩半，亮如白晝。

雷電威力巨大無比，劈在子午針上頃刻間便將周圍的幾個黑衣人劈成了灰燼。

漫天瓢潑大雨傾盆而下，一襲紅衣被擁在皇袍之下。

“冒犯聖女之輩必遭天譴，違抗天命必死無疑。”那沈穩的聲音鏗鏘有力，在雨幕之中迎著尚未從震驚中醒悟過來的眾人響徹天際。

“聖女佑我鳳歸。”

不知道是誰開始跪拜吟誦，玉竹怔楞地望著那匍匐在腳下的朝臣百姓，退縮的腳步被掌心的溫熱生生止住。那一刻，她只覺得渾身冰冷。

流雲峰上，漫天的雨幕之中，冷夕顏一襲白衣立在屋檐下，任憑雨水濺濕裙角。完好無缺的半張臉上蒼白如雪，依舊淡漠的神色仿佛她只是在賞雨吹風，但是緊抿的唇瓣洩露了她的心情。

那一聲巨響久久印刻進了心頭，縈繞在腦海中。

鳳歸國聖女冊封大殿之上遭逢行刺，危急時刻聖女引下雷電剿滅刺客，將其盡數化為灰燼，大典如期進行，鳳歸大赦天下，皇城內外宴席流水三日，紅花漫天，花香百裏，一派崢嶸。

遠在江南離家堡的冷夕顏自然不會有人主動告知此事，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正在藥廬搶救一名傷患，從傷患口中套出的。

她知道那人必定會有後招，卻不曾想竟是如此神通廣大。

如今鳳歸有了聖女庇佑，聖威遠揚，可以想象不遠的將來，他國子民流入鳳歸，五國之間的制衡被打破，天下終將帶來災禍。

當真是要變天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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