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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卌回 兩相期(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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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了賀詞的絹帛被裝裱在了竹簡之上而掛滿了一墻,雖各自殘缺,但還是能看到落款與少量內容,在一塊被火了燒去了大半邊的殘缺絹帛上,連渃看到了這麽幾個字,“令月吉日、君夫人,壽無疆,公子糾,獻於……”

那些字,筆格遒勁老道,圓潤酣暢,尤其是“君夫人”與“公子”幾字與齊褚、齊無知所收到的密報竹簡上的字體幾乎一模一樣。

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齊小白母親在世時過的最後一個生辰,那時齊糾已經十四五歲了,所習字體也就早自成一派,而這個齊糾要樣子沒樣子,要學識沒學識,但卻有一個優於其他公子、公孫很多的特點,那就是寫得一筆時常得到僖公以及眾大臣誇讚的好字。

“小白,你早就知道了嗎?”那兩片竹簡連渃都有拓印下來給齊小白。

“當時看著只覺得很眼熟,畢竟公子糾的筆跡旁人很難見到,我也是在等你時進來逛了一圈才恍然大悟的。”

“那那個告密者就確定是他了嗎?”

“從筆跡來看,從目的來看,八九不離十了。”齊小白說出了自己的判斷,“但有一點我不太明白,為什麽他要親自寫呢?會不會是有別人再模仿他的筆跡?”

“這點確實值得懷疑。”連渃讚同齊小白的懷疑,“不過,如果他有奪位之心,一切就都說得通了。而且有資格參與君位之爭的,也就齊褚、齊無知、你與他齊糾了,那時,就齊無知與齊褚實力相當,挑撥他們陷害你最終獲益的除了他根本沒別人。”

“此招雖險,即便被發現,他人也必定有類似於你我的疑惑與考量。但從最終利益出發,什麽都是浮雲了,這像是他老師姬夷吾做出來的事。”

“所以,你先不動齊無知,是要他來對付齊糾對嗎?”

“反正不管齊糾是不是告密者,他都是我登位之路上必須除掉的障礙。”齊小白目光深邃悠遠起來,“因此,在齊無知眼中,他一定要成為告密者。”

“借刀殺人嗎?”

“對。”

“但要怎麽讓齊無知出刀呢?齊糾行事太低調了,低調到幾乎沒有大事不出門,而且他那個老師也不是省油的燈呀。”齊糾不得齊國百姓喜歡,在齊褚面前更幾乎等同於路人甲乙丙丁,雖說齊無知多少有註意防範他,但要讓他自己露出馬腳,難度還是相當之大的。

“這,就要靠你了。”

“靠我?”

“嗯。”齊小白瞇眼笑著朝連渃招招手示意她靠過來。

半跪在案幾上扶著齊小白肩膀的連渃小心翼翼地將腦袋靠到了齊小白的唇邊,啵,誰料,一湊過去,她軟乎乎的耳垂就被某人含住啃吮了起來。

“別鬧,正經一點。”連渃氣呼呼地拍打上齊小白的胸膛。

“呵呵。”任由連渃拍打,齊小白只顧將她擁入懷中,下頜擱在她的肩窩中,側著臉邊吻著她的脖頸邊跟她耳語他借刀殺人的計劃。

“噢,原來還可以從那裏入手啊!”聽完,連渃對齊小白的佩服又上了一個臺階,“小白,你果然腦子很好用。”

“我文不行,武也不行,人又不上進,除了能想幾個歪點子以外,幾乎沒有其他優點了。”齊小白對自身的條件還是挺不滿的。

“哪有。”齊小白謙虛,連渃可不,她捧住齊小白的臉頰重重地在他的薄唇上印了深深一吻,“在我心中,小白就是完美的,樣貌好,腦子好,人也好。”

“那你是雙眼都被名為愛情的東西所蒙蔽了。”

“被蒙蔽了就被蒙蔽了,我樂意我願意。”連渃擡擡下巴,遇到齊小白,糾纏他,愛上他並獲得他的愛,可是她這輩子自認做得最正確與最自豪的事了。

“好好好。”齊小白拿連渃一點辦法都沒有,面對這個有點任性有點驕傲又有點偏執的女子,他能做的就是竭盡所能地寵她愛她,“知道你不嫌棄我,我就很開心了。”

“嫌棄全世間的人,我也不會嫌棄小白你的。”

“就算,我曾經做過或者將來也許會做出對你不好的事來,那時,你也不會嫌棄我怪罪我嗎?”也許是此時太過幸福,讓齊小白不禁開始擔憂起了未來。

“曾經?將來?”齊小白的眼神有些閃爍,連渃看得有些入迷,但她並沒有往深裏想,“如果你做得那些對我不好的事是為了我們的未來,是為了我們的愛情,無論那些事有多麽的不好,我都不會嫌棄你,怪罪你的。”

“就算,以後我可能讓你去做冒險、危險的事甚至將你置於危險境地,你也不會嗎?”想起自己以後的計劃,齊小白就會忍不住想要像連渃提前尋得一些心理安慰與勇氣。

連渃不知道齊小白為何突然表情凝重了起來,她凝著他深邃清透的雙眼笑問道:“有多危險?會要了我的命嗎?”

“我不知道。”齊小白眉頭蹙緊,一絲痛苦爬上了他的面龐。

“這樣啊……”連渃咬咬下唇,一手無意識地捏起了齊小白的雙耳耳垂,“我考慮一下下哦。”

考慮期間,齊小白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緊盯連渃,她表情的變化,眼神的變化,甚至微小的慣性動作,他一點不落地看在了眼中。

咚咚咚,時間過去了一大會兒,齊小白的心開始緊張起來,他接下來的計劃,每一個都會需要到她,尤其是最後一步,冒險又危險,搞不好真的會送命,虧他自認自己腦子不錯,點子多,可要達到最終目的,卻繞不過這個坎,更找不到其他替代之法。

於是每每想起,他總是會猶疑,甚至好幾回都想放棄,可現實是,當他將目標定在國君之位上,當他在背後將那些目標人物一一瞄準之後,他發現自己眼中、心中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了,他根本停不下來,在完成這些之前。

“說老實話,我怕死也怕疼,更怕半死不活。”良久,連渃才緩緩開口,“可不知道為什麽,如果有那麽一條路,能助你最終登上國君之位卻又布滿荊棘與危險甚至最後需要付出我的性命的路,我想我都會義無反顧地去選擇它的。”

齊小白嘴巴微張,十分感情當中有三分驚訝三分激動,剩餘的四分名為感謝。

“因為,比起看到你死在我面前,我寧願自己死在你面前。”本來就是她主動逼迫他下手的,另外,還有最最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連渃想,終究她還是愛他多過愛自己,“所以,如果我真的為你而死了,可不可以這一輩子都不要忘掉我?”通往君座的那一條路,會遇見什麽危險都不足以為奇,從進宮當齊褚的妾開始,她就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只是從前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一次一樣這麽認真地面對與思考過這個問題。

“不會讓你死掉的,絕對不會讓你死掉的,阿渃。”齊小白激動地抱住連渃將整張臉都埋進她的頸窩,他的淚點很高,但剛才那席話之後,他的眼眶不僅濕潤了,若不是及時埋頭下去,他的眼淚很可能就那麽掉落出來了,上幾次痛苦決絕的分離都沒能讓他落淚。

“小白,你哭了嗎?”未見淚滴,可從齊小白嗓音中的沙啞與哽咽,以及頸脖傳來的溫熱感,連渃認定,他的確是哭了。

被問及,齊小白不言不語,只顧埋在連渃的頸窩裏搖頭與吸鼻子。

在一起這麽多年,印象中,連渃只記得齊小白哭過一次,那就是他生母逝世的時候,他哭得很傷心,很傷心,那以後,就再也沒見他哭過了。以至於後來給了她一種奇怪的錯覺,笑起來溫柔和煦又好看的齊小白無論遇到什麽事,眼淚都是與他無緣的東西。

可今天,她發現並不是,齊小白也是凡人,只是未到傷心處。

“小白,你能為我流淚,我很高興呢。”如果非要給愛排個順序,在齊小白心中排第一位的應該是她早逝的母親,而比起永遠將齊小白排第一位的連渃總是覺得稍有不公與不甘,但今日他的眼淚是不是可以說明,她在他心目中其實已經達到了他母親的地位?不言超越,只求並列,這樣的結果,怎能讓她不高興。

“母親身體弱,為了生下我更是染上重病久年未愈,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垂下緊握我手的手;乳母被那些禽獸□□與烹殺,無權無能的我又只得帶著陰影與仇火冷眼旁觀,你不知道,我有多麽的恨我自己。”齊小白發力揪住連渃肩頭的衣衫,揉皺處就像他心中傷痕的褶皺,“齊褚奪走你,齊無知脅迫你,這種事我不允許發生第三次,因為,這一次,我要將那些障礙全部殺掉,一個都不留。”

咯咯咯咯,齊小白的牙齒在連渃耳邊磨得很響,渾身散發著蒸騰殺氣的齊小白,連渃還是第一次感受到。她明白,不光是自己需要宣洩,齊小白內心肯定也會有各種各樣的情緒需要找個人找個途徑述說出來。

很慶幸,他們都能成為彼此的傾聽者與避風的港灣。

“餵,你這樣一直在我耳邊講死人啊殺人啊這些東西,孩子會聽到的。要是孩子以後也學你,那可怎麽辦?”

冷到快凝結的周遭的氣氛在連渃打趣的話語之下一下子就升溫瓦解了,意識到自己被思緒帶的太遠、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愈漸失控的齊小白也趕緊在連渃肩頭的衣衫上蹭了幾蹭,“是是是,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說這些東西,我應該說一些美好的事情給孩子聽。”

“那你打算說什麽美好的事情給他聽呢?”

“這裏有滿滿的關於我們的美好回憶,我可以一件一件說給他聽。”

“好呀,那我聽你說。”

離開了書室,齊小白又牽著連渃的手在祈躚殿內外轉了個遍,每到一個地方他都能說出過去在這個地方兩個人所發生的事情以及大部分的對話。

“阿渃,你還記得那個嗎?”二人來到了雜草叢生的庭院當中,齊小白指著院墻附近已枯萎的桃花樹對連渃說道。

“當然記得,那東西還是我親手做的呢。”以前這庭院是個花園,四季都會開滿紫白色的花,那棵桃花樹未枯萎前,一到春季,桃色的花瓣便會被春風吹得滿園飄香,而現在它雖已枯萎不再開花,可粗大的樹桿上卻仍保留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塊夠二人坐的木板兩頭鉆了孔穿進了兩條粗藤蔓,然後掛到樹桿上可以蕩來蕩去的秋千。

“阿渃你說,為了君位,我常年被困在這個富貴的囚籠當中,將所有心思與精力都投入到去學習怎麽成為一位有用的未來國君上面,因此而錯過了外面世界的精彩與顏色,於是你就做了這麽一個秋千,我站在上面,你在後面推著我,然後當秋千蕩到最高點時就像鳥兒展翅翺翔在天空的感覺一樣,能將外面的景色一段一段收入眼底。”少時枯燥沈悶的學習生涯讓齊小白無數次生了想要逃跑的念頭,但遇見這麽一個纏人又鬼心眼多多的精靈之後,他無須逃跑就能跟著她看到、感受到外面世界的精彩與色彩,那時,他真的很感謝上蒼,能讓他遇見這麽一個人。

“哈哈哈,現在想想那時我真是什麽海口都敢誇呀。”連渃擦擦鼻子踏著及踝的深草來到秋千旁邊,她試著晃了幾晃,年數久遠的藤蔓不時發著吱呀吱呀的聲響,“雖說蕩到最高點能看到王宮外面的街道,那真的在最高點停留的時間只有那麽一小撮,所以那時候為了讓你多看幾眼,我的手臂都險些廢掉了呀。”

“現在,要不是試一試?”齊小白也緩步靠了過來,他一手握著藤蔓一手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這次,由我來推你。”

“好呀好呀!”連渃雀躍地踩上木板。

“抓緊了。”

“抓得很緊了,快開始吧。”

雙手緊握藤蔓,雙腳稍微分開踏在木板上,然後腰際傳來齊小白的力道,秋千開始晃蕩,咿呀咿呀,隨著力道的加大,秋千晃蕩的幅度也開始加大,乘著風,從低處蕩到高處,視野也漸漸從庭院的墻根開闊到了墻垣之外。

呼呼呼,耳畔生風,身體在半空劃著大幅度的半圓狀,直上直上,刺激又驚險,當真的有飛翔的感覺。

“哇,好可怕……”飛到最高處,整個人都有一種要被甩出去的感覺,“但是好開心,好刺激呀!”從最高處稍稍停頓之後又以最快的速度墜降下來,整個身體又有後仰往下掉的感覺,那裹在身上的袍子都被貼緊在身上並發著呼啦呼啦的聲響。

“哈哈哈哈……”自由新鮮的風魚貫入口,與體內沈悶繁冗的心情做交換,幾圈下來,連渃整個人都豁然開朗了。

“小白,接住我。”秋千停穩,站在木板上的連渃展開雙臂撲向了齊小白。

“來吧。”這是每次連渃玩完秋千例行的把戲,齊小白了解得不能再了解,因此也早早做好了準備,他在連渃喊話展開雙臂之前早就站穩腳跟敞開懷抱迎接她的飛撲了。

“嘻嘻。”撲到了溫暖厚實的臂彎胸膛裏,連渃開懷地大笑,“小白,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要這麽撲你,你總是很壞的跳開,害我撲空摔趴好多次呢!”

“記得。”那時候的連渃一身男裝小子打扮,玩完秋千總是一臉灰一身泥,齊小白愛幹凈更受不了這麽熱情親密的接觸方式,於是總是在關鍵時刻閃開。

“其實我能說你也是視覺動物,以貌取人的家夥嗎?”後來,連渃換了女裝,打扮得得體幹凈之後再那麽去飛撲,齊小白就再也沒有讓她摔趴過了。

“那次只是因為你太好看,看得太入迷了以至於忘了閃開了。”連渃初次以女裝示人,不僅驚艷了齊小白還驚艷了整個時光。

“我費了那麽多心機,失敗了那麽多次,甚至門牙都摔掉了兩顆,才終於到了你的懷裏,回想起那段時光,我都不得不佩服自己呢。”二人緊緊相擁,連渃不可思議地感嘆道:“我為你做的事,上天一定都看在眼裏,你為我做的事,也一樣,我相信,我們現在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上天對我們的考驗,最後我們的結局一定會像從前一樣好的。”

“嗯。”齊小白重重地點頭,他也相信,上天不會給他們過不去的考驗,更何況,他愛的女人是如此的堅韌有毅力,並且永不服輸,因此,他也不能落後於她。

“小白,下一次,什麽時候能再見到你呢?”結束了相擁,二人十指相扣,相互依偎地坐靠在了秋千之上,秋千咿呀咿呀地小幅度前後晃蕩著,連渃不忍打斷這一刻的美好,可瞅瞅天色,已不早了,他們不能無休無止地繼續纏綿下去了。

“不知道。”這次是借著新君登位,高傒又在場並配合牽制住齊無知的情況下,他才能得以偷偷地溜出來見她一見,他不是朝中大臣,無須每日覲見,所以沒有正大光明的召見,他是沒有資格進宮的。

“沒關系,我會等著你的。”齊小白的難處,他們的處境,連渃拎得清,“而且你還派了一個俊俏的臭小子給我,對了,他好使喚的吧?”想起姜橫雲那傲嬌樣,她心裏一下沒了底。

“橫雲只是孩子氣,忠臣度、機敏度與劍術造詣更勝花溟。”這影衛是齊小白精心為她們母子挑選的。

“是嗎?還真看不出來呢。”連渃膩在齊小白的懷中蹭了蹭,“你知道,我現在懷了孩子,不可以動氣,那小子好使喚最好了。”

“放心吧。”齊小白摸摸連渃的腦袋,“回去之後,凡事都要小心,切莫勉強,知道了嗎?”

“我會的。”

“嗯,時候不早了,你也回去了。”望望天色,齊小白不忍地開口。

“你回去也要小心。”

“好。”情話纏綿到頭,齊小白率先站起身。

“小白。”跟著起身的連渃溫軟嬌媚地喊了齊小白一聲,待齊小白的目光落到她臉上時,她便閉上眼睛,明明白白地在索吻。

無聲無息,齊小白嘴角卷笑,俯身低頭,溫熱綿長的吻便落了下去。

而後一前一後分開出殿,最後反方向別離。

連渃回到梧臺殿時,殿內依舊一片漆黑,昏睡的素袖也沒有醒來,於是她便開始處理爐中的香並將素袖的身體搬正坐回原位,然後又小心仔細地檢查了下鞋底、衣衫未帶任何暴露她出過門的東西之後,她也躺回了榻上休息去了。

翌日,日上三竿,昏睡了一整夜的素袖打著哈欠伸著懶腰從案幾上起來了,睜開眼,她第一件事就是望向床榻,見連渃還在熟睡,她就覺得莫名的安心。

“呃,等等,我怎麽睡到了現在?”而當她看到窗外的日頭時,素袖才安的心即刻又撲通亂跳了起來,她可是典型的晚睡早起的人,這麽多年,一覺睡到太陽曬到屁股的事從來沒發生過,於是她本能地去看香爐,一看,香爐當中的香已經燒光了,如果那香有蹊蹺,要求點香的連渃比自己睡得還香,要是有什麽企圖怎麽會把自己也拖下水呢。

“嗯,那就一定是這新奇的香的安神效果太好了。”素袖撇嘴望向睡懶覺的連渃,“天賦高就是好,總是能制作出稀奇的東西,哼,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了。”一枝香也讓她嫉妒羨慕不已。

“磨磨唧唧個屁啊,我等你醒來可是等得差點睡第三次回籠覺。”聽到素袖在那嘀咕,連渃眼睛張開一道縫,她可是早就想起床了,但為了裝樣子,她不得不比她晚起,這等啊等,中途她可是睡過去兩三次,再不醒,她腰都要睡酸了。

“哈——欠——”素袖醒來半柱香時間之後,連渃才睡眼惺忪地起身坐到床榻之上借伸懶腰來松筋骨,瞅了瞅四周未見齊無知,她裝得一臉疑惑的明知故問道:“咦,君上呢?”

“君上參加酒宴,徹夜未歸。”

“徹夜未歸?是不是飲醉了?”連渃擔憂地起身,道:“君上不勝酒力,如果醉了就不好了,我得去看看。”

素袖卻出手阻攔,道:“你不能去。”

“為什麽?”

“因為今天你還有事情。”

“什麽事?”

“按禮制,與新君繼位一樣,君夫人也需接受公子、朝臣的夫人們的拜見。這是君上吩咐的。”叉腰攔在門前的母夜叉素袖儼然成了齊無知的傳話人甚至是後宮的總管。

“呃……”連渃不滿地嘟嘟嘴,表現出一幅最討厭跟這些三姑六婆打交道的表情。

“未時在瓊臺。”連渃的表情讓素袖產生了一種到時候有好戲看的想法,遂,她假惺惺地提醒道:“可別丟了君夫人的臉面喲。”

殊不知,連渃她等得就是這個機會。

☆、卌一回 巧借刀(上)

瓊臺,不是宮殿,而是一個露天的水上花園涼亭,八角亭閣,一樓一底,樓在湖心之上,底則沈於湖水之下,閣身朱紅,閣外欄桿褐紅,大門四方,臺階各九級,階與階的空隙皆種滿了應季的鮮花,什麽杜鵑、月季、蘭花、海棠,繁花似錦;除了主門有一條漢白玉的長廊鏈接陸地,其餘臺階下盡是碧波蕩漾的湖水,花、水、亭,怡然的景色讓連渃很容易想起了禚地離宮的山水與風景,這場合用來幽會再適合不過了,可她卻要見一幫子三姑六婆。

未時到,那些公子、朝臣的夫人們頭頂烈日艷陽緩步而來,一個個不論年紀都濃妝艷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遠看像極了艷俗的拉客老鴇子。

“拜見君夫人。”十幾人都進入亭閣之後便齊齊向連渃行蹲拜禮。

“各位夫人不用客氣。”連渃揚揚手,虧得以前在太醫署為醫侍的經歷,這些人當中有一大半她都認識。

“君夫人,據聞您身懷有孕,這是我與我家老頭子送給未來太子的一點見面禮,希望未來太子殿下能健健康康地出世。”

首先入座並開口說話的是丞相的夫人,一位五十歲上下,頗有風韻的婦人,幾年前,因為眼疾找過連渃看病,此番送上的見面禮乃為一顆夜明珠,在背陰的亭閣中,那光度與亮度幾乎能閃瞎人的雙眼,出手夠闊綽的。

“這是小女與我的一點心意。”

這回起身送禮的是兩個人,一老婦一少婦,是母女,老婦為司空舒大人的正妻,少婦則是公子糾的嫡妻舒家二女兒剪蘭,順道說一句,齊褚後宮裏的那位舒夫人便是她家長女。此二人送的見面禮比起丞相家那位來就樸實的多,乃為一塊刻了“長命百歲”的銀鎖牌。

“雖不及夜明珠那般貴重,但鎖牌上的字乃小婿親手鐫刻的,希望君夫人以及腹中的孩子能一世平安無憂。”

司空夫人年紀不小,可渾身散發著一股子書卷氣息,略施粉黛的她給人一種平和祥寧的感覺,她的女兒亦是如此,果然跟公子糾扯上關系,不低調也不得不學著內斂。

“好了好了,輪到我了……”

丞相、司空兩府意思到後,接下來還有司徒、司寇、上卿、上大夫等等的家眷,不過連渃早沒了那個閑情去聽她們奉承,因為她今天所等的目標已經出現了。

在一圈名為拜見實則是送禮攀比的見面會告一段落之後,各位夫人便各自入座,入座之後,場面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她們跪坐與各自的案幾前,不敢擡頭,不敢吭聲,更不敢動案幾上的吃的喝的。

“餵餵餵,你們一個個低頭不吭聲,又沒死人,搞這麽嚴肅做啥。”連渃是極不喜歡這種場合的,所以看到她們像木頭人一樣,她自己也相當不自在,看不下去之後,她便主動開嗓,道:“各位夫人請不要拘謹,我知道你們之間有些是妯娌,有些是老相識,在這種大家難得一聚的場合,請放開懷地聊天說笑聯絡感情吧。”

君夫人令一出,死寂的亭閣瞬間就沸騰了起來,那些壓抑許久的女人紛紛起身動了起來,品茗的品茗,賞花的賞花,閑聊的閑聊,甚至還有搭伴下臺階嬉水的都有,總之才一句話的功夫,那幫女人就完全變了一副嘴臉。

“嘖嘖嘖,這些女人啊,真是太做作了。也罷,大家都是出來混都是代表各自身後的利益體,各有各的身份與背景,比起一上來就放肆,還是做作點靠譜。”連渃搖搖頭,心想要是一直和這些人打交道,她肯定會吃不消。

“夜明珠,銀鎖牌,上等絹帛玉器、黃金爵,各種珍珠頭飾首飾……嘖嘖……”在一旁看到現在楞是沒看出什麽好戲的素袖倒是圍著她們進貢的一堆財寶評頭論足了起來,“對貪財的你來講,這又是一筆可觀的收入,當君夫人什麽的,真賺錢。”

“是很多錢啊,你一定想要極了吧。”見身旁無人,連渃也就不講什麽儀態與形象了,她酸道:“如果你的良人給不了,那就想辦法爬到我這個位置來呀。”

“哼,我才不像你水性楊花,男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又不是憑自己本事得來的,有什麽可炫耀顯擺的,哼!”素袖是很想要那些價值連城的東西,但她卻很不屑連渃這種得到的方式。

“能換那麽多男人,還能換一個男人地位就上升一級,那也是一種本事不是。”連渃白了一眼蔑視著自己的素袖,“總好過某些人,死了活,活了死,改頭換面換姓什麽的,也才只混到了太醫署的太醫令一職。”

“你——”被嗆的無法還擊的素袖眼珠子都要爆出來了,但在這麽多貴婦面前又不好發作,她深深吸了幾口氣,而後不斷用手指撫平因生氣而產生的面部皺紋,“還有五個月,你囂張的時間。”

“對了,這裏這麽多東西,你幫我收拾一下吧。”連渃故意跳轉話題。

“為什麽要我收拾,不是有那麽多宮婢嗎?”被指使,素袖老不樂意了。

“這麽貴重,我哪裏信得過她們。你是我師父,我只信任你。”

“你只是想指使我吧,或者是不是想找機會陷害我啊?故意叫我拿這些貴重的東西,然後說少了一件,就能成功栽贓給我了?然後就能順理成章將我調離你身邊呢?最後我會失去太醫署太醫令一職,甚至被誣陷下獄,嗚嗚嗚,你太狠了,太狠了……”素袖瞪著眼睛、手指亂戳地幻想了起來。

“啊……”連渃陰沈著臉,這素袖的想象力絕對比自己還強百倍,而且一旦開始胡思亂想就很難停得下來,這會兒,又要被唾沫星子給淹死了,“算了,不理她了。”

任由素袖發神經,在眼面前堆滿的禮物當中,連渃拿起了那塊銀鎖牌,仔細研究起了上面的字體,經過與記憶當中公子糾字體的對比,她確認那應該是出自公子糾之手,只是這四個字還遠遠不足以將他拉下水。

因為根據齊小白的計劃,她要通過公子糾的妻子舒剪蘭之手弄到公子糾的墨寶,上面最好出現在兩條密報上都同時出現過的比如“君、夫人、公子”這些字,這樣呈到齊無知面前時,才能通過對比將告密者的頭銜按到他身上。

“到底要怎麽弄到手呢。”連渃的目光穿過案幾上堆積成山險些遮擋住視線的寶貝而落到了舒氏母女的身上,其他夫人們都該幹啥幹啥去了,司空夫人也與自己的表姐妹丞相夫人在臺階花壇那閑話家常,只有舒剪蘭一個人呆坐在案幾後的席墊上,一言不發地凝著爵中茗以及盤中的水果、糕點發呆。

“在想什麽呢?”連渃摩挲著下頜,“現在過去跟她搭話一定會引起素袖或者那些夫人們的註意的,但用這些寶貝顯然打發不走素袖,嗯……啊,有了。”

啪啪啪,想到法子的連渃起身拍了幾拍手,“各位夫人們,我身旁這位是太醫署的太醫令宣情大人,她的醫術高超,對養生駐顏之術也頗有心得,難得大家今個兒聚在這裏,我想,大家要是有什麽問題都可以找宣情大人咨詢探討喲。”

女人愛美,這些貴婦們更是,尋常無事,不就是整這麽些玩意嘛,而且今天是太醫署的老大太醫令親自坐鎮,因此,連渃的話音未落,她們就丟下手頭感興趣或者正在幹的事往素袖身邊圍攏而來,乖乖,那架勢,就好像商號搞降價遭哄搶一樣讓人嘆為觀止。

“太醫令大人,我想問問,我臉上這斑是怎麽回事,前段時間還沒有呢……”

“宣情大人,我額頭、眼角皺紋又加重了,你有沒有什麽法子讓它們消失?哦,少那麽一條兩條都行呀!”

“那個,我、我……”

十幾個貴婦,你一言我一語將還在胡思亂想的素袖圍了個密不透風,素袖不像連渃,當她發現自己成為全場矚目的焦點之後,她超強的虛榮心就讓她飄飄然起來了,她不僅有話必答,還全程賠笑做起了自己研制的這個胭脂、那個粉的生意來了。

“真不知道是誰財迷心竅了。”只要有生意就做,一點不帶挑的,這不是連渃的風格。

搞定了素袖,吸引開了絕大部分貴婦的註意力,連渃再次觀察期了舒剪蘭,她依舊坐在那裏發呆,似乎對周遭的一切人事都不感興趣。

“夫人,你看起來好像不開心?是今天我哪裏做得不好嗎?”連渃不知不覺地來到舒剪蘭的身旁。

“呀——”舒剪蘭根本沒料到有人會來跟自己搭話,更沒想到君夫人會親自來自己身邊跟自己說話,從獨自的安靜世界被叫醒的她,身子很明顯地顫了一顫,“不知君夫人親臨,剪蘭有罪。”

“不要這樣。”見舒剪蘭要跪地磕頭賠罪,連渃趕緊阻止了她,“君上與公子糾是堂兄弟,我們也算妯娌,你完全不必行此大禮。”

“可是、可是……”不知是激動還是害怕,舒剪蘭閃動的雙眼似乎含著淚。

“你很怕我?”那雙濕潤的眼睛讓連渃覺得好生奇怪。

“不、不是。”

“那為什麽一副要哭的樣子?”連渃擅自跪坐到了舒剪蘭身旁空了的席墊上,“要是不知情的人,一定以為我在刁難你了。”

“君夫人,我,我沒有。”舒剪蘭結結巴巴的解釋,“我剛才在想事情,不知君夫人會來,所以一時一時嚇到了。”

“沒事沒事,都怪我不好,來了也沒提前打個招呼。”連渃拍拍舒剪蘭的肩膀示意她不用直挺著身子跪在那裏了。

“哪裏,哪裏,是剪蘭不好。”舒剪蘭還在不斷地賠不是。

“你真是謙虛又客氣。”連渃覺得肚子有些餓,就拿了一塊糕點吃了起來,“你姐姐我也見過,她和你性格真的差好遠。”

咯噔,姐姐這兩個字讓舒剪蘭蘊在眼眶打轉好不容易壓制下去的眼淚又湧了上來,她有些哽咽激動地開口:“君夫人認識我姐姐。”

“認識啊,我以前是齊褚的妾,你姐姐也是,我們見過幾次,還在一起討論養顏秘方什麽的來著呢。”連渃幾口就消滅了一塊糕點,但肚子完全沒反應,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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