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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回 因緣(轉篇)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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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渃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正殿走出來的,七八月的天氣,午時時分頭頂的太陽異常之毒辣,她扯了扯被汗漬濕透的衣衫,熱風鉆了進來,肌膚卻透心的涼。

“啊啊啊,如果那頭頂之日能砸下來將這裏全部毀滅就好了。”用手擋在額間,連渃瞇緊眼貪婪地望著升在天空中的熾熱如火驕陽,“呵呵呵,就算掉下來,被灼燒而死的也應該是吾等凡人,平凡無奇之人的命運只能等著被別人決定或改寫,呵呵呵……”

他齊褚就是齊國獨一無二、至高無上的日頭,那圍繞日頭一圈圈散發的灼人光芒便是君權與軍隊,她連渃、他齊小白等一幹人只是地上的雜草、爛泥,只能向其跪拜臣服,只能認其踐踏欺壓,若敢與他作對,必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見過齊褚與他對完話,這種極端絕望的想法就占據了連渃的整個思緒。渾渾噩噩回到無恒齋,她便將自己關進了密閉的屋子當中。

不點燈、不開窗,金色的光線卻無孔不入,它們不斷從門窗的縫隙與雕花格間透射進來,投到地上形成了一道一道的光影,將一色的地面分割成了一段一段的,支離破碎的感覺就像她的人生。

“不要,不要割裂我的人生,我完整的人生,不要。”連渃激動的扯過床榻上的被褥將它們丟到地上試圖覆蓋住穿透而進的陽光,可當被褥丟過去之後,她才發現,那些光束居然又把被子分割成了一塊一塊的,明明暗暗,依舊不完整。

“討厭、討厭、討厭死你們了,快走開,快走開!”生氣了的連渃將被子抓起來,然後亂抖了起來,呼呼呼,抖到手肘、手臂酸疼她才被迫停下來,“那些光線就是齊褚啊,是躲不掉避不過的呀,哈哈哈哈……”笑到心酸,笑到流淚,笑到身子癱坐在地,笑到用被子將整個身體都覆蓋了起來。

“啊,果然身處在黑暗之中,浮躁不堪的心才能漸漸安靜下來。”連渃整個人躲縮在被子裏,在那一方小天地中暗自自憐、暗自胡思亂想。

春暉夏霖,秋露冬晴,每每好天她都能和齊小白去郊外游玩,或騎馬或嬉水或看星星或幹很多很多開心的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呵呵呵。”埋頭在被子裏的連渃大笑出聲,仿佛只有回憶過往的美好,才能讓她暫時遺忘現實的殘酷,才能讓她不去想今天過後的日子。

“嗚嗚嗚……”可一想到從今往後,她要離開齊小白了,傷心、難過、痛苦等情緒無法抑制的游走在身體的每一條經絡當中,折騰的她疼痛難當,她無法想象那種日子,她深刻地覺得自己過不了那種日子,可又有人不允許她去死。

“不行不行,再絕望下去真的會想不開自殺的,快點想開心的事,嗯嗯嗯……”

於是她就這樣一會兒沈浸在過往的美好中,一會兒又被美好打擊跌進了痛苦的深淵當中,所以她笑了又哭,哭了又笑,從午後到傍晚,從傍晚到深夜,再從深夜至天明。

叩叩叩,緊閉的門扉被人敲響了。

“主人,已到朝食時辰了。”

敲門的是花溟,連渃沒有搭理。

“主人,昨晚哺食你已經沒吃了,朝食再不吃身體會吃不消的。”花溟昨天傍晚就來敲過門,那時候連渃只冷冷地回了兩個字“不吃”,於是她想自家主人可能有傷在身不餓,但過了一整晚應該餓了吧,所以一早她就來叫門了,可哪裏知道,門內一點回應都沒有了。

“主人!”

“……”

“主人?”

“……”

“主人,恕花溟無禮了。”哐當,在喊了三聲無果之後,花溟一腳踹開了門,視線本能的左右搜尋,終於,她的視線被置於屋子中央的一堆被子給吸引了,仔細一看發現一雙赤著的腳突兀地暴露在了被子外面,想必是她主人用被子將自己罩住了。

“主人,你怎麽了?”花溟焦急地上前扯下連渃覆身的被子,“主人,你……”當被子扯下來的那一瞬,她有些楞住了,因為平日裏看起來凜凜有生氣的主人,此刻卻臉色蒼白、淚眼婆娑,看起來非常憔悴、非常萎靡不振。

“主人,你怎麽了?”花溟小心翼翼地問。

聽見聲音,連渃歪了歪腦袋,哭得紅腫的雙眼緩慢地移到花溟身上,呆呆地開口:“花溟,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主人,你問。”

“有一對男女,他們兩情相悅並且就快要成婚了,但卻被一股無法抵抗的勢力被迫分離,那個女的要去到一個自己完全不愛的人身邊,她本來可以自殺,但那股勢力威脅她說,如果你死了,你全族都要為你陪葬,這時候,除了屈服勢力,就別無他法了嗎?”連渃雙眼淚光閃動,她明知答案卻仍舊懷揣一線生機去問了花溟。

“是的。”

“是的?”連渃痛苦地凝著花溟,“為什麽你回答的這麽直接幹脆?你可是劍客,一等一的劍客,你難道也只會坐以待斃嗎?我多麽希望你說,主人,我去替你殺退那股勢力,這樣的話呀……這樣,我就……你一定,沒有愛過……沒有……”她緩緩偏過頭去,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

失了理智與邏輯的話讓花溟有些摸不著頭腦,以至於二人之間形成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靜默。

花溟看著連渃,被子掀開之後她仍舊將其披裹在了身上,只露出一顆腦袋,天這麽熱,這一舉動實在反常,再看她的眼神、表情以及剛才所說之話,她基本能斷定,她家主人出事了,所出之事還離不開一個情字。

“花溟……愛過。”傾吐間,花溟的臉也無意識地偏了偏。

“你……愛過?”連渃有些不可思議地轉頭,“真的?”

“真的。”

花溟沒有說謊,因為連渃在她臉上看到了思念情郎的小女兒家獨有的嬌羞神情,雖然極淡極淡,雖然是第一次從她臉上見到。

“你……”連渃咽了咽口水,“他,愛你嗎?”

“愛。”花溟的回答總是很簡潔。

“可你們卻無法在一起,對於這樣的結局,你沒有覺得不公或者想要去改變嗎?”肯定的句式,作為姜氏一族的花溟生來就註定要成為影衛,要被指定去守護齊氏一族的某位成員並未其耗盡生命,這樣的人,連渃一直以為他們不懂愛、不能愛、不會愛,可她居然愛了,還與對方兩情相悅,不可思議卻又在情理之中,只是結局……

“花溟有自己的宿命,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花溟何嘗不知這些,憶起這份深埋於心又從未對外人述說過的情感,她也難得地露出了惆悵之色。

“相愛卻不能廝守在一起,那是件多麽殘忍的事,你怎麽可以忍受?”

“花溟和他都認為,愛並非就要在一起。”

“不在一起還怎麽愛?”

“心。”

“心?”

“彼此的心在一起,不論分隔多遠,不論生死,愛都不會滅。”

聞言,連渃先是一怔,她發蒙地看著花溟,見她一臉虔誠,她便知道她說得不是妄言也並非理想主義,而是她認知以外的另一種愛情,他們之間的。

“呵呵呵呵。”見識到了另外一種極端的愛情模式之後,連渃咬著手指悶頭笑了起來,她忽然覺得自己的愛情很狹隘,狹隘到認為全世界的愛情就該與他們的一樣,反之就不是真愛。

“花溟,既然說到了這裏,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將手指咬出一排齒痕之後,連渃很是認真地再次發問:“你所謂的愛,是身心合一的還是分開的?”

“花溟不懂。”

“如果你心中愛著一個人,可你的身體卻要給另一個人,你與他仍然覺得你們之間能繼續愛下去嗎?”連渃覺得自己是個有精神潔癖的人,她喜歡從一而終,身與心都要屬於自己所愛之人,那這份愛才完整才美好。

到這,花溟終於明白連渃問的是什麽。

“主人,你知道嗎?”蹲在連渃身前的花溟突然垂下了腦袋,悶悶地開口道:“姜氏一族所有被選中擔當影衛一職的女性,在及笄禮時便會被同族長輩奪去貞操,失無所失之後便能真正成為一柄冰冷的利劍,一生只為守護主人而活。”

連渃震驚了,她以為憑花溟的本事,這世間能動她的人屈指可數,可沒想到……

“你,為什麽不反抗?”

“那是族規,百年來,無人反抗。”

族規、禮教、君權甚至一些惡性謠言,它們算得上是這世間極少數能殺人與無形之中的東西,無論是誰只要被烙印上了這些,任你再有能力也無力反抗或很難反抗。

“那他?”

“他,沒有嫌棄我。”

“真好。”

花溟點點頭。

連渃也點點頭,聽完花溟一席話,她忽然覺得自己絕望的心似乎被拯救了那麽一點點,果然人還是需要對比,只要遇見比自己遭遇淒慘之人,你便會覺得其實自己算不得最悲慘。

與花溟對比,連渃無疑是幸運的,因此,她的理智開始恢覆並開始重新思考要如何應對齊褚所下君令一事。

“主人,朝食時辰了,公子與將軍已在偏廳候著了。”難得地吐露真言並未讓花溟忘記自己的身份與本分。

“是啊,要吃飯,不然餓死了,代價可是很大的呢。”連渃伸了一個懶腰,披裹在肩上的被子也隨之滑落在地,“呀,怎麽出了這麽多汗,衣衫、被子都濕透了。”落在腳邊的被子濕漉漉的,手再一摸身上,也盡是汗水。

“花溟這就伺候主人更衣。”花溟立即起身去準備連渃更換的新衣物。

蜷縮在床榻邊大半天的連渃起身拉住了欲動的花溟,“我自己來吧,你去偏廳給他們準備飯食並告知,我換好衣服馬上就會過去的。”她怕齊小白與連澄等久了更怕他們擔心,於是她想換衣服這種小事還是自己來為好。

“那花溟退下了。”

“去吧。”

目送走花溟,連渃開始脫衣,濕淋淋的衣衫丟在地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響,除盡衣衫之後,她開始觀察自己赤條條的身體,她看見自己細嫩白皙的皮膚上凝結了不少汗珠子,她伸手去撫,觸感有些涼有些黏,不知怎的她想到香汗淋漓幾個字以及造成這種效果的畫面。

“這身體,這肌膚,要被除了小白以外的人觸碰嗎?”連渃試著用手摩挲自己的皮膚,自己的手指無法像齊小白的手指游走在肌膚上時會勾起酥麻火熱的情|欲之感,倘若這人換成齊褚,一定會覺得惡心,汗毛直豎、雞皮疙瘩掉一地的吧。

“哎,如果能產生幻覺或失去知覺就好了,那個時候……”連渃內心已經開始接受與想象接受君令之後會發生的糟糕事情了,可也正是這種擴散性的幻想刺激了她的靈感,“等等,幻覺、知覺……啊……我果然還有其他選擇!”,先前排山倒海而來的絕望與抑郁,真的讓她險些忘記了一些重要的東西。

速速穿好衣服、綰好發髻,豁然開朗的連渃不再畏懼與厭惡頭頂之日,她像從前那樣大大方方地跨了出去。

出門之後,她不是去了偏廳而是敲開了空青的房門。

咿呀,巧的是空青也還未去偏廳用朝食,所以一敲即開,然,見到連渃主動找來,空青也意識到了什麽,她立即奔回屋中取筆墨與竹簡。

——那幾味藥我都找齊全了,入法儀式也準備的差不多了,今晚亥時就可以開始了,入夢法。

“你那幾味藥還未開始研制吧?”

——我本打算用完朝食再請你一道與我研制的。

“研制之前,你能將那幾味藥分給我一些嗎?”

——可以,要多少?

“你有多少。”

被問及,空青抱著筆墨竹簡來到矮榻旁,指了指靠在那邊上的一個竹簍子,那幾味藥裝了滿滿一簍子,是她花了一夜時間從宮外後山采摘到的。

“除了小白的那一份,剩餘下來的都給我,可以嗎?”

——好。

空青就是這一點好,凡是與自己不相關的事,她都不會多問一句,於是就省了連渃去想被問及原因後的答案。

“空青,一起去偏廳吃飯,可好?”談妥之後,連渃主動向空青發出了邀請。

空青捂捂肚皮表示也餓了,待她整理了下藥簍子之後,二人就一起出了門。

“空青,我哥哥會駐軍於此並擔任此地的縣大夫,你呢,怎麽打算?”空青的屋子到偏廳還有一段距離,連渃趁機問起了她的打算。

隨身攜帶筆墨竹簡的空青誠實地回答,“不管成功與否,等實踐完入夢法,我便會離開這裏。”

“離開?”連渃有些小小的吃驚,“你不打算留在哥哥身邊嗎?我走了,這軍中可是又缺軍醫了呢。”她內心是不想空青離開連澄的。

空青搖搖頭,沒有說明離開的理由。

“我想哥哥一定會舍不得你走的。”連渃獨自感嘆,“不過哥哥應該不會開口挽留你的。”

空青翻出新的一片竹簡寫了起來,“將軍志在千裏,能配的上將軍的女子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是你從哥哥面相當中看到的嗎?”

“我並未從將軍面相上占蔔出任何東西。只是我覺得像我這樣的女巫祝不該與任何人有感情上的牽連。”

“會給他人帶來血光之災或不祥嗎?同我一樣。”連渃一半玩笑一半認真地指指自己,畢竟空青說過她們很相像。

“這一點,我和你不同,巫祝天生犯煞,孤星命。而你,在帶來血光之災的同時也能享受富貴,你的面相,貴不可言。”

“的確是貴不可言,以前廟宇老相士也這麽說過我。”連渃語調故意上揚,得國君封夫人,這可算是飛上枝頭了,搞不好有朝一日還能登上君夫人之位呢。

“願你和公子能幸福平安。”

看著空青竹簡上的祝福語,連渃嘴角輕佻,冷冷道:“我和小白不可能了。”

正埋頭執筆欲寫字的空青在聽到連渃此言之後迅速擡頭,可發現連渃已拐彎邁進偏廳,但她還是從那一抹側臉上的神色當中看出了一絲端倪。

“是不是出事了?”空青追上去問。

“等會你就知道了。”

說話間,她們兩個就幾乎同時跨進偏廳,偏廳不大,正好放五個案幾,左二右三,齊小白居左一位、連澄次之,花溟則在給他們上飯食。

“哥哥早,小白早。”連渃踏著歡快的步伐落座於右一的案幾前,叩叩叩,才坐下她就敲了敲案幾,“花溟,快點給我上飯,我餓極了。”此刻的她面帶燦笑、神情飽滿、嗓音高昂,與剛才屋內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花溟楞了,連澄與齊小白本就凝重陰沈的面色就更加深邃了。

花溟為何楞住,連渃知道,連澄與齊小白為何面色不佳、滿腹心思,她也知道。

“哎喲餵,明天就是七日之期了,終於可以回臨淄了,真好吶。”為打破屋內怪異又沈悶的氣氛,連渃主動挑起話題。

“哥哥就不回去了。”連澄怔怔地凝視了對面的連渃幾眼便低下頭去進食,在吞了一勺粥之後他才從嗓子眼裏擠出了一句悶得可以的話語,“君上委派我為紀縣的縣大夫,我要留在這裏。還有……”說著,他突然止聲,無意識咂咂嘴並用餘光瞄了瞄齊小白。

面對一案幾飯食,齊小白只是一直低頭看著,不動箸不發聲;連正對面坐著的連渃將目光移到他身上時,他都始終沒擡起頭。

瞧連澄那吞吞吐吐與齊小白的一臉難色樣,連渃就知他們還沒想商量好對策以及怎麽將君令之事告訴她。也是,不管怎麽說,這種晴天霹靂的消息絕對難以啟齒,而且他們很了解自己的脾性,這一開口恐怕不等說完,看到的想必就是自己發飆或發瘋的模樣。

——哥哥,得知這個消息,一心想要妹妹幸福的你一定不比我好受多少,甚至會覺得自己無用,沒盡到守護妹妹的責任。

——小白,而這個消息對你來說,無疑是一場噩夢般的災難,我想,我內心所遭受的痛苦、煎熬與絕望,你一定感同身受,或許更甚。

——哥哥,小白,我抗爭過了,我也發飆發瘋過了,所以我明白抗爭、發飆、發瘋的過程與結果是多麽的讓人無力與難受。因為在這個君權至上的世間,親人之愛,情人之愛,全部全部的愛加起來都抵不過一句“君命難為”,因此,我不想你們再為我去抗爭了,我不想看到你們任何一個人因為我而受到傷害而遭遇什麽不測。

腦中打定主意之後,連渃擱下箸,閉眼深呼吸了幾次,而後她睜開眼嚴肅又鄭重地開口道:“哥哥,小白,今日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一起享用朝食了。”

聞聲,連澄與齊小白紛紛不可置信地擡眼望著連渃。

他們向她投來的目光充滿了驚訝、恐慌、不安以及各種不妙的情緒,連渃含笑一一回應他們的目光,“哥哥,君令還有第二條對嗎?”

因苦無對策又不知怎麽開口而使得內心備受煎熬的連澄在聽到連渃肯定語氣的問句之後才一臉愧疚地開了嗓子,“阿渃,你……知道了?”

“是的。”連渃眉頭蹙蹙又快速舒展開,以一種超脫事情本質的淡定的嗓音說道:“我決定,像哥哥一樣,遵照君令。”

話及此,一直沈默觀望的齊小白再也坐不住了,他再也無法保持沈默假裝冷靜了,受到強烈刺激的他倏地站起了身,嘩啦,那些擠壓在心頭又拼命抑制的冤屈與怒火被觸動之後散發出來的戾氣直接掀翻了案幾上的飯食與碗箸,“阿渃,你什麽意思?”

齊小白的聲音聽起來憤怒不已又寒冷得刺骨,他那席純凈的白衫占據了連渃整個視線,平視改為擡頭仰望,失神落魄、全身戰栗到表情扭曲的齊小白的面孔以及他如毒刺一般的眼神銳利地直刺她的雙瞳。

不可躲不可避,無形之刺刺入,睜大眼的連渃覺得眼簾當中不斷有血色入侵,那些鮮紅欲滴、渾濁不清的血液緩緩流淌直至將她的眼瞳、眼眶全部覆滿,最後眼前的一切景象都遮蔽住了,齊小白的眉眼、齊小白的面孔、齊小白的表情,齊小白的一切,她統統都看不見了。

這樣,她就不用害怕,她就能無所顧忌地說出恩斷義絕的話了,“小白,我們……解除……婚約……吧……”

☆、廿一回 因緣(合篇)

“我不同意。”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就在連渃的話尾音還震蕩於在場眾人心頭耳畔之時,齊小白咆哮了起來,丟了一切貴公子慣有的優雅、平和、溫柔與慵懶格調。

“不同意的話,你有什麽好計策嗎?”連渃的視線繼續被阻,所以她的發言能繼續保持冷靜與淡定。

“沒有。”齊小白怒吼一聲,先前在屋內他與連澄就商討了許久,各種對策都想過,可竟沒有一條行得通,但盡管如此,他也並不打算就此放手,“不管怎麽樣,我絕不會同你解除婚約。”他想,這是他唯一能堅持到底的東西了吧,哪怕是單方面的堅持。

眨眨眼,雙瞳之血慢慢化去,連渃的視線逐漸清晰,入眼的便是做出雙拳攥得鐵緊,薄唇微努,眉頭微擰、雙眼微斂、雙肩微聳等一系列動作與表情的齊小白。

“呵呵。”瞅著,連渃不禁失笑,齊小白那模樣活脫脫一副被搶了心愛之物而無助而憤怒而不甘而抗爭的小孩子樣。

有多久沒看到這樣的他了,為了自己所執著的東西而這樣的齊小白,三年?或者更久時間?

“不許笑。”連渃那副諷中帶嘲的笑意讓齊小白覺得十分不悅,“不同意解除婚約,這絕不是一句玩笑話。”

“哼。”連渃嘴角一抽,她刷地起身一腳踢翻了身前的案幾,飯食碗箸摔了一地,而她卻踏著那些汙物徑直走向齊小白並一把揪起了他的衣襟,“你覺得我在開玩笑嗎?”

手腕的勁頭,強勢的質問讓齊小白不得不低下頭,他凜著連渃,她犀利冷厲的目光與冰冷的表情都透著一股子狠勁與倔強,這股氣勢很有壓迫感,但也很吸引人。

“小白,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話嗎?”見齊小白不語,連渃空出的一只手又攀上他的脖頸勾住而後將他整個人拉到自己面前,“總有一天,我會讓你主動去爭奪的。”她貼著他的耳朵,用只有他們倆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這話,齊小白當然記住,而她選在此時重提舊事,一定是有所計劃與打算了。

“我已經做好了要變成壞人的準備。”齊小白對連渃的感覺從未錯過,這次也不例外,只聽連渃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你也有此打算,那麽今晚亥時就準時到祭祀堂來。如果你不來,那我就一個人變成壞人,一個人去做那些壞事。”說完,她不顧齊小白的反應,揪住衣襟與勾住他脖子的手一道卸力,爾後利落地轉身。

“空青,吃飽了嗎?”待一腳跨出偏廳門檻時,想起什麽了的連渃又再次側頭,這次的視線鎖定了端著碗一臉無措的空青,“吃完了,就快點來祭祀堂。”

命令的語氣,犀利的眼神,空青聽之看之,整個人都被連渃震住了,本來餓了的她只打算好好享用一頓朝食,可進門前得知連渃出事,進門之後又通過剛才那副詭異的場景得知了事情的經過,於是她的進食欲望瞬間減半,再被連渃點名召喚,此時她的食欲已經全無。

當連渃背影徹底消失在偏廳時,空青才回過神,快速放下碗箸並收拾了一下之後就迫不及待的去追連渃了。

朝食,一天最美好的開始,可今次的明顯不被任何人期待,於是僅僅半刻的功夫,偏廳又只剩下最初的那三個人了。

兩個案幾被踢翻,飯食碗箸摔了一地,這都是花溟分內的活兒,所以連渃走後她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該幹什麽還幹什麽;最先到的連澄握箸的左手搭在案幾上,時不時無意識地夾夾箸子,右手端著碗頓在半空動也不動,眼神放空的他定定地凝著已人走案幾空的對面,久久收不回神;剩下的齊小白,他依舊保持著先前那副站姿,只是眼神、表情以及外露的情緒都在漸漸消隱,片刻後,他抖抖袍子無聲地坐下,開始回味與思考連渃剛才留下了的那番話。

進到祭祀堂內,連渃發覺這裏已經被打掃過了,不見蛛網不見灰塵,散亂的祭祀用品與祭祀符咒都被整理擺放整齊,空出的中央地帶更是架起了一半人高的床榻、榻四周的地面上則貼滿了按照八卦方位走的符咒以及八盞青銅香爐。。

“入法儀式已經準備好了是嗎?”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連渃背對著疾步而來的空青問道。

嘩啦啦,空青迅速從懷中抖出竹簡。

——是的,入法儀式已準備妥當,到時候公子服下藥躺在這上面,點燃熏香並配合你的描述從而引導公子入夢。

“那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開始研制藥汁了?”了解完入夢法的流程之後,連渃的心思自然落到了藥汁上面。

——是的,我現在回房取草藥。

寫罷,空青又急急跑回自己的房間去取藥簍子,一來一去,極快。

——地獄鈴鐺一株、苦艾草三株、死藤一株、九節草四株,混合搗碎,再參入一爵無根之水為藥引,即可成。

空青背著藥簍子,左手抱著藥碾裏面裝著藥臼、塞口的竹筒以及一只三足青銅爵,右手則抓著寫好字的竹簡。

“未落地的雨水為藥引,比例是一三一四。”連渃單手抱臂不斷地摩挲著指腹,“那根據這似味草藥的藥性,有沒有可能將它制成便於攜帶的藥丸或者藥粉?”

——可以,只要有煉蜜。不過煉蜜之法相當繁瑣與覆雜,我不會;而且因為不通煉蜜之法,其與藥汁混合的比例問題以及藥效,也就不好保證了。

“你不會,可我會。”連渃暗笑,什麽比例、什麽藥效,只要知道了配方,只要給她時間,她就一定能制作出來,也必須制作出來。

——你想將他們做成藥丸或藥粉?

空青還是忍不住問了。

“啊,因為這四味草藥臨淄沒有,即便今晚入夢法無效,即便這次之後你就要離開了,我想要是有了那些藥,搞不好下次見面的時候還能派上用場呢,是吧!”連渃不打算告訴空青自己的真實意圖。

——可是入夢法起效了,你和公子……

雖然不太清楚連渃要遵照的君令的具體內容,但從她要與齊小白解除婚約一言來判斷,空青想他們的婚事大概是被齊侯插足了。

“起不起效我都永遠是小白的人。但如果今夜真的能治好,那我就能在成為君上夫人之前和小白幹臉紅心跳之事了。”

見連渃能臉不紅心不跳還帶著調侃味道地說起男女之事,空青覺得又窘又佩服。

——那就希望今晚能起效。

雖然空青是個守舊固執之人,可她卻特別理解連渃的所作所為,也特別想幫到他們。

“比起起效什麽的,我倒是覺得,小白能不能來都是個問題呢。”連渃大嘆了一口氣,自己此招是孤註一擲的賭註亦是變相的在威脅齊小白,不知道這麽過激過火的行為齊小白能不能理解並願意為之改變。

——公子答應過的就一定會來的。

“但願吧!”

從朝食時間到亥時中途隔了十二個時辰還久,在這段時間內,空青研藥,連渃就在一旁看著,兩個時辰之後,藥汁配好了,她便躺到了用於入法儀式的床榻上補起了眠,合眼前,她告訴空青,哺食她不吃,亥時入法前叫醒她即可。

吩咐完,一夜未睡的她,很快就進入了夢鄉,這期間空青幹什麽,外面發生什麽事,一切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這一覺睡得很安穩也很香,等感覺到有人輕搖自己身體而睜眼時,窗外的月光已經透了進來,入夜了,該起身了。

“空青,亥時了嗎?”連渃睡眼朦朧、嗓音發澀的開口。

“亥時已過,空青已走。”

“啊,你怎麽……”連渃剛想發脾氣,可她卻發現了比自己睡過時還要嚴重的問題,回話之人不是空青,是誰?還有空青已走又是什麽意思?

諸多疑問讓連渃側躺的身子倏地坐了起來,她雙手死勁擦了擦眼睛,再次擡首時,入眼的是一片純白的素衣白衫以及一張笑露酒窩的溫柔面容。

“小白?”

“我來了。”

對於齊小白的出現,連渃內心感受到的喜悅遠遠多過於驚訝,但她卻無法忽略那些給她帶來驚訝的事實。

“你剛才所說那話是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連渃仰望著低頭凝望自己的齊小白,“亥時過了,空青走了,那入夢法怎麽辦?”

齊小白淡淡緩緩地回答:“暫時不試了。”

“為什麽?”

“因為我不想為了在某個人之前占有、得到你而使用入夢法。”

“你……”自己心中那些小心思根本瞞不過他的眼睛、他的心,連渃咬著牙,斜著眼,眼珠子在眼眶中轉了幾個來回,最後鎖在了齊小白身上,“那你來,就是表示你也做好了變成壞人做壞事的準備了?與我一道。”

“是。”

“你難道都不問我想做什麽壞事嗎?”

“從齊褚手中奪回一切屬於我的東西。”

幹脆得沒有一絲拖泥帶水,決絕的沒有半點優柔寡斷,這樣的對話,這樣態度的齊小白,連渃幻想了好久,等了好久。

“不嫌麻煩了?不覺無趣了?”連渃心中狂喜,可仍覺得有些失真。

“齊褚奪走了我僅剩的唯一的麻煩與無趣,我自然要去找回來,不然生無可戀的我除了去死就沒有第二路可走了。”齊小白目光痛苦地看著連渃,“我不是沒有想過,我們兩個也許可以殉情,那樣便能在另一個世界永不分離,可真的這樣就太自私太殘忍了,而且我也不確定去陰曹地府之後能不能不喝孟婆湯,如果喝了,我可能就記不起找不到阿渃你了;無法選擇死,那麽選擇偷生如何?我又想我們兩個或許可以私奔,去到一個無人識得我們的地方隱姓埋名過著普通人的生活,可如果這樣,你就要離開唯一的親人,為了愛情而放棄親情,我不希望你做此般艱難的抉擇;”

“嗯,不能逃,更不能死。”酸澀驟然湧上連渃的心頭,視線再次模糊起來。

“不能逃,不能死,就必須得活著面對、迎接現實。”齊小白撫上眼中含淚的連渃的面頰,“現在的我的人生已被他毀得亂七八糟了,我已經沒有什麽可再失去可再顧忌的東西了,除了你。所以如果你做好了變成壞人的準備,那麽我自當義無反顧地跟隨。”

“那,我們就一起……”

“不,阿渃。”不等連渃說下去,齊小白卻搶先否定了她即將出口的話語,“我今天來除了表明立場,還要告訴你,這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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