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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斬首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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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了報應的連渃雙手被鎖上鐐銬之後又見府邸一幹人等同樣被鎖著帶了出來,浩浩蕩蕩大約有四五十人,整個公子府的家眷、下人應該都在其中了,可唯獨沒看見她師父素袖以及她的一雙兒女。

“請問,我師父素袖以及她的一雙兒女去哪裏了?”雖然本身害怕的要命,但連渃也非常擔心她們。

“公子彭生妻兒乃主犯,已經先一步押赴刑場受刑了。”官兵頭子不耐煩地推搡著連渃讓她別啰嗦趕緊走,“你們馬上也要被帶去刑場,然後在子時將被斬首。”

“不都是午時斬首的嗎?為何這時辰就要赴刑場受刑了?”連渃原本想即使今晚被抓,若要行刑最快也要明日午時,這期間她還能想辦法,可今夜就要赴死叫她找誰去哪裏想辦法呀,於是她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了,“你們這是要不顧王法嗎?”

“王法?我們只是執行君上的命令,君上說了,今夜處斬公子彭生一族全員的首級,明日正好讓魯侯帶回去給魯國臣民交代。所以,沒一會兒你們就又能與你們家主人在另一個世界相會了,到時候再好好伺候他們也是一樣的。”說罷,官兵頭子一腳踹上了連渃的腿肚子,“快點,甭廢話。”

被踹得險些趔趄的連渃狠狠地剜了官兵頭子一眼,“呸你個交代,啐你個相會,敢踹我,我讓你爛腳,你信不信。”她抓狂地在心裏咒罵了起來,這齊褚真是個殘酷的瘋子,這些士兵也是,從小到大她哪裏受過這般罪,現在好了拜那些鄉民所賜,她遭報應了,她覺得不公平,憑啥齊褚誅同族殺諸侯奪人|妻還半點事沒有,這老天爺莫非是瞎了眼不成?餵,這倒是來個人救救她呀。

說起有能力救她的人,連渃還真想起一個人來,於是她趕忙四處瞅瞅,瞅了幾圈她確定沒看到先前同她一道而來的仆人花溟。

“好樣的。”連渃心中暗喜。

“大人,剛才那個馬夫好像不見了。”連渃註意到花溟的同時,來公子府綁人的官兵也反應過來了,“剛才明明給那馬夫上了鐐銬的,怎麽一眨眼就不見了?”

花溟不見了,連渃嘴角泛起了得意的淺笑,“蠢貨們,我家花溟可是一等一的劍客,你們這隊人馬加起來也不夠她砍的。”笑著的她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遠方,暗夜之中她的嘴扁了扁,“花溟啊花溟,你主人我的身家性命可完全寄托在你身上了呀,你可要帶我們家小白快點來救我呢。”

“你們這群混賬是怎麽看管犯人的?”這誅全族就得一個不剩地全誅了,少一個這都是掉腦袋的罪,官兵頭子怒氣沖沖地訓斥著失職的士兵們,“你們幾個,一定要將那馬夫給我捉回來,不然提頭來見。”

一小波士兵被指派去抓花溟,官兵頭子則押著公子彭生府邸的一幹人等奔赴刑場。

暗夜、月光昏暗、四下無人,只有沈重的步伐聲與鐐銬碰撞聲才讓人覺得有一絲生氣,可走在隊伍最後頭的連渃卻發現,前面那些人全部低著頭唉聲嘆氣,一個個看起來真是一副要死的模樣。可她卻擡頭挺胸,因為她覺得自己和那些人不一樣,因為她堅信齊小白會趕來救她的。

直到到達刑場之前,連渃都是這般認為的。

市朝,罪犯斬首的地方,連渃從未來過這個地方,想象中應該是個殺氣血腥味很重的地方,但一般都午時行刑,所以她不曾將刑場與恐怖這樣的詞匯聯系在一起過。

可今日,她在子時前後被帶來此地,後半夜的天空,月亮被陰雲遮蓋,一點光亮都沒有,整個刑場都籠罩在一片薄霧之中,從遠處看像極了陰曹地府;呼呼呼,冷冽的寒風更是將士兵手中的火把吹得橫斜又將滅不滅,就好像漂浮在半空的鬼火一般;而通往市朝高臺的斬首地之前還要走過一片草叢,時值冬季,土地上的草叢早就枯得只剩零星的雜草倒刺,不知是被凍硬了還是太短的緣故,歪歪斜斜的它們只要碰到身體就有一種會被刺得鮮血直流的瘆人感覺。

“夫、夫……人……”

還在艱難與倒刺作鬥爭的連渃忽聞前頭響起了驚叫聲,她猛地擡頭,只見公子府的人跪了一地,一個個哀嚎哭喪了起來。

“怎麽回……”連渃的視線掃過眾人落到了距離自己幾丈遠的高臺之上,那上面擺放著一排斬首圓木臺上此刻已經濺滿了鮮血,三顆血淋淋的腦袋落在圓木臺子旁邊,三具跪著反綁雙手的無頭屍體正歪斜在那上面,都說砍頭不過碗大的疤,可當那碗口大的地方不斷噴射出鮮血並與臺子下面死不瞑目的首級一塊映入眼簾時,那種巨大的沖擊感絕對無法用言語形容出來。

尤其是那幾顆頭顱是連渃熟悉之人之時,那種視覺與心理上的恐懼感就更盛了,而這些排山倒海而來的情緒直接導致了連渃的失語,她唇瓣一張一張著,擠滿嗓子眼的話楞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周遭沒有看熱鬧的人,邢臺下面沒有落座的監斬官,只憑臺上那三具身首分離的屍體,她便覺得,原來死亡是如此令人恐懼,原來死亡是離自己如此之近。

再多的金銀錢財,再高的身份地位,到了死亡面前,統統都失去了效力與光環。

自出生以來,連渃第一次感到如此害怕,害怕到她想即刻打一個地洞鉆下去,用那些厚厚的土將自己全身裹起來,裹得很厚很厚很厚……

“子時已到,快將他們押上來。”就在眾人哭號,連渃害怕到雙腳篩糠、兩眼失去焦距的時候,官兵頭子擡頭看了看天,下了最後一道命令。

接令的士兵們毫不含糊地將公子府的人一個個地送上斷頭臺,不是滿臉虬髯、大腹便便一手舉著闊刀一手端著酒器往刀刃上噴酒的劊子手,負責斬首的就是那些士兵,他們舉著雪亮的長劍,手起劍落,一顆腦袋就落地了,手起劍落的他們不眨眼、不停頓,就像砍瓜切菜一樣嫻熟。

眼見排在前面的人一個一個再減少,嚇得幾乎失魂的連渃雙腳已經不得動彈,她全身顫抖著,不斷著磨著牙瘋狂搖頭道:“不、不……我不要死……我不要被砍頭……不要、不要……”可越是害怕,她的四肢就越是不得動彈,身體僵硬、脊背發涼的她直到被人掐著脖頸按到砍頭的圓木臺上,知覺才恢覆了一點點。

咯咯咯咯,連渃牙關咬得發顫,嗚嗚咽咽的嗓音不斷從嗓子眼中鉆進鉆去,她那被冷風吹僵的臉貼在黏黏糊糊的鮮血之上,好腥好刺鼻;雙手被反綁著跪伏在圓木臺上的她更感覺自己的衣領正在被誰翻起,那毛糙、盡是老繭的指腹時不時刮過她滑嫩冰涼的脖頸,那觸感讓她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想擡起頭,可卻沒有擡起的力氣。

哢嚓,側著的腦袋、側著的視線中忽然闖入一道刺眼的光芒,她甚至來不及閉眼,雙眼暴突、眼珠子即將蹦出來的腦袋就飛了出去,緊接著一股熱血撲面而來,吧唧,整個兒地噴濺在了她的臉上,她的視線瞬間陷入模糊狀態,嫣紅粘稠的血液不斷往她的七竅裏面鉆,她試著本能地眨眨眼,眼睫毛似乎都黏住了。

“稟告將軍,這是最後一個了。”

“嗯,快砍了。”

冷冰冰地對話刺激的連渃最後的理智,她終於不管不顧地大喊大叫了起來,“誰來阻止他們,誰來救救我,小白……哥哥……花溟……小白……小白……我有很多金銀,我都給你們,求你們饒我一命吧……我不是公子府的人,我跟公子彭生一點關系都沒有,我不要死、不要……”

這一刻,她再也無暇估計什麽形象什麽身份什麽道義了,眼淚狂飆而出,她只想活命,只想求生,竭盡所能的……

可好像上天並不打算給她這樣一個機會,因為行刑的士兵已經一只腳踩在她背上了,模糊泛紅的餘光中,她看見士兵雙手將長劍高高舉過頭頂,然後狠狠地揮下。

一切都完了,什麽相士的預言,什麽嫁給齊小白的願望,什麽要攢很多很多的金銀錢財,什麽要奪取君位成為君夫人的決心……一切的一切隨著人頭落地也就散了一地。

鏗鏘,手起劍落,濺起無數火星。

劍刃斬進脖頸入肉三分,那種感覺就好像她用一捆銀針一齊紮進患者皮肉時的觸感;火星擦出,燙的她毛孔緊縮,類似於吸附在皮肉上的燒火的竹筒被拔起的痛感。

喔,被砍頭,原來是這樣一種感覺。

“主人,花溟來晚了。”

“大膽賊人居然敢闖刑場,來人,拿下。”

意識有些渙散的連渃此刻不太清楚自己是死了還是活著,她只覺得頭頂處不斷傳來刀劍互砍以及人聲對話的雜音,吵,很吵。可她不敢張望,因為剛才她已經將全部勇氣都用在了閉上雙眼這一個動作之上了,她想,即便要死,她也要死得瞑目。

“住手。”極盡溫柔又近乎命令似的嗓音穿透黑夜中的薄霧直達連渃的心臟。

噠噠噠,馬蹄踢踏聲漸漸代替刀劍的碰撞聲,噠——噠——噠——,等馬蹄聲最終落定之後,那醺人欲醉、柔如流水的嗓音便再次響了起來。

“我是公子小白,我已經派人去請君上的旨意了,再旨意來之前,爾等是否能等上一等呢?”

行刑臺上的士兵撥開薄霧望去,離臺子幾丈遠的地方有一個身披紫色貂皮披風的年輕男子騎在一匹白馬之上,他正嘴角含笑地凝著他們,孤身前來的他渾身沒有散發出一絲壓迫感與威懾力。

即便齊小白不自報家門,所有官兵也認得出他,因為公子小白“齊國男子第一美色”的稱呼早就如雷貫耳了。

“不能,吾等奉君上之命,子時一到必要斬盡公子彭生一族。”官兵頭子無疑是個血性男兒,唯君令是從的他哪管你是公子小白還是第一美色。

“可是阿渃並非公子彭生一族,她只是暫住他府,如此牽連,就不怕枉殺無辜嗎?”齊小白和聲和氣地試圖與他們講道理。

“吾等只是奉命行事,管不了那麽多,倒是我們若不按時處決犯人一定會被君上問罪,所以恕吾等不能聽從公子您的命令。”

“就算多等一刻也不行嗎?”

“不行。”官兵頭子似乎就認死理了。

“公子,要將他們都砍了嗎?”劍鋒染血,花溟等這一刻已經等得很久了。

“花溟,勿沖動,殺了他們麻煩事就更多了。”騎在馬背上的齊小白忽然翻身下馬,他緩步走向斬首臺並未望花溟一眼而是目光一刻不離地凝著狼狽跪伏在圓木臺上已失魂落魄的連渃的身上,“阿渃兄長乃戍邊大將軍,到時他若知因自己不在而導致親妹被誤殺,一定會問君上討個說法的,到時候想必君上免不了處罰爾等吧。”他一邊登臺一邊說道。

“這……”

“你們現在不殺,會受到君上處罰;你們若殺了,也還可能被君上處罰;想必你們心中也頗為矛盾吧。”齊小白幾步登上斬首臺,和顏悅色的他的目光與每一位士兵都進行了短暫的碰撞,而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道:“等上一等,等我派出請旨的使者來,如果他們沒帶來君上的旨意,你們就把她砍了,我不僅不會勸阻甚至會在連澄將軍向君上討要說法的時候為爾等作證,證明你們的確是遵旨行事的,錯,不在於你們;如果等會帶來的是君上赦免的旨意,那麽就更是皆大歡喜了,是不是?”

聽到這裏,士兵們開始面面相覷了起來。

“假如你們聽完這席話還是要殺她,那麽就先砍了我吧。”見官兵頭子仍拿不定主意,齊小白瀟灑地撩起披風,他來到連渃身後,跪地伏在她的身上,伸出腦袋的他與她的腦袋共同擺在了沾血的圓木臺上,“阿渃,別怕,我在這裏。”

齊小白這招直接將了士兵們的軍,他們動手不是,不動手也不是。也就在這個瞬間,花溟舉劍來到士兵們與齊小白所處的位置當中,她手握長劍逼向他們,用屬於劍客的殺氣與眼神硬生生拉出一道幾丈長寬的防衛線。

沒了士兵們的壓力,齊小白也毫無顧忌地幹自己想幹的事,而連渃殘存的理智與混沌的意識就是在他的懷抱與雙手的雙重溫度中被逐漸喚醒了。

“是……小白……嗎……”連渃恍然失措地問。

“是我,阿渃。”齊小白將渾身僵硬的連渃拉了起來,一手摟著她的腰肢,一手替她擦拭著臉上的血跡,“對不起,我來晚了。”

循著溫軟的耳語,連渃轉動著脖子,她漸漸模糊的視野中出現了一抹熟悉的笑臉,那人笑起來的樣子十分好認,兩頰深陷的酒窩,是他最特別的標志。

沒錯,是他來了,她的小白來了。

“嗚啊啊啊……”絕境逢生的連渃泣不成聲地撲進齊小白的懷裏,“小白、小白、小白、小白、小白……”她撕心裂肺、她用盡全部力氣反反覆覆地呼喊著齊小白的名字,仿佛只有那麽叫喊了才能宣洩掉自己幾乎酸敗的情緒以及那植根心底恐難拔出的恐懼之情。

齊小白緊緊地抱著連渃,面貼面的他一字一句地對著她的耳畔說道:“阿渃,你現在算是體會到了我當時的心情了嗎?”

連渃一怔,還未完全鎮定的心緒又被齊小白看似尋常卻意味深長的話語給弄緊繃起來了,是呀,三年前,在那場奪位之戰中,他也幾乎死掉,只不過當初並未在場的她就算想象力再豐富也無法完全體會當時他所遭遇的刺激與艱險。然而,今夜,她的的確確親身感悟過了何為生、何為死的滋味;也似乎明白了,曾經意氣風發的堂堂齊國公子是為什麽老是用“麻煩”與“無趣”這種借口來敷衍自己、敷衍人生了。

“那麽,你還要繼續那個誓言嗎?”齊小白將臉埋進連渃的脖頸,進一步拋出了自己的質疑。

齊褚是一國之君,他一句話便可以要了任何人的性命,此次,她只是稍微和公子彭生沾上一點關系就險些落得身首分離的下場,倘若繼續下去,說不定會遭遇更多更加兇險的暗流與漩渦,僅憑她一介女流、區區太醫署醫侍真的有籌碼、有能力、有機會顛覆他的天下嗎?

“呵呵呵呵呵呵……”連渃忽然悶笑了起來,同時有無數畫面在她的腦子裏疾馳而過,看著那些好的、不好的畫面,她的血液仿佛沸騰了起來,比今晚更糟的結局?五馬分屍或者淩遲嗎?她可是一名醫侍,就算手無縛雞之力,她也不會等到以上的結局。

“小白,我要繼續。”她篤定地告訴齊小白,“就算過程會充滿了麻煩、就算以後還是會遇見此等遭遇甚至是迎來此等結局,我也要繼續下去,因為,這樣的人生也會無限有趣起來,不是嗎?”

“你呀,總是這樣倔強與偏執。”齊小白抱住連渃腦袋的手在她的頭發上撫了撫。

“倔強、偏執又如何,誰像你呀,怕麻煩又嫌無趣!”膩在齊小白懷中,連渃旁若無人地埋怨撒嬌了起來,“但我知道,就算再麻煩再無趣,在我陷入危難時,你還是會來救我的。”

“是是是。”齊小白寵溺地應和了起來,麻煩或者不麻煩,有趣也好,無趣也罷,反正這一生他都會護著這個女人的周全並會不離不棄地陪在她身旁。

噠噠噠——

就在二人幾乎遺忘當下情勢之際,一匹黑馬沖破黑夜直奔刑場而來,同時讓眾人松懈下來的神經再次繃緊起來。

齊小白扶著連渃起身一看,是自己派出的快馬特使請旨回來了。

“稟報公子。”特使急急下馬,舉著竹簡一路快跑至邢臺邊,見到齊小白即刻跪地行禮,“君上指令到。”

“念。”

嘩啦,特使抖開竹簡,起身大聲地念道:“公子彭生一案與連渃並無關系,予以赦免。今,周王姬不幸染病,作為太醫署唯一的女醫侍,寡人令爾即刻進宮診治,若不治,提頭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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