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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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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晴來的時候,是停靈第三天的深夜。

肖浮蕊的訃告已經發出去了,這一兩天陸陸續續有一些肖浮蕊的同事和親戚過來。靈堂裏設置的有麻將桌,一些親戚覺得實在是太冷清了,聞浪一個人也沒成家,更顯得淒涼,就三三兩兩地留下來打幾圈麻將再走。

這種操作讓衛佑亭開了眼界,他自己家世也不算低,從來沒見過這麽辦喪事的。去問聞浪,聞浪問他說,你沒看過《xxxholic》嗎,打麻將時的聲音是可以超度亡靈的。

衛佑亭沒看過,衛佑亭更不能理解為什麽聞浪要用一個動畫片裏的片段來解釋一個傳統民俗。他自己打開手機查了一下,看到的最多的說法還是為了守靈的時候醒神用的。再久遠一點,可能是為了弄出響聲,好不讓一些動物靠近,總之跟那個超度亡靈是沒什麽關系。

衛佑亭真覺得奇奇怪怪,不知道聞浪到底是從哪裏得來的常識。

不過這也沒什麽,入鄉隨俗嘛。他們同一個殯儀館的,隔壁好像是一個大人物,和他們一天來的,用了最大的一個靈堂,來往的人流絡繹不絕,花圈和菊花堆滿了靈堂和入口處的兩側,聽說要的實在是太多了,他們這邊有些親戚來的時候想買都沒有貨,只能等著現紮。

那是真的絕無僅有的熱鬧,守夜的人把靈堂都坐滿了,麻將機全都開著,互相碰撞著發出的響動聲響了一整夜,走到靈堂門口的停車坪時都還聽得見。連上香的人都因為太多而專門在外面置了一個火爐,紙錢和香成把成把地燒。

連衛佑亭看著那一家的熱鬧,都很感慨,還有人走的時候是這樣的啊。

聞浪對此倒還是一如往常的沒什麽反應,他沒請小工,所以一些打掃的活都要自己做。趁著夜深的時候開始掃地,拖地,擺放好桌椅。

他出去倒垃圾的時候遇到一個人,看著像是個剛剛大學畢業的學生,自己拿著一炷香,插在拐角處的地裏,也不做什麽,就蹲在那看著。

聞浪越過她把垃圾倒了,回頭的時候,看到她還在那,對著那香,拿出個iPad,白光映著她的臉還挺瘆人的,屏幕上像是一篇演講稿。

聞浪本來不想管這閑事,他路過的時候,卻一時不知動了什麽惻隱之心,頓了頓,在那姑娘身邊稍遠一點的位置也蹲了下來。

“給你家人燒的嗎?”

聞浪看著那香開口,問那姑娘。

那姑娘擡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目光和聞浪自己很像,都是很空的,看不到痛苦。

“給我爸的。”那姑娘說:“給他燒香的人太多了,他都不知道哪個是我燒的了。”

聞浪這才知道她是誰,一時語塞。那姑娘倒也沒多說什麽,低頭看手裏的iPad。

“你是隔壁那家的吧,我見過你。”她的臉色在屏幕光的映照下有一絲不健康的白色,黑眼圈很深沈地掛在眼下,顯得很憔悴。

聞浪側過一點頭,開口:“嗯,是我媽媽。”

這句話勾起了那姑娘的興趣,她轉過頭去看聞浪的側臉,說:“那你也要寫稿子嗎?”

聞浪有些驚訝,他回頭看那姑娘,問:“寫什麽稿子?”

“告別儀式上用的,家屬的告別致辭。”那姑娘說,眼睛裏有亮亮的東西:“我寫好了,剛給他們看,他們說,我明天念的時候不能哭,因為有很多領導都要來。如果我哭了,他們就要找人念了。”

那姑娘好像就是在等著什麽人問,好把這種荒謬的委屈說出來,她看著聞浪,怔怔地說:“我一定不會哭的,我要哽咽我就停一下就好了。可是,你不覺得這樣要求,很荒謬嗎?”

“我都沒有爸爸了啊。”

那姑娘說完最後一句話,忽然開始止不住地哭。聞浪看著她落淚,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的思緒被拉回到很多年前的那一天,文與鳶的遺體告別儀式那天。

文與鳶的葬禮沒有入鄉隨俗的辦,莊嚴肅穆,有固定的流程和安排,往來賓客都有著裝要求。

他是陪蔣馭野去的,儀式上,家屬致辭環節,上去的是蔣牧原。

他那篇言辭懇切,辭藻精美,又感人至深的發言稿到底說了什麽,聞浪已經完全記不得了。他唯一記得的是,那天在文與鳶火化之後,蔣馭野拉著他,接過了認領骨灰並寄存在殯儀館的工作。

蔣馭野在這個過程裏,偷了一塊兒文與鳶的骨灰,藏在了事先準備好的袋子裏。

聞浪問他要幹嘛,蔣馭野說,他要把文與鳶帶去她真正想去的地方。

回憶在這裏褪去了一點顏色,聞浪不知道那個墓碑上寫著江林的人究竟是誰,所以印象難免變得淡了。但如果文與鳶想去的地方是他的身邊,那好像也是一個很好的結局。

他看著眼前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孩,開口說:“你要是實在舍不得你爸,就拿一塊兒他的骨灰在身邊吧。”

那女孩哭著都被驚的停了一下,淚眼婆娑的眼裏寫滿了那不是大不敬嗎?

“有什麽的。”聞浪說:“人死了,其餘的一切都是給活人看的,他們可以把你爸的喪事辦成官方活動,你為什麽不能留一塊兒你爸的骨灰當成紀念,現在國外,拿骨灰打成寶石的都有。”

聞浪溫和地安慰她:“沒事的,你爸說不定還鼓勵你呢。你年紀這麽小,他怎麽舍得你呢。”

和這個女孩作別,聞浪回了自己那邊。

王晴正在給肖浮蕊上香,衛佑亭在一邊看著她,見到聞浪過來,兩個人一起回過身看他。

衛佑亭先發現聞浪的不對勁,楞了一瞬,從口袋裏掏出紙巾,上前遞給他。

聞浪接過紙巾依舊不知道衛佑亭在幹嘛,疑惑地擡頭看了他一眼,衛佑亭就暗示式的點了點自己的臉頰。

聞浪這才反應過來,他拿紙巾往臉上按了一下,果然按到了一陣濕意。

他什麽時候流淚了?

聞浪對這自己都不清楚從哪來的眼淚很疑惑,於是隨口找了個解釋:“外面燒的香太嗆了,眼睛迷了香灰。”

他三兩下就把那眼淚抹幹凈了,然後擡頭看向王晴,問:“你怎麽來了?”

王晴還是那身高級定制的衣服,只不過選了黑色的。首飾也摘了下來,頭上戴上了一個黑帽子。

王晴說:“我來看看你媽媽。”

聞浪哦了一聲,說:“你不是應該看過了嗎?她落水那天。”

王晴抓著斜挎包的手,一下子握緊了。

這話同樣驚到了衛佑亭,衛佑亭聽到這個話之後立刻往靈堂四處掃了一眼。好在夜已經深了,人都走了,這裏只剩他們三個人。

他對聞浪說了聲我出去看看,就迅速離開了這裏,把地方留給他和王晴。

衛佑亭走後,肖浮蕊的靈前陷入了某種窒息般的沈默裏。王晴始終一言不發,聞浪知道她是不會開口的,她在警惕自己是否有可能錄音。

聞浪無所謂這些,他知道肖浮蕊的案子很難翻,因為肖浮蕊大概率是真的自殺。但是這自殺未必是完全自發的。

他直視王晴,不因為她是長輩就給她留半分薄面,開口:“你知道心境障礙中是怎麽分析的自我懲罰這一現象的嗎?一般來說,他們大多都會有一個對其抱有著矛盾感情的對象,負面的感情引導出憤怒,正面的感情引導出內疚。當他們失去這個感情對象,他們會反反覆覆地認為自己對自己失去的東西做出了錯誤的行為,進而演變成自傷乃至自殺。”

聞浪幾乎是在逼問著王晴,他盯著她的眼睛看,一錯不錯:“王晴阿姨,你能解釋一下,我媽口袋裏的那塊絲綢方巾,是怎麽回事嗎?”

王晴緊緊閉著唇,不肯多說一個字。

聞浪不需要她說話,她現在的反應已經說明一切了。

如果她不知情,面對肖浮蕊意料之外的自殺,即使她沒有什麽動搖的情緒,也會被剛才聞浪話裏話外的謀殺指控激怒。但是她現在這樣堅定的緘默,反而說明她在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

她是知道肖浮蕊準備去死的。她知道,甚至是促成了這件事。

聞浪得到了答案,他無意識地轉過頭看了一眼肖浮蕊的棺材。

這就是你為了她連死都願意的人,值得嗎?

那條絲綢方巾是洗過的,肖浮蕊可能沒想做什麽,就只是想把那條帕子還給王晴。她也許去了王晴一家聚會的餐館,然後在那發生了什麽事,最後決定去死。

只是這裏面到底發生了什麽,再沒有人會告訴聞浪了。

聞浪重新看向王晴,說:“王晴阿姨,恭喜你啊,移民快樂,祝您家庭幸福,我就不多送了。”

王晴沒再說話,她最後看了聞浪一眼,就這麽走了。

她走了之後,衛佑亭才進來,他把聞浪和王晴的對話聽的七七八八,此刻看聞浪的眼神越發詭異。

“你知道她出不了國了。 ”衛佑亭說:“我不是跟你說了嗎,她老公走私保護動物,手腳沒做幹凈而且明年就退了,最晚今年年末的時候,就有人要查他了。”

“我也沒說什麽啊。”聞浪回看衛佑亭:“你覺得我陰陽怪氣?”

衛佑亭搖搖頭:“我還以為你要提醒她。”

聞浪忍不出笑了一聲:“怎麽會?”

“你不就是一直挺濫好人的嗎?”衛佑亭說,“蔣馭野以前那麽折騰你,三更半夜讓你去接,也不見你說什麽。哦,還有童洋那些人,也給你不少臉子看吧,也不見你動氣。”

聞浪真的是失笑,他搖了搖頭,沒接話。

第二天,肖浮蕊的遺體火化了。骨灰寄存後,聞浪回了趟家,收拾給肖浮蕊陪葬的遺物。

他到了肖浮蕊那套住了一輩子的小區樓底下,正準備往樓上走。就發現樓下院裏的空地上堆著一大堆雜物。他覺得莫名看著有點眼熟,走近一看發現居然都是肖浮蕊的東西。

衣服,被子,還有些碗筷和證件雜物,全部被亂糟糟的丟了出來,已經和地上的土和汙水混在了一起,看著就像是一堆垃圾一樣。

聞浪瞬間眼睛就睜大了。

他快步幾步跑上樓,真的看見房間子的門開著。他進去一看,發現有兩個他認識但不熟悉的人正坐在屋裏的沙發上。抽著土煙,牙齒很黃。

“喲。”其中一個看到聞浪進門,開口:“外甥回來了?正好有事跟你說。”

他直接開口:“你家的情況,你也清楚吧。這個房子你媽早幾年投資賠了缺錢,就把這房子過戶給我了。咱們嘛都是親戚,她交房租也就讓她住了這麽多年。現在她人沒了,房子我們就收回來了。來的匆忙,沒給你打招呼,別見怪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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