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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救贖失敗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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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等沈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把話說的太重的時候,談禮已經扶著門沿站起來,頭也不回的回房間裏去了。

她臥室的房門被緊緊鎖了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被剛才談禮笑的瘋狂又在不停流淚的樣子嚇到了,沈鴻酒都醒了好多。

他走到了談禮臥室的門口,手想要扶上把手,人很躊躇,可到最後還是沒有走進去。

他把一切都歸功給自己發酒瘋,他又一次把所有的情緒丟給了談禮,讓她一個人去消化。

沈鴻好像從來都不害怕,不害怕她會消化不來。

他恨著面前這個女兒的漠然,又認定她足夠堅強。

門外的聲音窸窸窣窣,直到外婆他們回來,手上拿著一大束買的煙花。

沈儀笑著敲門喊著談禮,想叫她一起去放煙花,可不管他喊了多少次,談禮依舊一句話都沒說。

外婆見著情況不免擔心起來,她也跟著沈儀一起敲著門:“囡囡啊,怎麽不講話?”

房間裏依舊沒有回應。

“談禮是不是睡著了啊,她今天出去不是說有事嗎,可能太累了就睡了吧。”李麗看老人家著急,連忙說:“媽你別急,談禮不回答肯定就是睡了,我們也別打擾她了。”

外婆聽著這話雖然沒錯,但談禮不回答,她還是有點不安心。

門外還在繼續說著話,沒有打算走的意思,外婆還在繼續喊著她,喊了好幾聲都沒回答,才終於作罷。

可是到放完煙花後吃飯談禮都不出來,沈鴻看她那樣就氣急起來,在門外又罵了談禮幾句,直到李麗拽著他到飯桌上才罷休。

飯後外婆還是不放心的在門口喊她,可是房門被鎖起來了,他們也都進不去。

過了半響,屋內終於有了聲音。

談禮簡單應了一兩聲,說自己困了不吃飯了,現在要睡覺了。

聽到她的話,外婆才終於安下心來,她並不知道談禮剛才和沈鴻的爭吵,只以為是談禮真的太累了。

“那你要是半夜餓了就喊外婆啊,外婆起來給你做夜宵吃。”

“嗯。”她悶悶地答應了一聲。

等到外婆從房門口離開,屋內再次恢覆一片寂靜。

談禮就坐在臥室的椅子上,她旁邊的玻璃桌上放著一把鋒利的水果刀,刀上沾著一片的血漬。

也許是剛剛她那麽大喜大悲過後,此刻的她看上去格外的平靜,除了眼圈還紅著外,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什麽。

屋子裏沒有其他的聲音,只有疑似水滴砸在地板上的滴水聲。

而這會如果有人湊近談禮,會發現她渾身上下的血腥味很重,滴在地板上的不是水滴,而是她劃破了一道又一道傷口的血。

這些都是剛剛她進門後割的。

一道又一道,新傷口和剛剛結痂的傷口錯落在一起,手臂上像是用來洩憤的紙,被劃上無數道數不清的傷痕。

她沒有表情地劃著手腕上的肉,銀鐲子碰擦到水果刀的刀口,發出清脆的聲音。

刀刀都皮開肉綻,可談禮好像沒有痛覺,也沒有反應。

她由著血滴滴在地板上,仍由血淌在她的衣服上。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手臂上已經滿是血痕了。

談禮就這麽坐在椅子上,盯著自己的傷口發呆,本來白皙的手腕上無辜添了那麽多難看的傷,每一道傷疤像是蜈蚣一樣,又醜又長。

自我發洩完情緒後,她才終於慢慢冷靜下去,同樣,心裏的情緒下去了,手上的那麽多條傷疤也終於開始不停地泛疼。

她劃得每一道口子都很深,密密麻麻的疼痛湧上她的大腦,疼的她額頭冒汗。

談禮倏的覺得自己這樣好累。

每天都在不停地傷害自己,給自己添加痛苦。

或許是不是狠狠心一死了之就好了?

她不知道盯著自己的傷口多久,也不知道血淌了多久,直到傷疤幹涸,客廳亮著的燈被關掉,全家人都要睡覺了。

可她還是睡不著。

為什麽只有她睡不著啊?

可是她好困,她好累,她真的好想睡一個好覺。

手臂上的傷疤一道接著一道,談禮盯了很久,盯到眼睛酸澀。

她覺得好疼啊。

她真的好疼啊。

她疼的蜷縮在椅子上,兩只手緊緊地抱住自己,眼角的眼淚無聲地砸下來。

就像小時候,媽媽也曾經那樣抱住過她一樣,把她圈在懷裏,拍著她的背輕聲呢喃著哄她睡覺。

她渴求一個溫暖的擁抱,在瀕臨死亡的夜晚來救救她。

可是談禮知道,她什麽都沒有。

無數個夜晚,她含著淚含著血度過,活著不明原因的理由。

是不是只有死了才不會那麽痛苦?

如果她死了,外婆也就解脫了吧?不用再為她上學不停工作熬壞身體了。

她一直都是個累贅而已。

她死了,大家是不是都解脫了?

恨她的,恨不得她死的,不想讓她好過的。

大家就都解脫了。

她不尤嗤笑著想,原來她一個人的死,能放過那麽多人。

談禮是這麽想的,也是那麽做的。

她拿起旁邊的水果刀,看準了原本就有傷口的地方劃下去,只要再用力點,再用力點,她就可以劃開自己的大動脈。

這樣血就止不住了,那些血會慢慢流逝,離開她的身體,然後一起帶走她。

那樣大概會很痛,但是她只用再疼那麽一下就好了。

她真的太疼了,她真的不想再那麽難過了,她不想失眠,不想再想起過去的事情。

如果死亡能解決一切苦難與痛苦。

那她甘之如飴。

在此刻的深夜,她腦子裏一片空白,除了強大的求死欲外再無其他的。

她不知道該去找誰,也想不起誰。

她只是覺得,只要自己死了,一切好像都會變好。

她是痛苦的來源。

結束一切痛苦,大家就一起解脫了。

談禮面無表情地把刀口對準了自己手腕邊最深的那道傷,她用力擠壓著自己的傷口,額頭疼出了冷汗來。

原本不再冒血的傷口頓時又繼續開始淌血,她想再用力一點,然後結束這荒唐的生命。

在她下定決定要結束自己的前一秒,手機電話又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旁邊的手機屏幕亮起來,備註明晃晃地顯示在屏幕上。

Sun。

太陽。

是林赴年的微信名。

她沒有把備註改成他的全名。

只是在旁邊加了一個括號(太陽)。

就和那個備註一樣,他是她潮濕陰暗一生裏,唯一的那個太陽。

微信的來電聲音在夜裏格外刺耳,一下又一下的鈴聲,好像在無意中都在催促她放下手裏的刀。

他在無意中,又救了她一次。

可現在,她沒辦法去接這個太陽的電話了,她只是看了幾眼手機,就又把目光挪回了手腕上。

可外面卻不知道怎麽了。

原本寂靜的夜突然炸開一束束煙花,就在她的陽臺外,談禮被這巨大的響聲嚇得一楞,她幾乎下意識地回頭看過去。

那一束束顏色鮮艷的煙花,就在她陽臺外的半空中綻放,她這個視角剛好能看見全部的。

面前接二連三的煙花在眼前綻放,在夜空中炸開漂亮又短暫的火焰,她幾乎要掉下眼淚。

因為她知道,這是一場屬於她的煙花。

林赴年打過來的微信電話早就因為無人接聽被掛斷了。

他在前一分鐘發過來了一條消息,此刻正彈在手機鎖屏上。

Sun:出來看煙花。

他為她放了一場只屬於她的煙花。

她也終於因為這場煙花放下了抵在手腕上的刀,眼角邊滾燙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談禮走到陽臺邊朝下望的時候,那個熟悉的少年穿著一身黑色的棉服,腦袋上帶了一個鴨舌帽,正舉著手電筒,在樓下沖她不停地擺手。

她不知道為什麽林赴年會在這裏。

他現在明明應該在南城,和家人在一起過年。

“阿禮,阿禮!”他看見談禮走到陽臺上,手腳並用揮著手,小聲喊著她。

林赴年手機上的手電筒燈光閃爍,照著談禮。又突然定格在了談禮手邊的刀上,刀鋒反著光,他這會才看清談禮的手上,衣服上全是血。

他原本想要給她驚喜的心情一瞬間跌入谷底,兩人在冷空氣中僵持著對視。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談禮那樣的眼神,她垂著眼睛,眼神空洞無光,她臉上的眼淚明明還在沒有征兆的掉下來,可好像每一滴砸在的,都是他的心上。

林赴年的喉間像哽住了,他們不知道就這樣在冷風中看了彼此多久,直到他開口時,聲音已經沙啞:“下樓。”

他說話的態度強硬又帶著懇求,沒有給談禮拒絕的機會。

可只有站在陽臺上的人能看見,能聽見。

在微弱的路燈和手電筒的照明下,她瞥見樓下的他泛紅的眼圈,在寂靜的夜晚,她察覺到了他話語間那絲害怕的顫抖。

談禮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門的,但促使她下去找林赴年的唯一原因,是因為她看見了在黑夜裏,那人眼角憋著的眼淚。

她就那樣沒有知覺地走出門,煙花聲漸漸消失,已經放完了。

林赴年在看到她才走出家門口的下一刻,毫不猶豫著一把上去拉住她,把她手裏的那把刀奪了過來。

談禮沒反抗,只是站在原地眼睛腫腫地看著他,也不說話。

林赴年這才註意到她穿著很薄的一件白色睡衣就走了出來,她睡衣一邊的袖子被她挽起來,傷痕累累的手臂就這樣暴露在他的面前。

新傷加上舊傷,還在往外冒血,每一條傷疤都看的他心驚膽戰,太陽穴直跳。

他看的蹙眉,心底掩不住的那股害怕又再次湧上來。

林赴年很想說談禮些什麽,可是又看見她失魂落魄的可憐樣,嘴邊所有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外面還在刮風,他連忙反應過來脫了自己的羽絨服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他們都沈默著不講話,林赴年拉著她另外一只沒受傷的胳膊,強制性地拉她坐到旁邊公園的木椅上。

隨後,他低下頭用力地順著線頭撕扯自己裏面穿的白襯衫,撕了一小塊布,擡手小心翼翼地敷在她淌血的傷口上輕輕綁住,想要幫她止血。

可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麽,他盯著傷口發呆面色凝重,突然起身也不說去幹什麽,就先跑開來了。

又剩下她一個人了。

談禮見狀,看著他跑遠不知道要去哪兒的背影,緩緩低下頭,她伸手把披在肩上的衣服挪了挪,不希望把林赴年的衣服也沾上自己的血。

她抿著嘴唇,心裏設想無數中可能。

他應該是被她這副樣子給嚇到了,所以逃走了吧。

也很正常,誰叫她的確那麽不正常。談禮在心裏想,努力先一步做好最壞的打算,這樣等一切真的被她猜中的時候,她也不會那麽難過。

她還坐在冷風裏胡思亂想,林赴年卻過了幾分鐘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

她聽見聲音擡頭,楞楞地看著對方跑了回來,手裏還提著一個醫藥箱,看著像是家用的。

她這才意識到原來他是去給她找消毒包紮的東西去了。

“林赴年……”

想著想著,她眼角本來就擒著的淚花又掉了下來。

她今天好像格外脆弱,格外愛哭。

可是他並沒有答應她的話,這是第一次談禮主動喊他名字的時候,他選擇了沈默。

面前的人臉上沈的可怕,他也不看談禮,就自顧自蹲在地上打開醫藥箱裏的東西,夾著酒精棉團給她手腕其他的傷口消毒。

談禮手腕邊的傷口一道比一道更深,有的甚至是在原本傷口上疊加的二次劃傷。

林赴年就這樣低著頭,帽沿遮住他大半張臉。

他的臉色很難看,但手上的動作依舊溫柔不減,他小心又認真地給每一道傷口消毒上藥,酒精消毒水塗在傷口上很疼,尤其是到最後幾條傷口的時候,她劃的極其深。

但談禮好像很能忍著痛,不管傷口上有多疼,她始終都沒有哼一聲。

林赴年低頭繼續把剛才簡陋止血的布條解開,那道傷疤和其他幾道其實都差不多,都是今天談禮和沈鴻吵完架下的手。

只是他好像是看到了什麽,表情和手上的動作都同時頓住了。

談禮並不知道他怎麽了,還以為是他害怕弄疼自己不敢下手,於是開口:“沒事,我可以自己來......”

她的話還沒說完,面前始終垂著頭的人肩膀突然顫抖的厲害,談禮嘴邊的話一哽,眼前的人戴著黑色的鴨舌帽,她看不清對方的臉,所以到現在,她才發現原來林赴年哭了。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林赴年哭。

“林赴年。”她輕聲喊著他的名字,試圖開口安慰他:“我沒事的,你別......”

“如果我今天不來,你是不是就打算不活了?”他哭著擡起頭,黑色帽子下的臉上還帶著很多眼淚,看著比她還要狼狽。

其實他的情緒從剛才看到談禮站在陽臺上手邊還拿著水果刀的那一刻起就崩掉了,可是他一直在忍著,一直忍到了現在。

直到他看見了她手腕上很深的一道紅痕印子,印子很深甚至陷了一塊進去,那是刀口長時間抵在皮膚上留下來的。

在那一個瞬間,林赴年猛地意識到,原來她不僅僅是在傷害自己,她還不想活下去了。

在腦海裏浮起這個念頭的時候,他終於也崩潰了。

如果今天他沒有來,如果今天不是他擔心談禮,想提前跑回來給她放煙花給她個驚喜,那一切都會變成什麽樣?

他不敢想,光是想著他心上就像是被四分五裂了一樣疼。

差一點,差一點他就會永遠失去她。

“我......”談禮被他問的一時啞口無言,她沒法騙他說不是。

“談禮,你告訴我是不是,是不是我想多了,其實沒有那麽嚴重對嗎?”他慌亂地抹了一把臉,語氣著急的想從她嘴裏聽到否定的答案。

對上他希翼的目光,談禮垂下頭,她很想開口告訴他,可事實偏偏不是他想的那樣。

她真的沒有辦法騙他了,談禮看見他臉上掛著的眼淚,帽子下的那個眼神看著她脆弱又害怕,她終於還是哭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哭著搖頭,只能聲音哽咽著一遍遍重覆說對不起。

或許只有他們才知道這個承認的話代表了什麽。

只有談禮和林赴年明白。

如果說這是一場關於拯救救贖的故事。

而在今天,面前的血,面前的被撕開無數次的傷疤。

都在意味著。

救贖失敗。

“談禮,你能不能告訴我,告訴我你到底怎麽了?

我求求你好嗎,求你告訴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你別瞞著我,我真的......”

林赴年聽到她的話後心底的最後一根線就斷了,他嘴邊斷斷續續的說著胡話,情緒崩潰到了臨界點。

他本來只是想慢慢查清楚,然後等著談禮有一天做好準備了,再把一切告訴他。

可是他現在真的等不了了,他真的好害怕,害怕在某一天,眼前這麽一個活生生的人,就會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他的手緊緊抓住她的另一只手,像是抓住了生命中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在懇求她。

“你能不能告訴我,告訴我,別一個人承受著好不好?

談禮,你答應過我的,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什麽都不告訴我就想不開,你不能這樣對我。”

在此刻,少年祈求的幾乎可憐的聲音,混著他臉上的眼淚和咬著牙的崩潰。

談禮看著他濕漉漉泛紅的眼睛,她的眼眶裏也全是淚水。

很多年後,她依舊記得這個夜晚。

他們曾經在深夜互相望著彼此流淚,超越了無數親密的關系。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一個男孩子在她面前痛哭流涕,他哭的隱忍,那麽一張硬漢長相的臉掛滿了眼淚,只是為了能幫一幫她,只是為了救她。

談禮楞楞地看著他握緊自己的手,其實她見過很多人哭,但她那會就跟個沒有感情的人一樣,沒有人的眼淚能撼動她。

以前她總是最見不得外婆哭了,她老人家一大把年紀,總是為她委屈,為她心疼地掉下眼淚,她害怕又自責。

而現在,她好像也有點見不得林赴年為她哭。

那麽好的一個人啊,無緣無故踏進她這個廢墟的世界裏,都到今天這個地步了,她的所有一切不堪懦弱都活生生的擺在了他的面前。

談禮其實很想問他。

問他,你怎麽還不跑啊。

可他......到底為什麽,非但沒有被她嚇得跑開,而是始終在原地,站起來給她那個溫暖的擁抱,握住她冰冷的手,望著她失去一切希望的眼睛流淚。

你怎麽能那麽好,好到她被他的眼淚擊敗。

談禮盯著他的眼睛,過去他看向她的時候永遠那麽溫柔又亮著,但今天他的眼睛通紅,帶著瀕臨絕望的崩潰。她的心一痛,說不上來那是怎麽樣的感覺。

他們在黑暗裏緊緊攥住了彼此的手,像兩個瀕臨死亡的囚徒,只要走錯一步就會摔下萬劫不覆的深淵。

可是他不該這樣的,他應該是明亮的,向著太陽的。

“林赴年,其實不管過去怎麽樣,那都是我的事情。”她死咬著嘴唇,眼淚明明就在眼睛裏打轉,可她還在推著他走:“我的過去很不好,但那都和你沒有關系。

你已經盡力了,我知道的。

你不要管我了,我太糟糕了。可你不應該也被我拉進來。”

她的生活不過就是廢墟裏的茍且偷生,更不該去奢望任何癡心妄想的拯救。

談禮突然覺得很自責,她想松開握住他的手,因為她把太陽拉下來了,她是罪人。

可是那個太陽聽後只是沖她這個罪人笑了笑,一把攥緊了她想要逃脫的手:“談禮,不是你把我拉進來的。

你不糟糕,你特別好,你不要有這種想法好不好?

是我自己來的,你從來都不需要自責。

這都是我自願的,所以你也不要推我走。”

他用動作在告訴她。

如果去前方光亮的那條路太難走,那我陪你一起走下面的窮途末路。

後來他們真的在黑暗裏走過了很多年,只是那是一條分岔路口。

他朝左,她卻往右。

一左一右,再無相逢。

他的話說的懇切又認真,像是在許下一個虔誠的承諾。

可他講完臉上的眼淚又砸了下來,“你別趕我走,不管到底發生了什麽,我都得賴在你身邊,你別想丟下我。”

他的聲音說到最後幾乎哽咽,好像一只被拋棄就會聳拉耳朵悶悶不樂的小狗,看著又委屈又可憐。

可是那些話裏又帶著一股耍賴不管不顧的倔強,和前所未有的堅定。

談禮真沒見過這陣仗,林赴年的那些話可憐巴巴的,好像在怪她怎麽可以趕他走。

她嘆了口氣,一時居然無奈。

明明趕他走是為了他好,可他居然還委屈了起來。

“你別哭了。”她用鞋尖踢了踢他,有些不知所措。

怎麽還有這樣的人,明明她才是那麽慘,甚至不想活下去的那個人。

可眼前這人,哭的好像比她還慘。

“那你別趕我走。”

談禮:“......”

“你也不許什麽事情都憋著,你要告訴我,無論是痛苦還是難過,我們一起承擔。”

他似乎真是下定決心了,無論如何都要和她一起走下去。

談禮聽見他的話擡起頭,在微弱的燈光下和面前哭的臉上滿是眼淚水的四目對視,最後,還是她先妥協。

談禮嘆口氣,只能點點頭:“好,那你別哭了。

我……告訴你就是了。”

其實她自己都沒想到,有一天,會因為眼前這個人的眼淚,而把過去那些藏著掖著的事情,在此刻第一次說出來。

他們都狼狽不堪,臉上淚痕縱橫。

但至少此刻,他們的心是站在一起的。

“那不是一段好事,甚至可以算得上黑暗,你真的想知道嗎?”談禮看著他仍在猶豫,她不確定,如果把那一層傷疤揭開來,面前的少年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她不喜歡對著別人自揭傷疤,因為她害怕再被捅一刀。

可如今,她看著林赴年,深深舒了口氣。

倏的,她想賭一把。

賭他不會那樣對自己。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林赴年緊緊拉著她的手,語氣小心又謹慎,深怕她下一秒就情緒不對。

談禮看著他,深吸了一口氣,才能繼續說下去:“是一場校園暴力。

你應該以前有聽說過吧,十六中以前跳樓自殺過一個女生。”

“她叫沈榆,是我的……朋友。”

這個藏在回憶裏的名字終於被她親口說了出來,她說著這句話,手上握緊林赴年手的動作卻越來越緊。

當年的事情,在外人眼裏,用三年兩句的話都可以說清楚。

可是對她們這些當事人來說,幾乎是毀滅性的創傷。

“我初一的時候,因為性格很孤僻,就和現在差不多。十六中那時候很亂,男生女生都拉幫結派的,我懶得理那些事,大概是因為總是和他們格格不入吧,也就成為了他們孤立的對象。”

那是一場冷暴力的霸淩,班裏所有人都避著她走,好像碰上她就好像會沾上什麽不幹凈。

所以她那時候總是一個人。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去上課,一個人在校園滿是三三兩兩的人群裏,孤獨又獨例地走著。

很多人,總是把和自己不一樣的人,視為怪物和假想敵。

她是在一場學校體育課上認識的沈榆,那時候班裏要小組組隊一起練習,班裏其他女生都有朋友,早早就都組好隊了。

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人群裏,體育老師不分青紅皂白地問她為什麽不去練習,旁邊不懷好意的一幫人嘲笑她。

“老師,因為談禮沒朋友啊。”

“對啊老師,沒人和她玩。”

沈榆就是在那樣的譏諷聲裏主動跳出來的,她跑過來站在談禮的面前,一把攬過她的肩膀:“老師,我和談禮同學一隊!”

其實她那會並不在乎那些聲音,她甚至只覺得那些孤立她的人都是傻逼,她性格和別人不一樣,但也不代表她什麽都沒做就是錯。

那時候的談禮,有著自己的一套思想和觀念,從來不在意外界的別人。

可沈榆像是看她可憐還是怎麽的,就這樣沖了出來。

那時的她,是一個很開朗善良的人,這是談禮對她的第一印象。

“你別怕啊,我仗著你。”沈榆昂著頭,沖她輕輕擡了擡下巴。

她長得又高又瘦,胳膊細的像是竹竿子,當然她們兩個都瘦的很,看著都是半斤八兩。

都是看著一拳能被掄倒的人,所以沈榆的話一點都不可信。

再說,她也一點都不害怕那群神經病。

但兩人還是因為這樣結成了很好的朋友,也可以說是沈榆單方面的。

她那會和高中初見時的徐落沈很像,都愛粘著她撒嬌耍賴。

那是她灰暗的人生裏,照起來的第一個太陽。

可太陽照著人,也很快就落下了。

談禮那時候家離十六中很遠,可是她不喜歡住宿在學校裏,所以不管路程再遠,她依舊還是走讀。

相比沈榆,她家就在江城,幾步路就能到的事情。

可她就死活每次放學都要跟著談禮一起回家,有的時候甚至還要住在她家裏。

“我外婆也是那個時候認識的沈榆。

沈榆是個小太陽。”她提起那段美好的時光笑了笑,情緒難得平和下來。

“她很愛逗我外婆笑,和我完全是不一樣的人。”

沈榆那陣子總跟著她回家,一邊誇外婆燒的飯好吃,一邊擠著她的床鋪要跟她一起睡。

談禮真沒見過這麽熱情又不要臉的人。

“我那個時候也問過她,到底為什麽會選擇和我做朋友。”

那時候沈榆窩在她的被子裏,聲音都有些氣音。

她是這麽說的。

“因為我瞧不上那些人啊,一個個拉幫結派的玩小集體啊,我瞧不上她們。

比起她們,我還是最喜歡阿禮啦。”她說完就在被子裏拱了她一下,笑的大聲。

談禮那會著實是被她這話油膩到了。

但她也是那個時候才註意到,原來以前在班裏,沈榆身邊也沒什麽朋友。

她那個時候什麽都不在意,一心只撲在學習上。

後來還被沈榆吐槽過:“我還以為你也註意到我了呢,一直等著你主動來找我,沒想到還是要我主動。

談禮,你真是我最被動的人了!”

她氣的氣鼓鼓鼓著臉,有點可愛又有點傻。

那時候的她們,應該也算是在孤獨中找到了彼此。

而談禮的枯燥學習生活,也因為沈榆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她們兩就像是把其他人都孤立在外了一樣,在自己的世界裏樂的清閑。

沈榆帶她逃過幾次課,兩人翻過矮墻,逃出過學校。

理由只是因為那一天,沈鴻難得回家又罵了她。

沈榆見她不高興,就拉著她出去瘋玩。

在她的帶領下,談禮成功學會了翻墻。

雖然後來被校領導抓個正著,兩人沒被少罵。

可她封閉孤僻的情緒,也因為沈榆的存在變得鮮活了些。

“怪不得你那時候翻墻那麽熟練。”林赴年聽著她說翻墻的事,那些事情都很美好,談禮提起來的時候嘴角勾著淡淡的笑,於是他也跟著笑了起來。

那些事都很好,但他知道,後面一定會很痛苦。

“是啊,她帶著我學會了很多。

那時候我總覺得,沈榆就像是我生命裏最重要的一部分,有她在,那時候原生家庭那一堆爛事,都還不算能壓垮我。”

“但可惜,我們一起當朋友,一起生活,跟著彼此做了很多的傻事。但也有沒有完成的願望。

比如當時說好的,我和她說我小的時候就很想去看海,她說江城有海,只是在江城的最南邊,離的很遠,等有時間我們就坐車去看,可是最後她也沒有陪我去看海。”

“所以後來我也不再想去看海了,我想去的地方,或許早就消失很多年了”

她從小就想去看海,可惜俞鎮是沒有海的。

過去談禮總聽別人說起海邊,海浪聲滔滔不絕,湛藍的海面上有自由翺翔著的海鷗,一切好像都很遐逸。

最重要的是,那是她最向往的自由。

那年她們約定好等有時間就去,可那時候太小,地方太遠,連沈榆這麽個江城人,沈媽媽都不允許她去。

這些計劃被擱置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最後,沈榆也沒告訴她,她嘴邊的那片漂亮的海,到底長什麽樣子。

談禮的話說到這,林赴年才終於明白了她朋友圈的那一行個性簽名。

不會再有海了。

原來是因為,沈榆再也不會回來了。

談禮並沒有註意到他的走神,她只是有些遺憾,可這麽多年遺憾的事情太多了,早就數不清了。

於是她努力壓下心裏的那點難過,繼續講著:“我們是很相似的人,一樣喜歡跳舞,一樣想考上重點高中,然後未來考上舞蹈學校。”

那時候她們兩個小小的人躲在被子裏,沈榆和她拉著勾,她們約定好了未來要一起去舞蹈學校,甚至約定好了要去同一個重高。

那段時間美好又短暫,一切的意外都是發生在初三的那個時候。

十六中在初二結束那年進行了分班考試,她和沈榆很不巧沒有分到一個班裏。

十六中的人太多,光是初三班級都有十幾個。

沈榆在初三十一班,而她卻在初三二班。

這兩個班級裏,隔了一幢教學樓。

沈榆在a2樓,而她則在前一幢。

命運似乎有意要分開她們。

從那天起,她們的見面沒有以前那樣頻繁了。

談禮再一次恢覆到了過去的狀態,在新的班級裏沒有朋友,但好在二班的風氣沒那麽差,班裏的人都還算好。

大家都忙著學習,沒空管閑事。

她不知道沈榆那邊怎麽樣,但初三後,沈榆媽媽擔心她學業壓力大還天天早起上學,給她安排了住宿。

從初三起,她們也沒有辦法一起回家了。

她只能在大課間的時候跑去對面樓找沈榆,但每次說不了幾句話又要匆匆回去。

“我那個時候問她,在新班級相處的怎麽樣。

她笑著和我說,相處的很好。

我那個時候真的相信了,因為沈榆啊,在我心裏就是個很開朗,人人見了她都會喜歡的人。”

但也許是兩年裏她們過得太順風順水了。

命運無端地給這段關系加了一個鎖鏈。

一切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不對勁的。

連她自己都記不清了。

初三那年逼近中考,她們埋進了滿是卷子的書海裏,對其他的事情很難分出太多時間去管。

在那一年,初三的上半學期,她和沈榆見的面很少。

她們本就不同路,她現在又是住宿生,她每天都趕著回俞鎮。

那段時間沈榆瘦了很多,可她總說是因為壓力太大造成了。

“那時候我還不以為然,還取笑她學的那麽認真。”談禮低下頭說著話,聲音越來越輕,她的話離那些痛苦的回憶越來越近了。

“可是她真的後來越來越瘦了,外婆那會也很久沒有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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