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穩定了心神, 想一想才道：“往年, 都是在裏正那裏算好了要繳納的糧食和銀子。然後一塊用車拉去縣裏。自有收稅的地方。今年糧稅是免了，村裏頭需要為此納稅的人也就不多了。今年糧食不多，舍得用糧食養雞鴨人就更少了。說不定還會有在上稅之前把雞鴨都殺了的。”

“那也就這幾天的事情了。”鐵蛋算了一下, “這是還是要你自己趕著馬車去。我在家裏陪著鎖頭。縣裏你現在也熟了，交完了稅，再去買些用得著的東西。”

狗娃點頭，道：“這眼瞅了就要入冬了。我還想著，順便置辦些東西送去給二姐。二姐現在身邊帶兩個小子，肯定是有諸多不便的。只是不知今年冬天情況怎麽樣，若是雪小些, 過年的時候, 還能把他們娘仨一道接回來過年。”

鐵蛋直到狗娃擔心他二姐, 笑道：“回春堂那邊我打過招呼了。記得告訴你二姐, 以後若是遇見什麽難處, 只管著去回春堂。你去給他們買東西, 只管著買吃的就好。其他的, 雲煙那邊會吩咐著回春堂備著。”

有鐵蛋這句話, 狗娃才算真正放下心來：“到底還是你想的周全。”

又過了兩日, 裏正帶著簿子過來記錄一下狗娃家要送上去的稅務。回頭要呈交上去。

“到底還是你家繳得多。算下來, 許是全村都比不上你一家的。今年的情況著實困難，也不知來年怎樣。”裏正嘆了口氣，將狗娃家的稅記錄好。

這村子本來人就不多，又都算不上富裕。早幾年還有個富戶, 只是人死後，家財被親戚一分就不剩什麽了。現在狗娃算是這村裏唯一的富戶了。

“日子總會好起來的。”狗娃只認識陳二兩個字。瞧見簿子上自己的名字，心裏有種莫名的情緒，他自己也說不準。

“但願吧。其實什麽日子算好呢？別餓肚子就是好的。”裏正收好了簿子，又說了兩句家常就離開了。

又過了一日，裏正組織了要去納稅的人一道過去。不需要納稅的人家，也都記好了名單。

其他人都穿著棉襖，有的還拿了破被蓋腿一道坐著牛車去縣裏。只有狗娃坐著舒服的馬車，還有鄭四坐在前頭趕馬。馬車的速度也不快，只是跟在牛車的後頭，不緊不慢的跟著。

前頭的人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有的羨慕，也有嫉妒的。

原本都覺得村裏頭日子最過不下去的就是狗娃家了。還都挺可憐他，覺得他也許某一天就悄無聲息的餓死了。

誰又能想到，這才一年的光景，人已經有錢成這個樣子了。

就算是靠著別人又怎樣？這眼下享受到了，就是賺到了。

為什麽這樣好的運氣，就落到他身上了呢？

狗娃坐在馬車裏頭，時不時挑開簾子看看外頭。馬車裏沒有炭盆，但有一個大銅爐子，爐子是上下扣著的，上面有一點透氣口，裏面燒著一點炭。熱量散的慢，燒的慢。

不用怕人被熏到。熱氣剛剛好不會覺得冷。

臨行前鐵蛋給他準備了茶水和點心，怕他半路上渴了餓了。狗娃也有些日子沒有一個人出門了，看著空空的馬車裏頭，心裏空嘮嘮的。

一路進了縣裏。交稅的隊伍排得有些長。不過照比往年已經好很多了。那收稅的人也沒什麽精神，兩個手持小稱算銀子的，一個記賬的。

狗娃排了足足兩個時辰才到自己。那記賬的人喊了一聲陳狗娃和要上繳的銀子，再擡頭看一眼陳狗娃都是一楞。沒想到要繳這麽多銀子的人竟然這麽年輕。這還是少見的。

繳了銀子，在賬本上自己的名字旁邊按了個手印。狗娃也沒跟村裏其他人繼續呆著，回馬車裏讓鄭四先去附近的商業街買些東西。先買的都是一些女人和孩子用的上的東西，尤其是兩床厚厚的鴨絨被，差不多將馬車裏的空間都堆滿了，這才驅車到了蘭子住處。

蘭子此時正在外屋洗衣服，大兒子正帶著小兒子屋裏屋外的玩鬧。

狗娃下了馬車，就先跟鄭四一塊將外頭遠門打開，先趕車進院子。蘭子聽見了聲音，擦了擦手走出來。

“狗娃！”蘭子忙叫兩個孩子一塊出來。

“外頭冷，你們先進屋吧。我這邊跟他把東西搬進去。”

大外甥瞧見了舅舅，頓時臉上笑開了花。他眼裏，舅舅跟零嘴是劃等號的。舅舅一來，他的小肚皮就要享福了。拉著小外甥，笑著過來抱住了狗娃。

狗娃摸了摸兩個孩子，抱著孩子先進屋，隨後再將買回來的東西一點點搬回來。

“家裏什麽都不缺，何必破費買這些東西。”蘭子看著這大包小裹的東西，都心疼的慌。

“今年冬還不知什麽個情況。若是下大雪，我怕是來不了了。所有幹脆多買些東西給你們備著。你自己好對付，總要給我那倆外甥多吃些好的。他們這麽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狗娃知道蘭子對孩子最放心，便將倆外甥放在了嘴邊，“今年過年的時候，要是有條件，我接你們娘仨回去。若是來不了。你們也別虧了自己。”

東西都搬進屋裏頭，狗娃還幫忙整理了一下：“這一包吃的放得住，可以慢慢吃。這兩包盡快吃了吧。放壞了就可惜了。被子我給你買了新的。可衣裳還是沒辦法買。只買了棉花和料子。你手巧。看著給自己和孩子們做兩身新的棉衣吧。其他時候也就罷了，今年過年，可一定要穿新衣裳才好看。”

狗娃抓兩把零嘴，先給兩個外甥分了。

這兩個外甥，現在已經有了新的名字。大的取名陳真，按鐵蛋說，取真實的意思。小的叫陳明。取明亮之意。都不是太深奧的名字。好記也好寫。

這倒是符合蘭子和狗娃的心思。他們不求孩子出息成什麽樣子，只要這一輩子無憂無慮也就是了。

蘭子眼圈泛紅，跟狗娃說了幾句體己的話，便上炕從櫃子裏翻出來一個布包。

打開一看，全是針線做出來的東西。

蘭子將東西攤開，一樣樣的給狗娃看：“我知道你現在什麽也不缺。不過有的東西，還是自家做得好。我給你和鎖頭各做了一雙鞋。鞋底子多用了幾層布，耐穿還軟和。這幾個兜兜大的是你的，小的是鎖頭的。家裏燒的火熱，免不了晚上蹬被。你大了還好。鎖頭可不能涼了肚子。睡前一定要穿上的。還有這裏衣，我布是我自己織的，適合貼身穿。睡覺時候穿也合適。你知道我沒旁的本事。也就針線上還能看。這些也都是隨身穿的，總比外頭的要好。”

這世上沒什麽比親手做的更珍貴了。狗娃瞧著緊實的針腳。還有活靈活現的花樣，心裏暖成了一片。

“再沒旁的比這個好的了。只是姐姐你平日就指著這個吃喝，還要勞心給我們爺倆做東西。也仔細著身體。”狗娃將肚兜拿起來看一看。繡給他的花樣，有花草，也有麒麟一類的祥瑞。而給鎖頭的，是錦鯉和老虎。蘭子刺繡的功夫很好。加上最近指著這個吃飯，這刺繡的功夫愈發精進，瞧著也更精致了。

蘭子聽他說這個，想一想低聲笑道：“你以為我願意做這個。還不是你自己不想著娶個知冷知熱的老婆？這些東西，原是媳婦該做的。你既然沒有，只有我這個當姐姐的代勞了。等你有了老婆。在想跟我這要是沒有的。”

這東西外頭賣的少，就算是有，那些針腳難免會有疏漏粗糙的地方。尤其這種私密貼身之物，只有女子給丈夫孩子做的。因為是給至親至愛的人做，人能用的下心一針一針的去做。這穿在身上才貼心舒服。這是買來的比不得的。

若是倒退幾個月，狗娃聽這話還會害臊。只是此時聽姐姐說這話，狗娃想起了家裏的鐵蛋。

二人相互娶對方做老婆。這種針織防線的事情，他們怎麽可能會？就算有銀子，能買來好的。可沒有這一番心意，終究是少了什麽。

瞧著狗娃不言語，蘭子只道他是害羞。又開口道：“你只道你疼鎖頭。可鎖頭慢慢的也大了，總有成家立業的那天。這世上，疼孩子的好姑娘是有的。先前咱們的嫂子不就是好的？雖是嫂子。對咱們姐弟，也是親娘一般的疼。更何況你現在家裏殷實，不愁娶不著好的。怎麽還不想著張羅？”

狗娃就怕聽這個。看著蘭子幾秒。還是決定這事不要瞞著姐姐為好：“其實……我已經有人了。”

“有人了？誰？秀兒嗎？”蘭子思來想去，也就只能想到劉秀兒。

狗娃搖頭苦笑道：“我們早就沒瓜葛了。這個你是知道的。是鐵蛋。就是咱們家的貴人。”

蘭子人都是一怔。緩了幾秒才消化了狗娃的想法：“你們倆在一塊？這……這怎麽回事？”

狗娃就知道他這個反應。耐心解釋道：“咱們一家人，我是不打算瞞你的。大哥早早就有跟我成親的意思。又怕嚇著我。所以經常在我身邊，幫我打理諸多事。當時飯館出了那事。大哥知道了，就趕忙從京城回來了。回來以後，就把他心思全跟我說了。這是我的福氣，更是我造化。我們就這樣在一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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