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子說的情真意切，一邊說一邊抹著眼淚，莫說是縣丞聽著動情，人群裏看熱鬧的老百姓也覺得這人可憐。

蘭子說的話七分真裏頭有三分假，這時間線上跟現實是有所偏差的。

他們搶東西是在狗娃那件事發生之前。當時高氏母子，也是打著搶了東西去買了銀子，就此搬離此處的想法。有了銀子，在哪裏落戶都容易。

他們死都想不到，高大壯去當簪子，進當鋪一亮簪子就被扣下了。他們知道給蘭子簪子的人是貴人，可也沒想到會是個手眼通天的貴人。

“休書何在？”該走的程序一樣都不能少。

蘭子將懷裏的休書取出來呈上去。這份休書，是在狗娃出事以後，她回村從李正哪裏得到的。天知道當時她有多崩潰，窮途末路，莫過於此。

雖說已經決定了再也不回高家的心思，可自己堂堂正正走出來，跟被人休棄成為棄婦是完全相反的兩件事。

當時有多絕望，此時對高大壯就有多心涼。

其實這封休書，高大壯還真不知道。但他自己也猜到了來歷。除了高婆子，誰還能在兒子下落不明的時候，還有這個心思找裏正給兒媳婦寫休書呢？

高婆子送這份休書，也確實是在聽說了“狗娃殺人”這件事以後落井下石的。

當初她怎麽也等不會寶貝兒子，自身又不敢回家裏，帶著兩個孫子吃了一番苦以後，走著去了縣裏打聽一番。在走遍了縣裏的當鋪都沒有消息以後，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就想到了回頭去求一求狗娃。

高大壯不是一個自己拿錢逃跑的人，失蹤了就肯定是出事了。高婆子猜測可能是狗娃背後的貴人幹的，就打算帶著兩個孩子先去求蘭子，等蘭子心軟了以後再去求狗娃。

結果一進村就聽見了狗娃被通緝的事情。當時連兒子失蹤都顧不上了。一種報覆般的快感充斥全身，就跑去找裏正寫休書休妻了。

不過等她留好了休書再去城裏打探兒子情況的時候，就跟高大壯一樣被扣押下來了。現在狗娃的兩個大外甥已經在蘭子這邊了，只等著縣丞下了判決，就名正言順的將兩個孩子帶回去。回頭去陳家墳前磕了頭，以後就是他們陳家的孩子。

縣丞看著休書都直皺眉。這休書顯然是被裏正潤色過的。可即便被潤色以後，裏面對蘭子的描繪也著實不像個樣子。

擡頭在看看纖瘦的蘭子，她確實不像個惡劣的人。

“按照上面所寫，看來這為婆婆對兒媳的怨氣頗多啊。可惜，按照當今律法，講究三不去，表示三種情況以內的妻子，無論發生什麽都不可休棄，其中一條就是休棄後無所去。若是陳二當真有了人命案被砍了頭，蘭子被休棄就沒地方可去了。那這份休書就是無效的了。”

縣丞宣布了這份休書無效，那麽眼下，蘭子還是高家的媳婦。

“帶陳二。”縣丞提高了聲音。

狗娃小心的走進來，跪在蘭子身邊：“草民見過父母官老爺。”

“你便是陳二？”縣丞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要知道最近狗娃也算是本縣的風雲人物，“嗯，此次被搶的兩枚簪子，是你所贈？”

“回稟大老爺，是小人給二姐的。小人自幼沒了爹娘，是大哥和二姐將小人養大。大哥沒了，我能回報的，便只有二姐了。所以，草民在去當廚子給人做飯，賺了銀子後，先攢錢打了兩個簪子。贈給姐姐做後補的嫁妝。二姐夫家向來貧寒，我往日在有銀子時，也沒少過去接濟。只是怎麽也想不到，這才剛遭了事，他們就把休書送到了我家門口。幸而老天開眼，讓我平安度過了這遭，我這苦命的姐姐，才算有了我這依靠。否則，就算知道這休書無效，誰又能替小人二姐伸冤！”

開始還有幾分演的成分，可越說越是情切。最後姐弟二人都紅了眼眶，蘭子擡袖子擦著眼淚，看一看狗娃，再回頭看一看那表情覆雜的高大壯。

聽狗娃和蘭子說的話，看得出這姐弟倆都是重情重義之人。

“既然這樣，這一次，你還是堅持陳氏與高氏合離的？”縣丞先問一句。

雖說男女可以合離，但合離事宜，必須是女方的家長或是兄弟過來陪同才行。而媳婦本人是不算的。所以此時，必須讓狗娃點頭答應，這個婚才能離。

狗娃又做了個輯，道：“草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草民自幼聽說的，都是勸和不勸離。沒有誰家是十全十美的，結婚成家，就總有不如意的地方。若是小打小鬧，草民也就勸姐姐忍下來了。可這高家，實在是在把我姐姐往死路上逼啊！”

狗娃怒視了一眼那臉頰高腫的高婆子，繼續道：

“姐姐現如今，成婚不過四五個年頭，便已經為高家生下了兩個兒子。按理說，年輕的媳婦三年連生二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他們家裏什麽情況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我家裏窮得米缸見底的時候，我二姐的身上還能看見一點肉。可自打進了高家門，生了孩子以後，我二姐便骨瘦如柴，面容憔悴。我這一年來，老天垂憐，漸漸有了銀子。我便想盡辦法的想讓我二姐過的好一點。

可任憑我好吃的、要用的送進高家，我二姐依舊是瘦的不像樣子。反倒是她那婆婆日漸風韻。年前，我蹭送給姐姐一批鮮亮的布料。她自打嫁入高家，沒穿過一件新衣裳。我買不起衣裳，只買了布料，想讓她自己裁一件穿上，也算我這當弟弟的，盡一份心了。哪成想，今年年初我去看了，那一匹布料，做了兩身給孩子，剩下布全給婆婆做了衣裳，我二姐……倆快帕子大的布料都沒沒剩啊！”

狗娃感受到了身後圍觀的人們議論的聲音，說的越多，心裏越痛快。從前，一直是那高婆子四處講究蘭子的不是，敗壞蘭子的名聲。現如今，高婆子臉被打腫了說不了話，狗娃終於可以將這件事攤開在眾人面前，也讓眾人看看，他們姓高的都是什麽德行。

狗娃說到此處頓了頓，感受著周圍人的情緒，心中快慰許多。

繼續道：“我說這些，並不是想要說二姐夫和二姐的婆婆對她有多不好。可我把話放在這裏。有誰家的媳婦，生了兩孩子還瘦的跟竹子似的？又有誰加媳婦，得了一匹好布料，自己連方帕子都不留，全都給兒子和婆婆做衣裳了？我自以為我二姐做的足夠好的了！可為什麽在她婆婆的嘴裏就得不到一句好話？

我每次去，二姐的婆婆就在我耳朵裏灌滿了我二姐的壞話，他們村裏鄰裏之間，聽得也是我二姐多麽不像個樣子。可蒼天可鑒，在我們村，我二姐當閨女的時候，整個村子可從來沒聽見過我二姐一句壞話！

現如今，我二姐的壞話我是聽夠了。我們陳家的姑娘，你們高家不疼我們疼！你們看不上，我們領回去！至少在我家，我二姐能好吃好喝的養活著，在不至於在家裏忙裏忙外的盡心伺候，還落不下一句好！”

聽著狗娃說完了這番話，縣丞也能理解為什麽要合離了。這種事，若是當媳婦的忍了也就罷了。若是連娘家人都坐不住了，要出頭討個公道，那這場官司就免不了。

“既然如此，這合離也合情合理。高大壯！你還有別的可說的嗎？”

“草民……無話可說。”高大壯不敢去看蘭子，也不敢去看高婆子。

狗娃側頭看一眼高婆子，發現那高婆子正用惡毒的眼睛看著自己。原本是她威風凜凜的休棄的蘭子。現在情況調轉，成了合離，那丟人的就是他們高家了。

這往後要怎麽娶媳婦？還能娶到好的了嗎？

狗娃內心冷笑一聲。這就生氣了？還有更刺激的呢。

狗娃又開口道：“大老爺！草民還有一事請求。”

縣丞心裏跟明鏡似的，還是裝作奇怪的模樣開口：“怎麽？”

“回老爺。高家對草民二姐向來頗多微詞，對我那兩個外甥也不是很好。草民想，他們既然瞧不上這個媳婦，自然連同她生的孩子一起討厭，勞煩大老爺們幫草民問一問，這孩子若是不喜歡，能否讓二姐一同帶回。二姐在我家中是寶貝疙瘩，對孩子自然更是喜歡。”

縣丞看向高大壯：“你說呢？”

高婆子整個人都是一楞，說不出話，但還是哼哼著去碰高大壯，用力的搖頭表示不行。

此時高大壯的心裏，就只剩下的一片苦澀。

“就……按照舅子的意思吧。”高大壯明白，孩子跟性命只能選一個。他沒有別的選擇。

至少現在狗娃發跡了，兩個孩子到了陳家，狗娃不會虧待。

高婆子的聲音猛然增加了幾分，跑了幾步就要奔著縣丞而去。

衙役直接抓住了高婆子，縣丞開口冷笑道：“大膽刁婦！竟敢在大堂之上襲擊本官！拉下去！重大三十！高陳兩家既已絕情，這樁婚事便就此解除了。以後兩家各自婚嫁，不得再有幹預。至於兩個孩子。既然高家不喜歡，便隨母親送回陳家。以後你們記得到裏正那裏改下戶籍，以後便是陳家孩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告訴我是不是痛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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