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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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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蓋上戳進血肉的碎玻璃在被慢慢處理掉的時候,她滿腦子都是不切實際的想法,真妄念這腿不是自己的……然後她就可以把它給鋸掉。

難道都不用打麻醉的麽!底下一片血肉模糊,她看都不敢看,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滑下來,神經一抽一抽似乎想擰成麻花,好幾次都忍不住想要叫痛,但被邊上這樣一個人凝視著,她恨不得自己縮成根針刺進墻面就可以不叫人看到,更不想再出聲惹人註意。

他的模樣已經是她再也無法想象的樣子。她到現在還是不敢擡起頭仔細打量他的顏貌,不知是避而不見的心虛,還是惶恐一切只是幻覺。但是匆匆掃過的華美與冷漠已經足夠攝人心魄,越是成熟,被歲月造就的從容與優雅越是浸淬骨骼溢於言表。

一個叫她在漫長時間裏只能猜想而不能觸摸絲毫的青年,已經成長為這樣出色的男人,如今真實得出現在她面前,靠著墻壁不說話,就那麽靜靜得凝視著她,每一眼註視都能叫人酸楚得淚水也要盈了眼眶。

平野碧香沒想到見到他的。更沒想到,他會再想起她。

在那一個瞬間,彼此的眼瞳互相對視的剎那,她才能知道,原來那些錯亂時空裏的相遇,從來都不是平行時空的意外,更非異世又或者位面的概念,他們一直都是身在同一個世界裏,只是,因為命運的錯漏與眷顧,他在人生的不同時間段都來到她十八歲的夏天,叩響那個薔薇院落的門,由於時空的規則,而在離開時記不住有關於她的任何記憶。

她真的沒想到,他在再見到她的一刻,會記起那所有忘懷的事物,命運竟會允許這樣的意外。

平野碧香艱難得用袖子抹抹額角的汗,痛得翕著眼瞼睜都睜不開,嘴唇抿得再緊都掩飾不住壓根的戰栗,醫生好像是在與她說什麽話,但她聽不清,只知道搖搖頭或者點點頭。

醫生與跡部景吾在說什麽話。她呆呆坐在那裏,傷口都是細碎的,所以沒縫針,膝蓋跟小腿被繃帶裹得緊緊的,仰著頭茫然得看著兩人。

然後又被抱起來,耳邊低沈的聲音微微喑啞:“香,我們回家。”

她摟著這個人的腦袋,臉靠近他的脖頸,疼得嘴唇都在哆嗦,卻流不下一滴眼淚。

心中只剩下一片荒涼。就像那年她在園子裏種滿玫瑰都再等不到他到來,哪怕再華美艷麗的色澤落在時光裏都蒼白得慘烈的那種荒涼。

平野碧香睡了一覺,醒來饑腸轆轆。

睜開眼有很長時間搞不清楚狀況,然後逐漸發現自己身處的房間格外瑰麗奢華。

歐式的裝修風格,典雅厚重的感覺,落地窗拉著布滿刺繡的帷幔,室內光線略暗,透過壁燈的微光可以見到頭頂反射著光線縈回出如星空般璀璨光色的水晶吊燈,一側的墻面是個巨大的旋轉式書架,木質色澤略深,看樣子是黑檀……玫瑰的香氣籠罩著此間,她坐了好久之後才反應過來這是誰的房間。

身上穿的變成件粉藍梅花的浴衣,平野碧香茫然想起之前似乎有個女孩幫忙清理換洗了一下,腦海裏思緒糾成一團混沌,覆雜得整理不出線頭,還沒等她把事情想明白,臥房的門開了,那個有點印象的女孩一身女仆打扮,端著一個托盤正要進來,見她醒了表情十分開心。

窗簾被拉開,大約已經快傍晚,房間裏並沒顯得很亮堂,且裝飾本身的厚重感依然如影隨形,叫她覺得有些莫名的壓抑。環顧四周沒有見到第二個人,她更是覺得有股說不出的酸楚。

艱難得吃了些食物,腿痛得厲害,女仆再三詢問她是否需要再用些什麽,她搖搖頭,看著人皺著眉頭似乎十分為難的樣子,與她到了別然後端著托盤走出去。

平野碧香註視她的背影消失,坐著繼續放空。直到房門第二次被推開。

她條件反射轉過頭,跡部景吾手裏拿著紗布跟藥酒走進來。身上穿的仍舊是早晨時的襯衣,因為平野碧香還能清晰得看上幾點已經變得褐色的血跡。

“景吾。”她小小得喚了聲,有些情怯。

聽到聲音,他止住了腳步,站在那裏停頓了好長時間,在她覺得疑惑之前才總算又擡步往前,走到床邊坐下來。

他把藥酒放到手邊的床單上,伸手把蓋著她腳的薄毯子掀開,然後聽到她又軟軟喚了聲:“景吾?”

簡直像那年本能祈求原諒實際卻並不知道自己錯在哪的病患與生著氣不肯說話的看護,情景再現,只是現在掉了個個兒。

光線暧昧不明,沐浴在發散著柔和光暈的空氣中的女孩,能叫所有人看得都心軟。

她這些年似乎沒有什麽改變。蓬松的黑發長了些,末端微微帶了些自然卷,琥珀色的眼瞳如秋水剪明,那裏面蘊著世間最溫暖的光色,安安謐謐,盈盈滿滿,只是臉廓要瘦削些,曾經幾許嬰兒肥已經消失,留下更為精致動人的五官。

他還知道,她長高了三公分的樣子,體重卻沒什麽變化。笑起來跟過去一模一樣,眉目溫柔的要更勝過晨曦的光色。

哪怕做了再過分的事,看一眼,都會忍不住原諒她所做的一切的吧。

可是每當這樣想到的時候,心口就像是被一個巨大的悲痛擊中,叫他能顫抖得都握不住藥酒瓶。所以還是生氣。非常生氣。

平野碧香被撞得摔下去的時候膝蓋正跪到那些玻璃碎渣上,膝蓋跟小腿上半截傷得最重,但因為重力的姿勢問題,腳踝也有不同程度的扭傷,泉醫生幫忙扭正關節,送了瓶藥酒,說最好早晚揉一揉把淤青揉散,會好得快一些。

跡部景吾握住她的腳踝。有些發腫,關節地方紅紅的一大塊。

就碰了碰,她一個哆嗦。

“疼嗎?”他問。聽不出有什麽情緒。

平野碧香乖乖點頭。

跡部景吾用紗布墊著把她的小腿擡起來擱到自己的腿上,努力不扯動她的膝蓋,然後在手掌上抹了藥水,按到她的腳踝上。感受到掌下本就僵硬的肌肉瞬間繃緊,甚至有幾分想要抽走腳的趨勢,他更是加大了力道,低沈的嗓音壓抑著深深的漠然:“疼才好。”

然後平野碧香方才還強忍著呼痛的心防瞬間就松了,馬上紅了眼眶。

鉆心的疼痛叫她把手指狠狠絞在一起,嘴唇緊緊抿住,肩膀都在戰栗著不能放松。很奇異的,跡部景吾也像是活受了這麽一遭般,痛極了。

他當然知道她怕痛。那年他受傷時平野碧香為什麽會那麽生氣?他所感受到的痛她也感同身受,她會害怕,她也會痛。她努力避開所有會讓她感覺到痛的東西,唯一的意外就是他,才會感覺到無可奈何。

大腦暈眩,平野碧香顫抖得摸了摸臉,不知不覺一片濕潤。她實在覺得受不了,手撐在床上直起身,想要掙開他的手,聲音委屈得不行:“不揉了!”

“是誰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冷漠的語氣。

平野碧香有些難以置信得仰起頭,濕漉漉的眼睛睜大了看他,似乎被這種漠然的態度弄懵了:“景吾?”

掙紮的時候浴衣袖子撇開,露出那截纏著紅線的皓白手腕。紅線的色澤已經洗得有些發白,該是被人佩戴多年的緣故。

跡部景吾停頓了一下。

然後平野碧香聽到低沈的男聲喚了聲她的名字:“香。”

很溫柔很溫柔的語調,但馬上又變了。

他終於放下她的腳踝,用濕的紗布擦擦自己的手掌,站起身把藥酒放到櫃子上,然後在床頭坐下。她要擡高頭才能看到他的臉。俊美得近乎逼人的臉,沒有表情都帶著極重的壓迫感,俯身壓下來的時候威懾的力道強得能叫人膽戰心驚。

“七歲,十六歲,二十三歲,我都遇見你,香,”語氣有些漫不經心,又感覺帶著微微的諷刺,“原來只要再見你,我就會記起來,可你……”

很長的沈默之後,他又接上:“為什麽,不來找我?”

大概是覺得語氣太過溫和,話音落地之後他又威脅得加上一個尾音,拖長了聲調格外譏誚,微微上揚卻又性感至極:“……嗯?”

平野碧香緩慢得抿了抿唇。

“香!”他忽然大聲喊了一聲。

臉上有動容,似乎很用力才能按捺住怒火,她從沒見過他這樣的暴躁,感覺像是想將她撕碎了吞吃入腹:“我等了那麽、那麽久!——即使我自己也不知道在等待什麽。我忘記你,我甚至不知道我缺失了哪一個部分,沒有一切熱情,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待什麽降臨!你能想象一個沒有你的世界麽?最重要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剝離,可我偏偏忘了那是什麽!怎樣都找不到!我找不到——”

語氣那麽激烈,可他伸出手撫摸她的發的動作,卻輕柔得仿佛拂過一抹雪花。

“我以為……”他忽然平靜下來,深深得吸了一口氣,“你,至少該來……見見我。”

平野碧香有些茫然,又有些害怕。那模樣,很難得的驚慌失措。

“可我……我以為我只是你人生中一個意外。”她顫抖地說,“你的生命不該有我的存在。”

我不知道你到底來自何處,不知道我對於你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麽,命運將你送來時不叫我知曉,將你帶離時也未知會於我,既然它要你忘記我,那就預示著我不該與你產生任何交集。

我在我十八歲的時間裏,等你再次到來。等著等著,那個夏季過去,秋去冬來,春暖花開,我把玫瑰種滿整個院落,看它開了一季又一季,然後我就知道,你不會再來了。

我用那麽長的時間接受你鑲嵌進我生命又突兀消失的現實,我離開束縛了我那麽久的薔薇院落,我多麽努力才克制住去見見這個世界的你的願望……我甚至,欣慰於我能這樣避離你。

“對不起,景吾,我不知道。”

他沒有說話。

可這個男人所有的表情,所有的眼神,所有的動作,甚至身體正在呼吸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那樣用力得傾訴著一個事實:我愛你,香。

我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5.10

來吧,打死我吧……反正對於吾輩來說,斷章是本能,作死是常態,請叫吾輩另一種稱呼:單身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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