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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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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魚的病來得毫無征兆。他倒下那天, 正好是梁璉的壽辰。熱熱鬧鬧,夜裏大放煙火,滿眼璀璨絢爛中,他倆旁若無人地摟在一塊兒悄聲低語,偶爾親親兩下, 環繞周身的甜膩氣息叫人完全不敢打擾他們。

梁璉在煙火最燦爛時, 聽到少年嘴甜地祝賀了許多好話, 其中有句‘年年有今日’深得他心——他願歲歲有朝, 同他的魚兒白頭偕老。

他想,自己受上天眷顧,遇見魚兒,這樣一個心願, 老天爺不會吝嗇地不滿足他。沒成想天意弄人, 從來莫測, 前一刻還在他懷裏笑彎眼的魚兒,下一刻就暈倒了。

給他過壽歡樂的氣氛霎時蕩然無存。緊急召來太醫,診治的結果, 是所有太醫都束手無策。

他們查不出病因,只能由少年昏睡,兩日後醒來, 身子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弱,很快瘦脫了形,漸漸出現無緣無故不定時流鼻血。

遍尋名醫,依舊藥石罔效。遇事素來沈穩鎮定的梁璉變得很暴躁, 在他跟前行走和手下做事的人,無一不提心吊膽,繃緊了神經,生怕觸了太女的黴頭,招來一頓懲罰。

他心急如焚,晝夜憂慮,當然也有人看太女正夫即將不行而心頭暗樂,摩拳擦掌,預備鄢魚一死,便推他們看中的人爬上太女的床榻。

魚兒是梁璉的逆鱗,對那些盼著魚兒早死的人,但凡被他揪出來,個個都沒好下場。

度日如年,眼見魚兒的病情越發不妙,梁璉把一向被他鄙視的神佛都拜了個遍,仍舊徒然。

一日,一直昏昏沈沈、話也不大會說的鄢魚突然醒來,精神頭很好地說他要吃這吃那,侍從知他在病中,不敢隨意給他吃東西,正準備去請太醫和向太女稟告,卻見簾子後閃出太女。

梁璉聽了有一會兒,臉色發白,眼神裏飽含濃重的哀傷,在他的魚兒擡頭看向他的那一刻,一切悲傷收斂得幹幹凈凈,只餘下欣喜和溫柔。

他讓人準備鄢魚想吃的食物,全然不顧太醫的醫囑。

鄢魚被他扶著,來到廊下的躺椅裏坐定,那時花園裏芳菲極盛,掉落的花瓣兒被風撩起,就跟蝴蝶一樣翩躚。陽光暖烘烘的,讓人心情十分好,梁璉抱著他看了一會兒景致,食物也一一送來。

他倆如往常一般邊說笑邊用膳,好似從來沒有人生病,直到鄢魚突然捂住口鼻,鮮血從他指間溢出,梁璉的筷子從手裏滑落,吧嗒一聲掉到地上。

“很抱歉,我太狼狽了……”少年歪在他懷裏,擡眸看著他細心地用帕子幫他擦拭鮮血。他的手極力在穩住,卻仍舊能看清在顫抖。

梁璉一指頭橫在少年唇上,輕噓一聲示意少年安靜,然後哄人道:“沒事兒的,會好的。”

看他自欺欺人,少年苦澀一笑,他倆心知肚明,如今的光景,回光返照罷了。

少年不去看梁璉的眼睛,因為不用看也知道對方眸子裏的濕意有多重。他想了想,覺得死前,需要說一些遺言——

“璉哥哥——”就他倆時,用不著叫姐姐,少年愛親昵地喚他‘璉哥哥’,“你看這個世界多麽美麗,生機勃勃的,你以後要多多去尋找更美好的事物,我是看不了了,你就當是把我的那一份兒也看了吧……”

梁璉沒有應承少年,後者自顧自又道:“璉哥哥平常太忙了,你的威嚴深入人心,侍從也不敢管你,過去我還能勸你幾句多顧惜身子,以後……你要記得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天冷了要及時添衣,天熱了別貪涼……”

感到梁璉摟著他的手臂越發用力,少年將目光遙望向天空,目無聚焦,仿佛陷入一種虛幻之中,他以一種輕飄飄地聲音慢慢道:“我福薄,不能…….璉哥哥,你忘了我吧,讓你眼睜睜看著我……我也不想!可是,我又好慶幸好歡喜,是在璉哥哥懷裏……”閉上了眼。

最後幾個字他沒有說完,聲音便漸漸弱下去,直至呼吸也沒了,壓抑住胸臆間悲痛的梁璉終於克制不住痛哭出聲,涕泗橫流的毫無形象,偏偏他還極力控制住音量。

侍從早被他屏退,有一兩個心腹想走來稟事,遠遠瞧見太女的情形,臉色大變,立馬轉身避開。

那天,梁璉抱著少年慢慢冰涼僵硬的身子,在廊下坐到夕陽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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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一脫離,鄢魚絲毫不敢停留。他跟隨一股莫名的力道,飄去一個虛無白茫茫的空間——據公司提供信息,這是任務世界開辟的特殊空間,他將在這兒等著,直到規則給出附加任務。

有這空擋,他又想起梁璉,對自己的法子感覺有些歉疚,可他也更好辦法——給一個人留下永生難以磨滅的遺憾,似乎只有攻心最好。

他不能將梁璉的真實身份宣揚得天下皆知。揭穿梁璉的真實性別,的確能將他從高高的雲端拉下來,卑賤到塵埃裏,生出無數遺憾。可如此一來,牽涉到的人太多,當今聖上若知道自己被愚弄了,雷霆一怒,伏屍無數,鄢魚實在不願看到人死。

讓梁璉的身子出現殘缺——他從前想過的,使其成為閹人,亦能達成目的。可他下不了手,且同為男人,知道那東西於男人尊嚴的重要性,將心比心,他辦不到。

那麽,讓梁璉深愛上自己,然後自己早逝,成為對方心口的一顆永恒的朱砂痣,一道不滅的白月光。

不會殃及無辜,梁璉只會痛在心裏,強大的心性會讓他振作,繼續過日子。太女的人生軌道,不會因為他鄢魚的插入而出現太大的偏差。

只是,鄢魚騙人家感情,會讓人受委屈,但情愛本就很奇妙,能讓心很痛很痛,同時又留有餘地——情殤結疤後,總會往前看的。

鄢魚心想,到此為止,希望附加任務,別再跟梁璉碰面,否則可真造孽。

胡思亂想,空間裏猛然生出一股子吸力,鄢魚沒有驚慌。他知道這是要重新得到一具身子,到時他從那具身子繼承的使命,就是他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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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睜開眼,鄢魚感覺到實實在在的身子,坐起來環視四周,金碧輝煌,殿宇森森,顯然他在一座宮殿內。

這身子原先是藏在房梁上的,此時居高臨下,一覽無餘:沒見到宮內負責打掃和伺候貴人的仆從,宮殿內亂糟糟的,翻到的花瓶,淩亂飄飛的紗帳,散落的書冊紙張,蕭索死寂。

側耳傾聽,遠處依稀有兵戈之聲,天空灰蒙蒙的,邊際似有烏煙。

鄢魚覆閉眼,原主的記憶如開閘洪水,傾斜而來,一瞬間他了解了始末——

他這身子效忠的國家名號為黎,皇族姓夏,與女國不同,是鄢魚熟悉的男尊女卑的國家。

原主是一名暗衛,專職保護國君最心愛的一個兒子——九皇子夏昀。

暗衛沒有名字,只有排號,這身子就被稱為甲十二,年紀才二十,腦子裏只有保護九皇子一個念頭。

看來他的任務,就是保護九皇子。

鄢魚覺得這很籠統,可他沒時間細細琢磨更多的細節,因為他比較倒黴,來得時候,黎國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有可能亡國滅種,此時正好地敵方兵臨城下,方才所見殿內亂象,便是宮人們奔走逃命所致。

原主的靈魂跑哪兒去了,鄢魚不清楚。他擔下保護的職責,此時此刻必須找到九皇子。

一個國家滅亡之時,皇族的下場不外乎這麽幾個:一是投降,成為亡國奴屈辱地活在勝利者的陰影裏。二是殉國,***服毒跳樓,想怎麽死就怎麽死,反正要清清白白死得轟轟烈烈。三是逃命,保存火種,另求覆國之道,或者去報仇。

九皇子夏昀聰明是聰明,可性子比較執拗,萬一被人一慫恿,幹出殉國的行為或者假意臣服,面見敵方首領時行刺報仇,那鄢魚的任務直接完蛋。那時,規則會跟他算賬。

他依照記憶,在宮內穿梭,找的途中,在高處遠遠見一隊騎兵在領頭人的率領下,猶若出鞘利劍,又似咆哮黑龍,氣勢兇悍地直奔皇宮大內。

他從記憶裏翻出敵人,然後大大皺眉。

他說這黎國有點熟悉,原來是西梁女國的鄰國的鄰國,相隔有些劇烈,原本因著中間夾了個其他國家,唇齒相依,日子還算平穩,沒料女國新君繼位後,雄心壯志,且極善開拓疆域,禦駕親征,率領大軍大殺四方!

算算時間,這已是明家少爺死後十年,梁璉已年過三十,正當壯年。

這於鄢魚而言,只是閉眼後,不到一天的時間,便跳躍過十年,而對梁璉卻是實打實的十年某條魚不能領會也不會知道對方的這一天天是如何捱過,他現在又多了一樣需要防範的註意事項——他決不能和梁璉見面。

過去他們朝夕相處,自己有意表現得同本性區別,為的是一旦附加任務開始,規矩協助自己換身體,他能行動更自由。

這是為保萬無一失做的考慮。再者,規矩只要求他完成任務,而不限制他的人設,也就是說,鄢魚可以瀟瀟灑灑做他自己。

可他同梁璉處的時間不短,不經意間總會洩露一些本性,他很擔憂自己再見梁璉,能撐過多久。

他實在不願去想,梁璉發現一個神似他已故正夫的他國男子,會有什麽反應。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好,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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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冒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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