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九十四章 相濡以沫 (1)

關燈
法陣中的世界,天旋地轉,颶風肆虐。

周圍什麽也看不清楚,只能聽到耳邊狂風叫著,嘶吼著,回蕩著,像個亂撞的惡魔,毫無目的地襲擊著一切。忽而橫掃,忽而直馳,忽而四面八方地亂卷,絲毫不給白萱睜開眼睛的機會。

白萱拼盡全力掙紮著逃離高速旋轉著的法陣的控制,憑著感覺向那處閃著微光的陣眼靠近。巨大的拉扯力,撕扯著,蹂躪著,她覺得自己快要被四分五裂了,腑臟間翻江倒海,頭暈目眩,一種窒息之感不斷壓迫而來。

不知哪裏來的怪力用力地拉扯著她,白萱掙紮了幾次,完全擺脫不了它的控制,強忍著如刀割般的勁風,吃力地睜開眼睛看去,只見飛沙走石間,那股怪力像伸出無數看不見的手一般將她不斷拉向陣法邊緣,驚人的力氣之下,根本反抗不得,只得眼睜睜地任由著它將她提起,然後重重地砸向漩渦中央。

好像是狠狠地撞到了什麽堅硬的物體,劇烈的疼痛不斷從後背傳來,嘴裏陣陣甜腥,耳中嗡鳴不已,眼前越來越黑,在一聲聲仿佛巨浪拍擊巖石,又好像平地起炸雷的聲響中,白萱逐漸失去了意識。

清醒過來的時候,四周靜悄悄,甚至是她自己細微的呼吸聲都被放大了數百倍。

白萱動了動疼到麻木的身體,身下柔軟舒適,還帶著泥土與青草的芬芳。緩緩睜開眼睛,晨曦柔和的光亮從雲縫中穿透,溫暖地灑在她的身上。眼睛未來得及適應,下意識地擡手擋在眼前,沒有急著起身,而是轉動著僵硬的脖子四下看去。

不遠處熟悉的扶桑樹,依舊如記憶裏那般蒼翠茂盛,樹下擺著書案,只是案前早已經沒有了那一襲白衣低眉執筆的少年,也沒有了女孩與小狐調皮玩鬧的身影。

一切都變了,變得熟悉而又陌生。

看著眼前的場景,眼淚情不自禁地滑下眼角,這是遠古天界,是她生命裏最美好的記憶,只是……所有的美好,都被那場大火毀之一旦。

那下著細雨的夜晚,她被容宸困在小院裏,眼睜睜地看著紅蓮天火燒透了半邊天,她所有的快樂溫暖都在那一刻被毀滅成灰燼,而灰燼之上慢慢開出一朵朵似火的紅蓮。一切早就不在了,這裏是哪裏?是夢,還是幻境?

從三千年前魂魄回歸,神力已經完全恢覆,如今的白萱擁有著遠古神族與生俱來的強大力量,即使受了重傷也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快速恢覆。

須臾之後,恢覆體力的她細細感知著體內容宸的那一魂,雖然微弱,還好,它還在,緊緊揪著的心漸漸安穩了下來。起身,不再去看,也不再沈溺於令她快樂而憂傷的幼時回憶中,迅速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依著記憶尋著開滿梔子花的小院,如果當年紅蓮天火下小院被保存了下來,那麽如今那裏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

當白萱腳步剛剛邁進小院,頃刻間場景變幻,空間扭曲。周遭所有剎那間消失,沒了綠樹,沒了梔子花的芬芳,沒了那曾留著無數歡聲笑語的小院,只有白茫茫,一片荒蕪。

那一瞬,心也空了。茫然,絕望,慌亂無措,小院不見了,他去了哪裏?

仿佛應景一般,詭異的空間開始下起大雪。似柳絮,像棉花,如鵝毛,飄飄散散降落。

白萱站在原地看著漫無邊際的荒蕪在眼前飛速旋轉,腦中也一片空白,眩暈。雪花落在睫毛上,落在烏發上,冷,徹骨的寒冷。

一遍遍地催動神力去尋找,可是這個詭異的空間仿佛無邊無際,神力好像化成了水全部打在了棉花上,盡數被吸收,得不到一絲一毫的回應。

雪,越下越大,越積越厚,她的發上,衣服上也全是雪,可接觸到溫熱的體溫,它們竟是不會融化。

時間慢慢地推移,心,也慢慢地沈到了谷底。

給她微弱的希望,只是為了讓她絕望得更徹底?手,顫抖著撫上胸口,嘴唇煞白,蹲在地上,抱著膝,像一個迷路找不到家的孩子一般開始嗚咽痛哭!

“怎麽辦?怎麽辦!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了……”

雪,深沈壓抑,仿佛都積壓在了她的心間,然後慢慢融化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她的心一點點湮沒,碾碎。

蜷縮著的身子在漫天的白雪中顯得那般渺小,孤單。她其實比任何人都要脆弱,只是殘酷的現實不斷在逼迫著她,逼迫著她不得不學會堅強地面對一切。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萱動了動僵硬的四肢,艱難地站了起來,拖著疲憊的身心去找尋出口,無論心有多痛,有多麽想要逃避,可是哭過痛過之後,咬著牙也要走下去,因為如今她不再是可以任性的孩子,她還有阿離。

深深吸了口氣,垂著頭,突然心一陣快速的急跳,猛然回頭,透過那層層的雪簾,她看到遠處白雪中央端坐著的那一襲白衣身影。

他安靜地緊閉著雙眸,臉色蒼白如玉,長長的眼睫上積著薄薄的一層雪,神情平靜安詳,依舊冰冷淡漠。白茫茫的世界中,他沒有了半點氣息,如同一座冰雕,又好像盛放的冰蓮。

一時間又驚又喜,心境的大起大落來得太快!

天長地久到底是什麽?愛一個人,可以愛多久?等一個人,又可以等多久?那一刻,那一眼,他便是她的天長地久,她願傾盡一生,傾盡所有去愛他,等他。

慢慢地,一步步地向他走去。

容宸端坐在雪中,仿佛與漫天大雪融成一色,素潔衣袍,周身籠罩著銀色光暈,眉心處的蓮華印記如水般透明潔凈。他雙目輕闔,清冷的眉眼盡斂容華,好似月華清輝,又如林間晨曦,照亮了白萱前一刻陷入沈寂昏暗的心扉。

…………

籠罩在容宸周身的銀色光暈越來越微弱,有些雪花透過微光落在他的白衣烏發上,白萱輕輕地,小心翼翼地將它們除去,好像怕吵醒好夢中的他。

撐起結界將他們二人罩入其中。

輕輕地依偎在他身邊,白萱望著容宸的臉,心慢慢地回落,從前所有的痛苦在這一瞬間都變得無關緊要。只要他還在她身邊,她就什麽也不怕。

“夫君……對不起,讓你等這麽久”輕輕吻了吻他冰涼的薄唇,“我們回家。”

低下頭去,牽起容宸冰冷的手,用力地握著手裏,另一手纖細的手指對準自己胸口的位置,那裏他的一魂在微弱地跳動著,他們的生命緊緊相連。

指尖瑩瑩微光,催動神力去將那一魂連同他一半的神力牽引出來,過程痛苦而緩慢,白萱微微皺著眉頭,那種撕心裂肺的疼令她臉色慘白,額頭大滴大滴的汗珠往外滲。就算這一刻是多麽大的痛苦,對於白萱而言都是甘之如飴。

感受著神力漸漸從身體裏流走,璀璨如鉆的光一點點凝聚,然後順著他們交握的雙手,一點點慢慢地渡向容宸的身體。許久之後,他冰冷的身子終於有了些溫熱的氣息。

神力回歸,一切慢慢恢覆正常,再過一會他就能醒過來了。攏了攏他寬大的衣袍,白萱輕輕地擁著他,靜靜地等著他蘇醒。

擡頭看著結界外的雪花,潔白美麗,像一群群展翅紛飛的玉蝴蝶,又像是黎明前的天幕上那一顆顆明亮熠熠的晨星。

不會融化的雪?

白萱抿著唇微微笑著,她怎麽忘記了?那次初到凡間,她與他在梅林裏說過,要是有不會化的雪該多好,那麽幼稚的話可他卻記得,所以即使沈睡入夢也不忘記完成她的心願。

回眸遠眺,他們這一路走來,有苦,有甜,有笑,有淚。想想以後的路,他們也將攜手一起度過,真好!

只覺得心裏湧起一股暖流,唇角暖暖的笑意漾開,輕輕地喚了一句,“夫君……”細細打量著他如畫般的俊朗眉眼,想起那一世她還是小花妖時曾經壯著膽子要去偷吻他,竟然還被他板著臉訓斥了,抿了抿唇,調皮地嘟囔了句:“看你現在怎麽辦?”低下頭,閉上眼睛,慢慢靠近他的薄唇。

意識已然蘇醒,可是由於長時間沈睡身體蘇醒的慢些,白萱所有的小動作同他說的話其實容宸全部都知道,心中只覺得溫暖好笑。

她的睫毛輕輕掃在他的面頰上,有些癢,容宸悄悄地睜開眼睛看著白萱逐漸靠近的臉,嘴角噙著淺笑。

“玩夠了嗎?”清冷的聲音悅耳動聽,溫暖中帶著抑制不住的笑意。

猛然睜開眼睛,看著容宸有些錯愕,喜悅來得太快,她有些措手不及。

“你……”

容宸看著白萱楞楞的表情,一把將她扯入懷裏,吻住了她的唇,輾轉流連,纏綿至深。所有的思念在這一記長吻中慢慢化開,彌漫,絲絲縷縷纏繞在他們的心頭。

相比這火熱的吻,他的唇依舊那樣冰冷,帶著若有似無的冷香,令她熏然欲醉。白萱腦子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等了五千年的重逢,這一切不真實的像一場幻夢。不由喜極而泣,雙臂緊緊環住他,溫柔地回應著。

時間仿佛過了許久許久,久到白萱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容宸才淺嘆一聲,離開她的唇瓣,那期待已久的柔軟差點令他把持不住,失了方寸。

如今,重要的是離開這裏!

容宸清涼如水的眸子看著被他擁在懷裏的白萱,她白皙精致的面容上微微漫上紅暈,有些微醺迷離,含情脈脈的眼神令他絲毫不想移開目光,心變得溫和柔軟。她比五千年前成熟了,變得柔情似水,溫雅如蘭,愈發迷人。

修長如玉的手指揉了揉白萱的烏發,起身,抱起她,向結界外漫天的大雪走去。

“你才剛剛恢覆神力,放我下去!”白萱掙紮地要下去,可卻被容宸禁錮得更緊。

“太小瞧你家夫君了。別動,我可是等了五千年才有機會抱你。”他清冷著面色一本正經地說著,可說出口的話卻幼稚得像個孩子,“不舍得放手。”

白萱紅著臉咬著唇,環著他的脖頸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無措,“對不起,我應該早發現的,不應該讓你等這麽久。”

“傻瓜!”容宸淺淺嘆了口氣,“我知道你終有一日會發現,所以無論多久都會一直等下去。”

白萱沒有說話,將臉貼著他的胸口,聽著沈穩有力的心跳聲,他的話比任何甜言蜜語都令她感動。

“其實當年體內隱藏著的紅蓮天火幾乎損耗了我所有的神力,我以為自己真的沒有機會再見到你了,所以才在最後離開時給我們的孩子取名‘長離’,希望你能明白,放下,不要再傻傻地等我。”

“你還說!”白萱不滿地輕輕捶了捶他的胸口,“給阿離取了那樣的名字,你是要讓我永遠記得你離開我的痛苦嗎?”

容宸苦笑,繼續說著:“後來在進入這裏百年之後,體內的紅蓮天火竟是慢慢消失不見,我才明白這並不是遠古天界。”

“那……是哪裏?”問出口後,白萱才想明白,“這裏是父神創的虛無空間?”

容宸微微頷首,“是。天之極就是父神的虛無空間,它蘊養著你當年為我逆天改命時散去的其他魂魄,不斷凈化著它們的戾氣,又在我回到這裏時回歸你體內。”微微蹙著眉,心頭縈繞著淡淡的感傷,“遠古天界我們已經不可能再回去了,它隨著那次寂滅已經徹底變成了清靈之氣,散於八荒六合。”

一些她不曾知道的真相正在被容宸用平靜淡然的語氣慢慢道出,白萱緊張地吞了吞口水,不知道自己還在糾結著什麽:“你不是說過從如今的天界升高九萬裏就是遠古天界嗎?”

“那只是未散去清氣和……幻象。”

白萱咬著唇沒有說話,下一刻便要破出的真相壓著她有些透不過起來。

“小萱,其實從來就沒有什麽天書,沒有什麽遺神,天命要的是遠古神族全部寂滅。”

‘全部寂滅’那幾個字重重地砸在白萱的心頭,仰著頭看著容宸,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你是說,是說,逆天而為的是”明亮的眼睛裏漫上淚花,“是爹爹娘親,還有百子旋和子持蓮華兩位叔叔?”

容宸依舊是蹙著眉點了點頭,“小萱,他們用最後的神力,給了我們三生三世的磨難”頓了頓,“只是為了除去我們身上與生俱來的戾氣。”

默默地流淚變成了小聲啜泣,她竟然還怨過神帝,怨過他為什麽讓她經歷那麽多磨難。神帝他們當年有多愛她,也就有多愛護他們親手所創的六界眾生,同樣都是自己的孩子,可是最後他竟是放棄了自己一向堅持的原則,不惜犯險給她和容宸成全。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會這樣!”難過心塞,哭得快要喘不上氣了,“我還怨過爹爹,怨過娘親,怨他們為什麽要拋下我,怨他們為什麽讓我吃這麽多苦……”

容宸邊抱著白萱向他早就發現的出口走去,邊輕輕拍著她,無聲地安慰著。剛進入這裏百年,容宸就已然覺察了這裏的不對勁兒,也發現了出去的方法,可是那時他僅有的一半神力也快損耗殆盡,根本出不去,如今魂魄健全,神力全部回來了,這虛無空間的封印於他而言並不是什麽難事。其實他本不願將這些告訴白萱,看著她哭得傷心,他亦是心疼,只是他不想她蒙在鼓裏,不知道他們的幸福有多麽得來不易。

溫柔地撫著她的後背,“小萱,別哭了,父神他們也希望我們能幸福地生活下去”

“嗯。”摟著容宸的脖子,臉貼在他的臉,輕輕蹭了蹭。神有無盡的生命,而他們從此也有了無盡的時光可以用永遠來相依相守,相濡以沫。“我們一定會的。”回頭,看著漸漸遠離的白茫茫世界,白萱抿著唇,道:“也要替爹爹守護著他深愛的六界眾生。”

番外一 阿裏爭寵記

兩千年後,容宸與白萱的次子誕生,取名‘重華’,小名喚作‘小重兒’。

沒有經歷阿離的成長,白萱心裏一直有著遺憾,所以對於次子她傾註了更多的心血,可結果……阿離性子活潑,小重兒卻性子沈悶,不願說話,這是什麽情況,難道他們教育孩子的方法不對?白萱很是傷腦筋,糾結沮喪了許久,一度以為自己這個母親做得很失敗。直到一日被雨馨一語驚醒,才恍然大悟如今的小重兒真真是像極了當年的容宸。

那日,白萱坐在悅心亭中同雨馨話家常。容宸支著魚竿,膝上鋪著本經書,娑羅樹下悠閑地垂釣。阿離則自告奮勇要照顧弟弟妹妹,帶著桃桃和小重兒在靜蘭軒玩耍。

雨馨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喝了口茶,開始同白萱沒完沒了地抱怨起淩軒。

“白萱姐姐,你是不知道淩軒他最近不知道抽了什麽風,不看兵法,不好八卦,竟是研究起了菜譜。”

白萱微微笑了笑,搖了搖頭,喟嘆道:“淩軒也是一番好意,某人可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哪裏是好意啊!明明是要害死我們母女啊!”深深吸了口氣,“每次看到他一臉期待的樣子,我也不忍心打擊他,可是他做的東西簡直就是噩夢啊!”雨馨撇了撇嘴,打了個寒戰,連連搖手,“他的好意我真心受不來啊!”

“慢慢就會好的,誰都有不會的東西,你總要給人家學習的機會嘛!”

“可這個學習的過程實在是太慘絕人寰了!”雨馨單手支著頭,長長嘆了口氣,“每回看到珍饈府的廚子們臉上那生不如死的表情,我都覺得對不起他們。”

白萱看著雨馨糾結的表情,又想了想她描繪的那幅畫面,估計淩軒真的在廚藝方面沒有任何的天分,可怕的是他還不自知。想笑吧,又覺得不能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雨馨的痛苦之上,只得抑制住笑意安慰她。“難得淩軒有這個心,你不是很喜歡吃小柳做的藕粉桂花糖糕嗎?”

雨馨一臉驚恐地看著白萱,“我也就這麽點愛好了,可不能讓他給我毀滅了。”垂著頭,又恢覆了那副生無可戀的表情,“淩軒他一定是覺得我需要減肥了,不然為什麽這麽對我!”偷偷瞄了眼在娑羅樹下安靜垂釣的容宸,“姐姐,我可不可以在紫微宮住上幾日?”

“可以啊!”白萱笑著搖了搖頭,感慨道:“敢情紫微宮就是你們夫妻倆躲難的地方,先是淩軒,現在又換成你了。”

“神尊他,他不會有意見吧?”

“不會。”

雨馨還要說些什麽,卻被軟糯的兩聲童音打斷:

“娘親——”

“娘親——”

循聲看去,就見著一身月白色錦袍的阿離牽著一個粉嫩嫩的小女孩往悅心亭這邊走。阿離如今看起來大概人間六七歲孩子的模樣,眉眼像極了幼年時的容宸,一張小臉精致得像個玉雕娃娃,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眉心處有銀色水滴狀的印記,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阿離身邊牽著的小女孩,看起來不過三四歲模樣,一身精致的粉色衣裙,襯著小臉越發粉嫩,挺挺的小鼻子,嬌嫩欲滴的唇瓣,好似含苞帶露的花蕾。

“姨姨好。”阿離乖巧地同雨馨問好,將桃桃交到雨馨手中,便跑去白萱身邊,緊皺著眉頭,有些焦急,“娘親,弟弟不見了!”

“不見了?”白萱給阿離擦汗的手頓了頓,回頭向娑羅樹下看去。她這個小兒子遠遠沒有阿離與她親近,從懂事起小重兒就總是膩著容宸,所以白萱找不到他總是會習慣性地去找容宸。

“不是在那兒嗎?”

果然,娑羅樹下那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魚竿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了小重兒手裏,他坐在容宸身前,愜意地蕩著小短腿。

“弟弟怎麽這樣!本來都玩得好好的,可一回身他就不見了,我帶著妹妹找遍了整個靜蘭軒,都快急死了!”阿離負氣地嘟著嘴,爬到白萱身旁的石凳上坐好,抱著胳膊,“哼——以後再也不帶弟弟玩了!”

一旁的桃桃見到阿離不高興了,也支支吾吾地附和道:“嗯,不和弟弟玩。”

雨馨笑著揉了揉小女兒的頭發,“話都說不清楚,還哪裏都有你!”打量著娑羅樹下那一對父子,又看了看白萱,“姐姐,你有沒有發現小重兒的性格真的很像神尊。”

“性格……”白萱這才恍然大悟,“我說呢!”

數千年的時間,久到她都快忘記了那個與她初次見面的容宸,他的性格到底有多……惡劣!

…………

有了弟弟後,阿離還得負責帶著小豆包,沒有了娘親的獨寵,阿離很不開心。

又一日,阿離覺得自己身為長兄應該擔起照顧弟弟的責任,於是他突發奇想地找來些晦澀的經文想在弟弟面前炫耀一番,從而樹立自己哥哥的高大形象。結果這只不過五百歲的小豆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一字不差地誦背了全文,還將其中他都不甚明白的地方用稚氣的聲音解釋了一遍,最後在阿離驚得目瞪口呆的表情下,爬下石凳,不聲不響地走了……

他竟然被小了自己五千多歲的弟弟華麗麗地鄙視了,阿離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叔可以忍,嬸嬸不能忍!

去找娘親訴苦,娘親只是忍著笑看了眼書案前隨意翻閱著佛經的爹爹,又摸了摸他的頭,有些無奈,“沒關系,阿離以後習慣了就好。”

“呃……習慣?”阿離垂頭喪氣,皺巴著一張小臉,嗚嗚……娘親竟然也不安慰他,太傷自尊了,頓時覺得自己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孩,他要離家出走!

可天地這麽大,他又能去哪裏了,阿離皺著眉頭,站在紫微宮門口冥思苦想,小小的一顆心糾結萬分,他幾千年的神生頭一次遇到了這麽艱難棘手的問題。去找巖風舅舅?嗯……連連搖頭,不行不行,被爹爹捉回來,皮肉之苦加抄寫佛經的精神折磨,想想就覺得毛骨悚然。去找寒玉哥哥捉神獸?不行不行,受傷了娘親會心疼的。去凡間找天同叔叔?估計他自己玩得高興不會願意帶著他這個跟屁蟲,說不好還會把他再扔回紫微宮的,離家出走計劃失敗!

想著想著,阿離一點點退了回去,攏了攏肩上的小包袱,越來越遠離宮門,還是找個地方靜靜吧!

心情不好,很郁悶,阿離一個人躲到靜蘭軒桃林深處,趴在樹幹上,嗅著清淡的桃花香,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睡著了。

睡夢中,感覺有人在摸自己的頭,阿離懊惱地抓了抓頭發,“小羊,別鬧!”‘小羊’是阿離那只白澤靈寵的名字,阿離在很長一段時間一直以為白澤靈獸其實是只羊。

容宸無奈,淺淺笑著,修長如玉的手指捏了捏阿離的小鼻子。“醒醒。”聲音清冷威嚴,眼中卻是滿滿的寵溺。

“君,君父?”

好夢被打擾,阿離皺著眉頭剛要生氣,卻見到是自家爹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連忙起身坐好。

容宸淡淡瞥了眼阿離身後的小包袱,只覺得好笑,長身玉立,負手看著他,雲淡風輕地問道:“這是要去哪?”

阿離吞了吞口水,看著自家爹爹不見喜怒的面色有些害怕,抿著唇,小身子又沿著樹幹往後退了退,“嘿嘿,哪裏也不去。”

眉頭微微蹙起,容宸也不知道阿離怎麽越來越怕他,也不像之前那般願意同他撒嬌,一千年前這稱呼也從‘爹爹’變成了‘君父’,難道是對阿離太嚴厲了,容宸也在內心深刻地反省自己。

伸手摸了摸阿離的頭,清冷的俊顏上難得有些犯難的表情,“爹爹是不是對你太嚴厲了?”

“嗯,啊?”連連搖頭,“沒,沒有。”看著容宸,沈默了片刻,阿離明亮的眼睛中隱隱閃著淚花,小手揉了揉鼻子,“阿離也希望爹爹能像對弟弟那樣對阿離。”

沒頭沒腦的話,容宸聽得亦有些疑惑。他不在的五千年裏一直都是阿離陪在白萱的身邊,他對於阿離的感情很覆雜,有愧疚,有感激,但愛從來都不會比小重兒少。只是阿離漸漸長大了,對他已經不能只有寵溺。

扯了扯阿離的小臉,容宸淺淺嘆了口氣,“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痛……”阿離無辜地看著自家爹爹,楞了片刻,而後抿起唇角傻傻地笑著,伸直胳膊,有些羞赧地撒嬌道:“爹爹,抱抱。”

容宸無奈地笑了笑,將阿離從樹上抱了下來,邁步向桃林外走去。

清冷的聲音低緩柔和地說道:“傻孩子,爹爹和娘親永遠都會愛你,疼你,怎麽會因為有了弟弟就不管你?”

揉了揉眼睛,“嗯,阿離知道……”又緊緊地摟著容宸的脖子,得意地輕輕搖晃著腦袋,兩個總角沾著的幾片桃花瓣卻穩穩地不肯落下。

容宸側首看了眼滿臉堆著笑的阿離,他不記得自己像阿離這般年紀時有這麽孩子氣鬧情緒的時候,無奈地笑了笑,輕輕地拍著阿離的背。對阿離嚴厲,也是因為他與別的孩子不同,容宸不希望事事都順著阿離心意來,日後容易養成他驕縱跋扈的壞毛病。

十裏千瓣桃林,微風拂過,紅雲霏霏,輕柔和緩的說話聲漸漸弱下,遠離桃林深處。

“爹爹,今天可不可以不抄寫《摩訶菩提慧思大明心經》”

“不可以。”

光是聽聽這拗口的名字,就知道內容有多麽變態,阿離仍舊不死心。“那少寫一遍,只抄四遍好不好?”

“可都記住了?”

“呃,沒有。”不管不顧開始撒嬌耍賴,“爹爹最好了……就少抄寫一遍,好不好,好不好嗎?”

“不行。”

“阿離很可憐的,手都寫胖了,爹爹真的不再考慮考慮?”

‘手都寫胖了’這是什麽借口?容宸忍俊不禁,仍是冷著臉道:“不行。”

“真的不行?”阿離嘟著嘴,沈沈嘆了口氣,垂頭喪氣地感慨道:“娘親果然說的沒錯,嗚嗚……跟爹爹討價還價是沒有用的!”

番外二 不是兩情相悅,癡情便是負擔

那一年正月初五本是立春之日,一聲響亮的啼哭聲打破了淵國王城的寂靜,睿靖王喜獲嫡親公主,取名凝霜,舉國歡慶。天公似乎也欲喜上加喜,為這位小公主的誕生送來了盛大的賀禮,一日之間王城之內百花齊放,月季,芍藥,牡丹,山茶,幽蘭……悉數盛放,好不熱鬧。

司天臺更是夜觀星象,推算出這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公主乃是花神轉世,能夠庇佑淵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睿靖王聽後喜不自禁,特賜凝霜‘雲夢’封號,一時之間風頭大大蓋過了眾王子們。

有睿靖王的寵愛,凝霜的生活較之其他公主順心安逸了許多。眾多公主當中凝霜的年紀是最小的,自然也不用擔心哪一日和親會輪到她的頭上,她只需做她父王母後承歡膝下的乖女兒就好,不過平靜日子也就維持了不到十三年。

睿靖十三年秋,睿靖王忽然染了一場大病,拖了三個多月斷斷續續,時好時壞。最後病是好了,但身體也是虧虛的差不多了,轉過年便撒手去了。

畢竟國不可一日無主,處理好了睿靖王的喪事,依著遺詔,凝霜的同母長兄繼位,取年號‘淵寧’。

淵寧元年,返回封地不到一月的榮謙王起兵謀反,接連破了五座城池,大軍氣勢強盛,直逼淵國王城。

榮謙王本是長子,奈何不是嫡親,為人心高氣傲,多年來不受睿靖王賞識,一直抑郁不得志。不知從何時起,他便起了謀反的念頭,封地遠離王城,韜光養晦這些年,剛剛即位的淵寧王又怎麽會是他的對手。

還未從睿靖王離世的打擊中緩過來的凝霜,又面對著大軍壓境的局面,她心知榮謙王的性格,遠遠不像他封號那般待人謙和,城破之日他們兄妹絕無生還的可能。

夜色幽暗,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地潑灑在天際,一輪殘月掛在中天,絲毫不見半顆星子的微光。

淵寧王站在王城之上,皺著眉頭看著遠方,那裏他的將士們正在浴血而戰。

“凝霜,離開淵國吧!”沈沈的聲音帶著幾分疲憊。“我答應母後要好好照顧你,以後也就只有依靠你自己了。”

凝霜驚詫不已,看著淵寧王冷峻的面容,死死地攥著拳,“王兄,我們還沒敗!”美眸中滿是慌亂,“還有五王兄,他不是,不是答應出兵嗎?”

淵寧王搖了搖頭,“他為何一直不出兵,原因還不清楚嗎?”

“可他是我的親哥哥,你的親弟弟啊!他,怎麽,怎麽能見死不救!”

幽幽的一聲嘆息,“生在帝王家,有的只是王圖霸業,權利富貴,從來就沒有手足情親可言。”

聽著淵寧王的話,凝霜頓時煞白著一張臉,雖然她明白這些,可是不見得真正面對這些殘酷的事實時心裏能接受。

嘆了口氣,“王兄,我哪裏也不去。”看著漆黑一片的遠方,凝霜死死地咬著唇,倔強而又堅定,“無論怎樣我是淵國的公主,怎能茍且偷生?就算最後難逃一死,死也要死的有氣節。”

淵寧王側頭意味深長地打量著凝霜,而後頗為讚賞地點了點頭,“沒想到小妹還有這般男子的英氣!”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抿著唇淡淡一笑,“為兄也不願坐以待斃,願破釜沈舟,放手一搏。為今之計,只能兵行險招,求助於鄰國。”

“鄰國?”凝霜想了想,耳濡目染,她也不是完全不懂政事。“禦國,還是鳳麟?”

“禦國。”淵寧王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禦國如今掌政的是二皇子月傾塵,小小年紀卻是個極其厲害的角色,掌控局勢淡定從容,處事果敢,手段更是雷厲風行。”

凝霜細細地聽著,這還是她頭一次聽自家王兄這麽讚賞一個人。‘月傾塵’這個名字她之前也有聽過,不過都是從姐姐們的話語中得知一二。她們說他玉樹臨風,明德惟馨,不知誰家女兒能得幸嫁他為妻,定是修了十世的緣福,她當時還只是淺淺一笑,不以為然。

“那他為什麽會幫我們?”

“我欲以淵國十座城池請他相助。”未給凝霜驚訝的時間,淵寧王接著說道:“不過為了顯示我們的誠意,王兄需要你親自前去。”

“我?”

“是,你是父王的雲夢公主,是整個淵國的信仰,王兄想不到會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淵寧王扶著凝霜的胳膊,俯身與她平視,“凝霜,王兄把所有的希望,包括……這條命都交付於你了。”

凝霜緊緊地攥著拳,美眸一眨不眨地看著淵寧王,許久後,才默默地點了點頭。

…………

玄丘界本是一統的國家,卻在百年前內亂,分裂成如今的諸國,而禦國月氏卻是皇族遺留血脈,便也將子嗣稱為‘皇子’。

去禦國的一路還算平安,凝霜也如願見到了她王兄口中年少有為的鄰國皇子月傾塵。

也就是那次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