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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煙柳前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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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世還是那個故事,只不過小柳成了青^樓頭牌崔玉薇。徐父與崔父乃是同窗好友,崔家與徐家也算是世交,崔玉薇與徐文浩自小便相識,算是青梅竹馬。

玉薇自小便暗戀著溫潤儒雅,文韜武略樣樣出類拔萃的徐文浩。在她的心中他就像是黑暗中的燈塔,她眼裏只能看到他,心中念著的也全是他。

崔徐兩家本也有意將他倆配成一對,世交的基礎上如能再攀上親,兩家長輩自然喜聞樂見。徐家也只等著兩人到了適婚的年齡,便上門向崔家提親。

那年他十六歲,她十四歲,本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們或許會成為夫妻,就算他只將她看做妹妹,他們之間不會有刻骨銘心的愛,但至少會舉案齊眉。可是造化總弄人,因為朝廷黨派之爭,徐家受奸臣挑撥陷害,皇帝一道聖旨,以謀逆罪判處徐家滿門抄斬。最後還是徐父的恩師已還鄉多年的前朝老丞相出面為其求情,皇帝給了些許薄面,才允許徐家留一血脈,不過徐文浩入獄三年,此生不得入仕為官。徐家自此以後家道中落。

崔家在這場政治風暴中也未能幸免,不僅被抄了家,一家人也鋃鐺入獄。崔父在獄中滿腹冤屈無處可訴,牢中又常年濕寒,引發了舊疾,沒來得及救治,不久便離開了人世。

一年之後,當年的冤案因為當事人均已離世,便草率收場。就算人人盡知,崔徐兩家蒙冤,可是皇帝親判,又有誰人敢冒死為兩家翻案?玉薇的兩個哥哥被判充軍,還好崔府女眷沒有收到牽連。崔玉薇孤身一人帶著母親回到崔家城外的老宅。

崔母一年來提心吊膽,又為遠戍的兒子擔心,不過才四十出頭,就已頭發花白,身體越發不好,甚至一度咳血。而崔玉薇自小學的便是琴棋書畫,十指不沾陽春水,不過才十五歲的少女,哪裏懂得支撐生活,母女倆的日子過得很是拮據。

又是一年光景,玉薇的母親重病難愈,臥床不起,玉薇忙前忙後地照顧,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獄中又傳來了徐文浩重病的消息。生活的所有重擔都壓在了這個年僅十六歲少女的身上,母親和心上人她哪個都不能棄之不顧。

為母親治病,救徐文浩出獄都需要錢,可是她哪裏有那麽多錢?父親曾經的好友,唯恐避之不及,哪裏肯出手幫忙;遠房親戚也視她如瘟疫一般,要麽閉門不見,要不舉家搬遷,哪裏還記得崔父生前對他們的照料。人走茶涼,最冷漠不過人心。

所有能想到的辦法崔玉薇都想過了,最終迫於無奈,才自己將自己賣到了青^樓。跨進青^樓門檻的那一步是她這一生邁出的最艱難也是最沈重的一步。

“這司命神筆下到底是出了多少悲劇啊!”白萱緩緩地說道。

小柳微微笑了笑,“那時的日子真得很艱難,我當時連死的心都有了,想著死了什麽都解脫了,可是我不能……”

白萱看著小柳沒有說什麽,為一個小仙侍準備的劫難都這般心傷,她這個神女是不是得來的也太容易了些。或許被她遺忘的記憶裏是不是也有這樣一段痛徹心扉,慘烈非常的曾經?

“我不能逃避,不能退縮,娘和他都需要我,私心想著就算見他最後一面也是好的。”

費盡心思,散盡錢財,崔玉薇多方努力,才打通了關系,托的皇帝身邊說的上話的宦官,只一句話,徐文浩便被釋放出獄。

…………

青^樓賣笑的生活令她苦不堪言,雖然賣藝不賣身,可那種泥淖的環境,她要自保有多難可想而知。閱遍人世疾苦,看盡事態炎涼,她本是大家閨秀,放棄尊嚴茍活,整日心中壓抑煩悶,身體也越來越差,崔玉薇知自己活不長了。

她曾偷偷出去見過徐文浩,臨別時,他對她說:“你等我,我一定救你出青^樓。”

玉薇只是笑了笑,他如今一個落魄公子,哪有那般財力救她出青^樓。這一切不過是她的命罷了,她認。

數月後的一日,徐文浩來看她,同她說他要成親了,娶的是江府的小姐江煙柳。

她除了祝福,還能說什麽?只是苦澀地一笑,如今的她什麽也不求,只希望他能過的幸福,如此便好。

他大婚那日,她站在窗口,看著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浩浩蕩蕩地走過她所在的青^樓門口。他坐在高頭大馬上,眉眼如畫,舉止優雅,唇角帶著微笑,一身紅衣襯得更加出塵。

她淚眼婆娑,如果不是命運捉弄,她早已是他的妻,怎會如現在這般酸楚,捂著胸口,嘴裏一陣腥甜。抓住窗欞,跌坐在凳子上。十裏紅妝,成為他的妻,曾夜夜出現在她的夢中,幻想著她自己坐在花轎裏的樣子。緊緊攥著手帕,揪著衣襟,她真得很羨慕那位小姐。

聽素兒的三言兩語講述徐文浩與江煙柳認識的經過,她曾抱有一絲希望,以為徐文浩是為了救她才違背心意地找人假意調戲江煙柳,然後他再出手相救,上演一幕英雄救美的戲碼。那日他告訴她他要成親的消息,那喜上眉梢的樣子,她便知道他是真得愛上了別人,唯一支撐她活下去的理由也沒有了。

他婚後不久便守諾言把她贖出了青^樓,還安置在一處僻靜的小院,每月都會來看她幾回,而她本就存了求死的決心,無論他找了多少名醫為她診治,她的病情都不見好轉卻愈加嚴重了。

徐文浩每回來看她都只坐了片刻便回,她知道他深愛著江煙柳,不願讓她知道他曾騙過她,怕她會傷心。崔玉薇真得很羨慕,她一直求而不得的,江煙柳卻如此輕易地得到了。

一年後,她已經病入膏肓,將不久於人世。

他守在她的床邊,皺著眉頭,“玉薇,你還有什麽心願……”他聲音哽咽,攥著拳,勉強將話說完,“哥哥一定……幫你完成。”

她張著嘴,聲音低弱,他附耳傾聽,她說的是,“我這一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能為你……穿上嫁衣……”忍不住咳了兩聲,帕子上的血紅得刺眼。

窗外落起了雨,打在紅瓦上,濺起雨花,傳來滴滴答答的聲響。徐文浩面有難色,許久沒有說話,屋中靜得只聽到風吹散花瓣的落地聲,“我……會完成你的心願。”給她掖了掖被子,扯動嘴角笑了笑,“玉薇一定是最美的新娘。”

她看著他的臉,勉強笑了笑,一滴淚水從眼角滾落,打濕了帛枕。她愛了他一輩子了,最後她想為他穿上嫁衣,她知道這樣的要求過於難為他了,但這是她這一輩子唯一的心願。

成親那日,她倚靠在花轎裏,蓋著紅蓋頭,穿著夢寐以求的紅嫁衣,微笑著離開了人世……

…………

“第三世,我心累了,選擇做了一棵河邊柳,河邊一站就是三百年,看遍了人生百態,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最後的最後,我看到了徐文浩和另外一個女子,不是玉薇也不是江煙柳,這一世他與那女子相伴白首。白發蒼蒼的他們互相攙扶著,兩個人在河邊散步,一起看夕陽。我才恍然大悟,浮生一夢,不過如此。”

白萱看著小柳,心中濃濃的憂傷揮之不去,長長地嘆了口氣。

小柳卻是暖暖一笑,“我的故事講完了。神女何須如此傷感,說了不過就是個故事而已。故事有喜自然也會有悲,我就是不幸了點,全然遇上了悲傷的故事。”

“崔玉薇為了徐文浩做了那麽多,她可曾,可曾後悔過?”

小柳搖了搖頭,“神女覺得她是不是很傻,是不是應該早些放下,就不會那麽苦了自己?”

白萱一時沈默,人總是會用一大堆道理去安慰別人,可是到了自己這裏,卻是固執得可怕,原來最難說服的就是自己的心。

深吸口氣,一掃陰霾,彎起眼睛笑了笑,“謝謝小柳,我明白了。”

“最後我被一位上仙點化,才想明白人的一生太過短暫,一輩子過去了就算過去了。有些人還在祈求來世,可是來世故事已散場,人亦非昨,又是新的輪回開始。”

她曾經那樣地愛著徐文浩,可是一世過後,他們的緣分就已盡,後世輪回中再相逢,他也已經不是當初她愛的那個他了。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愛情是甜蜜的,可是一旦與命運相連,便生出了許多身不由己,無奈酸楚。

“出嫁時,父親砍掉了我出生那年,他親手在家中庭院栽的那棵香樟樹,命人做成兩個大箱子,放入絲綢,作為嫁妝。兩箱絲綢,兩廂廝守……終究沒能如願。”小柳看著桌上跳動的燭火,勘破不等於遺忘,升仙五百年有餘,兩世為人的經歷還歷歷在目,不然也不會至今還記得廚藝和女紅。

“你還愛他嗎?”

小柳搖了搖頭,“說來也奇怪我能記起所有的曾經,可是偏偏不記得他的相貌。”小柳偏著頭,努力想了想,補充說道:“只記得些模糊的輪廓。”

“司命神真是夠懶的,兩世同一個故事就是彼此換了身份而已。不過想想你那第一世的詛咒仿佛應驗了,卻是應驗到了自己的身上。崔玉薇是求而不得了,可是徐文浩呢?”

小柳苦笑,“都應驗了,他兩世孤獨終老。”

白萱嘆了口氣良久沒有說話,捏起燭臺下的銀針挑了挑燭撚,“悲劇始於欺騙,若是他未曾騙過你,結果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小柳搖了搖頭,“我還是升仙後才清楚了事情的始末。他未曾欺騙過我,只是隱瞞了崔玉薇的存在。將我帶出江府是素兒出的主意,她說我是江府的獨女,娶了我便是得了整個江府,他本來是不同意的。”小柳看著白萱緩緩道出:“那日我與素兒出府,他不放心跟在我們不遠處,見我與素兒分手後被流氓盯上,這才出手相救。”

“可他為什麽默認了你的指責?”

“他就是這樣的性格,不喜歡爭辯。要同我說這一切都是素兒的主意,他萬不可能這麽做,畢竟素兒也是為了他好。”

“孤獨終老,他倒也是個癡情人。”

這三人的故事說不出誰對誰錯,只能說是命運捉弄的緣分,愛不能相守,求而卻不得,憂傷以終老。

月色朦朧,燭火搖曳,傷懷的故事,兩人都陷入其中不能自拔。輕柔的晚風穿門縫而入,拂上面,輕輕柔柔,心頭的陰霾被吹散了些許。

夜靜靜,中庭桂花落了一地,吹斷月中香,吹亂了紛紛擾擾的三生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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