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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 妖妖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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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子替瑯玕樓選的位置真是極好,背山望水,尤其是在道境的冬日裏,只要下起雨,雨水從屋檐下低落,不久便蒸騰起霧氣。隔著廣闊的水面,遠遠望去,仿如仙境一般。這景色真應了當日雨瀟瀟說的那句,該起個仙氣一點兒的名字。

然而江宛陵已好久沒再去了,見了面又不知道同他們說些什麽。不如隔水遙望,淡淡的想著些,更能撫慰寂寥的心境。她每日都會站在對岸瞭望著朱紅色的瑯玕樓,時日久了,便自然成了習慣。其實她甚少過問神子的動向,並不曾關心他到底在做些什麽。就算他向她說起一些事情,她多半也只會聽著,並不會說些什麽。像她自己說的那樣,江宛陵其實是一個很無趣的人。

道士也會偶爾來訪,說是要見自己。江宛陵也不曾拒絕,她有時候聽著道士在那裏同自己談起各種經典,都有些恍然若夢一般。這就好比兩個人都在完成一樁公事,裝裝樣子。道士顧著說自己的,江宛陵聽或者不聽其實對蒼來說也不重要。

有一次兩個人在後園對坐著,誰知九妖卻是躺在兩人頭頂的樹枝上。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當道士起身時,她便從樹上落了下來,直接砸到了道士的懷裏。真是惹得江宛陵發笑,也讓她知道九妖的心思了,難怪九妖總有晃神的時候。再來,她便不怎麽時常去見道士了。

道境的冬天仿佛特別長,江宛陵有時候披著大氅都感到一絲絲的涼意。站在水邊,更感寒冷。這時節到不再下雨了,只是飄起細雪,也不知為什麽,她便伸手接著這些細細的雪,手心裏的熱氣將雪一點點的融化成水。直到整個廣袤無垠的水面都凝成了冰,冰上千堆雪,凜風掃來,細雪撲者腳面,蓋住鞋面兒上的繡花……

“長心……”

江宛陵聽著,是不見荷的聲音。

“荷姐。落雪了……好多天的雪啊。”她輕聲道,“現在,可消了氣?”

“不知道。”不見荷走到她身邊,手裏擒著一把油紙傘,朱紅色的傘面,在這雕敝的冬日裏顯得格外耀眼。

江宛陵垂下頭,“不消氣?那就是還在生氣吧。”說罷,只淺淺一笑道,“我又能怎麽辦。”

“我的心情,你還會在乎嗎?”不見荷亦淡淡道,“我的心情,你大概不會在乎了。你的心情,我也負擔不起了。只是突然倦怠了,我們姐妹走至今日,是該散了。”

江宛陵擡起頭,朔風卷起落落長的青絲,她側過臉看向不見荷,笑道,“荷姐。你來找我,就是要與我講這句話?”

不見荷亦側過臉看著她,“想講很多話。但只知道這句話說出口,其他的便不講也罷。”

“今日過了,再散也不遲啊。”江宛陵看著她的眼,“荷姐……現在並不是道別的時候。”

不見荷只一笑,伸手接過落雪,“只是覺得今日特別的適合說這些話。你會怨嘆我嗎?”

“是啊。你不會怨嘆我。因為總是你丟下我,現在換我主動一次而已。長心,你會原諒我吧。”不見荷癡癡一笑,握緊了手中的冰雪,“這一陣的風,吹的我頭疼。什麽時候春日來了,我再來……”

江宛陵只道,“還會想念葉小釵嗎?”

不見荷一笑,看著她道,“會吧。”

江宛陵彎起唇角,淡淡一笑,並不再說話。

“長心,你呢?會想起過去嗎?”不見荷亦問道。

江宛陵只道,“會吧。”

不見荷忍不住輕嘆道,“是啊。身在情長在,又怎麽會不想呢。長心,沒有荷姐,你仍然活得好。”

江宛陵只一笑,轉眼望過去,是極目所見的連綿白雪,皚皚一片,遮斷了天地萬物所有的色彩。

不見荷轉過身,一步一步消失在風雪中,很快連她留在雪地裏的腳印都被遮掩了,仿佛她根本未曾來過一般。

時日久了,許多事情或者還記得,但早不是當初的樣子了。江宛陵忍不住舉杯邀明月。月色不顯,陰雲籠罩,恐怕明日又要落一場鵝毛大雪了吧。

小爐子上的酒溫著,她又不知道該請誰來陪自己共飲這一壺酒。直到她伏在桌上睡著了。

“母親。”神子從外面走進來,只覺得她房內並不溫暖,原來是開著窗呢。窗前的梅花倒是開的好,冷冷的幽香一絲絲鉆入鼻端,沁人心脾。

這一聲好似並沒將她喚醒。

神子舉步走近了一些,見她桌上溫著酒,這是出格的舉動。江宛陵只那一次後,再沒碰到酒杯。

他轉身將架子上的大氅取了下來,披到她身上。順勢走到窗臺邊,關好了窗戶。興許是他的聲音太大,江宛陵終於驚醒。見到是他,她面上只露出柔和的笑意,也不問他為什麽會在自己的房間裏。

“今日怎樣有了酒興?”神子狀似無意的問道。

江宛陵看著他笑道,“冬日飲酒暖身啊。”

“我以為你不喜歡這個味道。”神子擡手想要拿酒壺,卻被江宛陵按住。

“小孩子不可以飲酒。”江宛陵說得嚴肅認真。

神子收回手道,“母親,你很寂寞。”

這是他的判斷和結論。

江宛陵好笑道,“不要學老成的話。你怎樣就知道我寂寞,我只是……”

神子看著她,倒是讓她不禁啞然失笑,“你又在忙些什麽呢?”

“我想這些,母親你大概並不喜歡聽。”神子看著她道,“苦境的事務,不過是些瑣事。道境,一切都是按照母親的意思安排。不過那道士倒是安分的很。”

他說起這些話時,神采淡然,眉間並沒征服的興奮,相反還有些不耐。

神子看著她專註的看著自己,不免一笑。

江宛陵亦笑著。

“母親,你在笑什麽?”神子問道。

“在想你小時候……”江宛陵這樣說著,免不了垂下眼眸,長長的羽睫像蝴蝶的翅膀一樣,遮住眼底的情緒。

“我以為你會期待我長大。”他的聲音忽然就有些冷了。

江宛陵擡起臉,“自然也非常期待你長大啊。”

“然而事實好像並不是這樣。”神子沈聲道,“你的笑意……並不是我期待的那樣。”

江宛陵一陣愕然。

神子忽然站起身,轉身道,“母親。”

她望著他的背影,以為他會再說些什麽。只是什麽都沒有,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眼前。

冬夜漫長,方才她又同他鬧了別扭。也不知這是母子之間第幾次鬧別扭了。不管怎樣,下次,他照樣仍是會喚她母親。這樣想來,似乎沒什麽可擔憂的。

最近江宛陵睡眠不太好,醒的特別早,只要稍有動靜,她便驚醒。每日早上,屋檐頂上的烏鴉都準時來報道。這真是讓她感到苦惱,又不知道該怎麽辦。

披好冬衣,推開門,果然一片銀裝素裹,輕輕呵了一口氣,白霧裊裊。

石階上的冰淩子都讓人清理的幹凈了,只是一擡頭就能看到屋檐下長長的冰溜子。輕吸一口氣,透心的冰涼。整個神子殿異常的靜謐,江宛陵一個人在長長的廊檐下漫步,隨著臺階走至更高處,俯瞰整個道境河山。

通常她都會站在這裏一個時辰左右,直到九妖或者夜神來尋她。

今日是九妖過來,卻是同她又嘮叨起道士的話題。江宛陵伸出手,摸索著高高的墻磚,又冷又硬,十分磕手。

九妖正說的眉飛色舞,瞧著她的動作,神情便慢了下來,張嘴道,“江宛陵!”

她又喊了一聲。江宛陵才堪堪反應過來,一臉茫然的看著她。

九妖冷笑道,“魂飛了?”

江宛陵道,“是怎麽了?”

“你在幹嘛?”九妖沒好氣道。

江宛陵忍不住收回手,“你方才不是在說道士嗎?”

“你有在聽嗎?”九妖忍不住提高聲音道,“要不是見你魂不守舍,我才不同你講這些。”

江宛陵詫異不已,自己哪裏有魂不守舍。

九妖扔下話,一個人先轉身走了。

江宛陵倒也沒在意,只是仍矗立在原地。

“神子請你過去。”是夜神的聲音。

江宛陵轉身道,“是什麽事情?”

“賞雪。”夜神道。

賞雪?江宛陵不免疑惑。

仍是那一處水面,這處水面的對岸便是瑯玕樓了。江宛陵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在這裏。等她走近,才發現是往日常來之處。但也不知神子到底是什麽用意。

“母親,這邊坐。”神子見到她,仍是十分高興。仿佛昨夜的不開懷已煙消雲散。

江宛陵依言坐下,又眺望著水面。只見水邊上有一艘高高的畫舫,這更讓她不解。隨即扭頭看向神子,他只是對她淺淺一笑,“許多日不曾陪母親出來。今天,雪景尚好。值得一觀。”

九妖同夜神站立兩旁。餘下還有幾處座位,但沒見到人,也不知是安排給誰。

只見明珠,雨瀟瀟,禦不凡還有不見荷從那畫舫裏走了出來。

江宛陵看向神子。

“乘興而來,盡興而歸。”神子對著江宛陵道。

眾人面色皆是冷漠,無喜無悲。

這一場賞雪,真是敗興極了。

江宛陵坐在主位上,只專註的看著寥寥的水面,並不曾留意他人的表情。

人這樣多,卻是這樣安靜。真是一次極其怪異的聚會。

“母親,可知道什麽是遇水生蓮?”神子忽然這樣說道。

江宛陵不明所以,只淺笑著搖頭。

神子又看向瑯玕樓一眾人,淡淡道,“就請不見荷姑娘來為母親示範一次吧。”

江宛陵忽然皺起了眉。

不見荷站起身,看也不看眾人,獨自走向水邊。

夜神飛身掠向畫舫,一劍揮開繩索,一只小巧的木船乍然從畫舫邊掉落在水面上。

江宛陵喉頭一緊,才站起身。身旁的神子亦站起身,伸手攬住她的肩,輕聲道,“我記得……母親你講過則天皇帝是如何賜死魏國夫人的故事。”

心驟然一緊,仿佛被人扼住喉嚨。江宛陵連側身的力量都沒有了,整個人被神子死死的箍住,根本動彈不得。

不見荷今日穿了一件白紫相間的長裙,所有的發絲全部綰了起來,鬢邊的步搖垂下長長的流蘇,隨風搖擺。她一擡腳輕輕躍到小舟上,身姿輕靈,仿佛從天而降。

雨瀟瀟等人都站起了身。

九妖走上前,眼神冰冷,唇角染上一抹冷冷的笑意。

“母親。”神子在江宛陵耳邊輕聲道,“到時候,這一片會開滿漂亮的蓮花啊!”

他的聲音又輕又柔,說話時的熱氣吹向她的臉……

小舟在水面上蕩漾起來,一圈又一圈的水紋慢慢漾開,仿佛是江宛陵的心湖在波動。她猛然側過臉,看向身邊的神子。他唇角的笑意明明白白的告訴自己,他喜歡這個游戲。

不見荷到底是忍不住回頭望了她一眼。

江宛陵垂下的雙袖撲簌簌的抖動著。

“母親,這裏太涼了,不宜久留。”說罷,他攬著她轉身。她想著要再看一眼不見荷,但又無能違逆身邊的人……

風卷起她的青絲,遮住了最後一眼的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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