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格瑞姆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竟然會覺得眼前這頭黑龍和埃布爾很像，但看著那雙熟悉的綠色眼睛，他又覺得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可能了。

除了剛才的那場大火，他又想起小孩兒種種不同尋常的地方，永遠都如同火爐一樣炙熱的體溫，超乎艾倫想象的劍士天賦，還有永遠趕不上他生長速度的衣物……尼格瑞姆甚至想起來他第一次給小孩兒講龍的故事，埃布爾之所以和他相遇，也是因為他那枚疑似龍鱗的吊墜。

尼格瑞姆本不該忽略這麽多奇怪的細節，但沒有人能夠想到，自己身邊小狗一樣乖巧的小孩兒其實是一頭巨龍，這真是太無稽，太不可思議了。

但那頭黑龍給予的反饋讓尼格瑞姆更確信了自己的推測，它一動不動地看著尼格瑞姆，那雙碧綠透亮的眼睛中似乎有水波盈動，那顏色純粹美麗，獨一無二，讓尼格瑞姆情不自禁地朝它伸出了手。

黑龍一直乖巧的沒有動彈，直到尼格瑞姆細嫩纖瘦的手指快要碰到它臉上堅硬凸起的骨刺時，它才稍稍往後躲了躲。

尼格瑞姆終於確定了它的身份，臉上露出覆雜的表情，埃布爾低鳴一聲，再次開始往後退，直到同尼格瑞姆拉開一個足夠安全的距離了，它才轉過身，展開自己巨大的翅膀。

它的前翅用力一扇，便有巨大的氣流托動它的身體上升，但大約是不熟悉龍的身體，埃布爾還不能很好地掌控自己的動作，奮力騰空後，它撞倒一片樹木，朝遠處飛走了。

埃布爾作為龍時體溫變得更高，它才在這兒趴了一會兒，地上的雪就變成了泥水，尼格瑞姆呆坐在窪地裏，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他擡頭看了看，發現四周已經沒有一個還站著的活人了，羅茲和劍士的屍體都躺在地上，而剛才圍困他們的傭兵已經在不知道什麽時候全部逃走了。

這可不是什麽好事，雖然那些傭兵可能還不知道埃布爾就是黑龍，但他們一定會把有龍出現在這裏的消息傳遞出去，如果外面的人信了，就會給尼格瑞姆招來很多麻煩——如果尼格瑞姆還是平時的狀態，他肯定已經開始為此焦頭爛額，但現在的他完全不想去思考這些。

他的腦子裏很亂，親眼目睹自己最喜歡的小孩兒變成一頭黑龍飛走讓他的精神上受到巨大的沖擊，如果在這裏的不是尼格瑞姆而是別的什麽人的話，這會兒不是以為自己得了瘋病就是已經真的瘋了。

他還很冷，很困，渾身上下都在發疼，他實在沒有一絲精神和力氣去做出任何動作了。

於是尼格瑞姆第一次選擇了放棄，他毫無形象地躺倒在了一片泥地裏，就算臟水沈甸甸地浸透了他的衣服，他也一點不想去計較了。

尼格瑞姆在地上躺了好一會兒，腦子裏都是龍、埃布爾、埃布爾、龍……就在他漸漸要失去意識的時候，地面上傳來一陣震動，尼格瑞姆勉強睜開眼，發現是埃布爾飛了回來，黑龍的嘴巴和爪子上還有很多明顯不屬於它的血。

這裏沒有其他敵人，可想而知，埃布爾不是去進食了，就是去殺了那些逃走的傭兵。

尼格瑞姆想起黑龍將劍士咬成兩段的畫面，又覺得埃布爾也有可能是一次性把兩件事都幹了。

黑龍在落地的時候體型漸漸變小，最終踉蹌著摔倒在地時已經變成了一個赤裸的人類，尼格瑞姆半閉著眼，看不太清他的容貌，但他能看見對方銀色的長發和削瘦的身體。

他的骨架很高大，身高絕對已經超過了尼格瑞姆，但他的身體卻十分幹瘦，皮膚包裹著薄薄的一層肌肉，關節凸起，肋骨清晰可見。

尼格瑞姆恍惚間想起來，小孩兒第一次向艾倫報自己的年齡的時候說自己十六歲。

看來他沒有說謊，尼格瑞姆雙眼放空地看著長大了的埃布爾，心想，十六歲，居然比我還大兩歲。

隨後，他又看著埃布爾，出神地想，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肉怎麽沒了，真可惜。

埃布爾的狀態顯然不怎麽好，他跪倒在地後吐了幾口混著血的口水，隨後馬上去看尼格瑞姆的情況，當發現對方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時，他立刻掙紮著連滾帶爬地到了尼格瑞姆身邊。

埃布爾被嚇了個半死，直到發現尼格瑞姆的眼睛還睜著，氣息也還算平穩的時候，他才長松了一口氣，嘴裏念叨著感謝上天一類的話，漸漸冷靜了下來。

埃布爾長大後，臉頰上的肉就不見了，他的下巴變得寬闊，顴骨變高，眼眶深陷下去，他失去了孩童才有的天真可愛，看上去英俊又迷人，只有那雙綠眼睛還和從前一樣，通透且明亮。

埃布爾知道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他忍不住想要去看尼格瑞姆的表情，但發現後者正用那雙漆黑的眼睛緊盯著他時，他又躲閃著把目光移開了。

埃布爾慶幸尼格瑞姆沒有出事，又哀傷自己的秘密暴露，其實他根本不必去看尼格瑞姆的反應，他清楚地知道龍在人們眼中究竟是個什麽形象，就算尼格瑞姆願意原諒他是一個偽裝成小孩兒博取同情的卑鄙騙子，也絕不會想要在身邊飼養一個隨時會變成惡龍的異類。

他要被拋棄了。

巨大的悲傷攫住了埃布爾的心，他翠綠的眼裏又開始有水光閃動。

但對於埃布爾來說，即便他可能馬上就要永遠被尼格瑞姆從身邊趕走，眼下也還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埃布爾擦了擦自己的眼淚，用身上羸弱的肌肉艱難地支撐起這具身體，他動作緩慢地走到了羅茲撲倒的地方，摘下對方手上的那枚綠寶石戒指，又重新回到尼格瑞姆身邊。

埃布爾看向自己主人的眼神充滿眷戀，他沈默著跪在地上，直起上半身，輕柔地將尼格瑞姆攬進自己懷中，隨後他握住尼格瑞姆的手，將那枚綠寶石戒指重新戴回了尼格瑞姆的大拇指上。

尼格瑞姆靜靜地窩在他懷裏，並沒有阻止他的動作，只是在埃布爾將他的手放下的時候，突然開口道：“這其實不是權戒。”

埃布爾原以為尼格瑞姆已經不想再搭理他了，沒料到對方會突然說話，先是嚇了一跳，隨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聽到了什麽，下意識地問道：“什麽？”

尼格瑞姆閉上眼，側過頭，以一種依賴的姿勢將臉頰貼在了埃布爾赤裸發燙的胸膛上，輕聲重覆道：“它不是權戒……準確的來說，它甚至不是真正的綠寶石。”

“它只是我最喜歡的一枚格外逼真的玩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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